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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三回:秋雨中募捐救灾 灯影下睹物思人 ...


  •   凌廷对俞逸旬并不陌生,凌廷参股经营的富昌洋行上海本部,办公的所在是一家证券交易所的楼上,而这家交易所暗地里就是俞逸旬的本钱。他和俞逸旬本人也吃过两次饭。

      翻过那页吹颂俞逸旬的报纸,他一笑,但凡有点儿阅历的人都会明白,一个码头上的小瘪三能混到今天在上海滩叱咤风云、左右逢源,这“良善”二字得推敲推敲。

      卧室微微响动,他放下报纸起身走过去。南黎仰面躺着霸道地占了整张床,脸颊上满是熟睡的压痕。他的嘴动了动像是梦里也在吃东西,凌廷忍不住看着他的唇,还有些肿的嘴唇即使睡梦中也像菱角一样,弯弯带着笑。

      凌廷苦笑于南黎对自己的这种信赖,只好守护着他的美梦,一边在心中演练着离开前将要出现的种种可能,一边竖起耳朵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湿润的空气中有了些寒意。洋车没有生意,车夫袖着手蹲看着雨天,衣衫单薄的报童站在百货公司的屋檐下避雨,嘴里喊着卖报、卖报,眼睛好奇地盯着玻璃橱窗内的摩登商品。

      傅景箬怀里抱着木箱坐上有轨电车赶去募捐地点。木箱淋上了雨水,他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木箱上红色“华商总会”四个字,把污渍擦得干干净净。天乍冷,出门匆忙,他还是穿着单的长袍只在脖子上裹了条白色的毛围巾。风从窗缝中钻进来,身上凉透了可一颗心火热。

      他跟着俞逸旬做事,被指派到了新安百货公司做工,包吃住一个月两个大洋。俞逸旬说年轻人要多历练学习,头一件就指派他和《七仙女》剧组的人一起为灾民募捐。一连几天傅景箬都早早地出门,天黑透了才和剧组的人一起回去。在繁华地段穿街走巷地游说着,无论投过来的是大洋还是角子,他都认真地躬身行礼感谢,两天下来嗓子就沙哑了。他倒没觉得累,尤其喜欢晚上和大家一起打开募捐箱的那一刻,哗啦一声,给灾民的钱倒出来,一天的辛苦也都涌了出来,消散而去。

      电车咣当响着,他看着车窗外,白围巾遮住大半张脸,蓝袍少年眉目如画神采飞扬,眼眸中热情高涨。车一到站门还没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冒雨跑着,雨丝扑在脸上,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才叫有劲儿。

      到了中午,天空渐晴小雨停歇,阳光透过落了叶的树枝在街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因为是雨天路上行人稀少,肯捐钱的人更少。他晃了晃木箱,几个大子儿在箱子里可怜的响着,倒是肚子咕噜噜叫得欢。

      他买了两个大饼用油纸包着,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大口吃起来。没有水喝,吞咽的时候肿胀的喉咙一阵阵的疼。

      “齐箬。”

      忽然有人叫这个还陌生的名字,他抬眼一看,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摇下的车窗露出俞逸旬笑眯眯的脸。

      “俞先生。”他起身背着箱子跑过去打招呼,冲开车的方海点点头微笑。

      “就吃两个大饼怎么行。”俞逸旬和蔼地说:“上车吧,跟我一起回去,正好是午饭时间。”

      “这才中午,今天总共才筹到几个大子儿。”他犹豫着说。

      俞逸旬伸出手,投了一个大洋在木箱里,说:“这样呢?”他笑了笑,打开门上车。

      “阿海,直接回新安。”俞逸旬说了句,轿车后退,在路口掉头。方海的车开得很稳,黑色的衣裳让握着方向盘的手显得更加苍白,连带着能看到手背上隐隐青色的血管。傅景箬没听他说过话,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哑巴。

      轿车停在新安公司楼下,头戴红帽的开门小郎殷勤地上前。六层楼的新安百货前圆后方,不但是商场,上层还有酒楼、弹子房、跳舞厅、戏院,到了夜晚也是热闹非常。傅景箬看着拄着拐杖走在前面的俞逸旬,不禁有些钦佩,心想,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像他这样为善为仁。

      俞逸旬在新安百货顶楼单独有办公所,布置得很是典雅。傅景箬一进门就看见房间里一整面墙都是玻璃,里头绿树团簇,养着一条白底金斑粗大的蛇,正缠绵在草地一角的水池里。

      俞逸旬摘了礼帽递给方海,踱步走到沙发前坐下,拿出烟斗、烟丝。傅景箬垂手站在屋中央,可忍不住扭头看着那条蛇,不但是体积,这么漂亮的蛇还是头一回见,看它一动不动地卧在那儿很温顺,他有点儿眼馋很想伸手摸摸。

      吩咐方海到楼下酒楼要了菜,俞逸旬笑说:“那是黄金蟒,有机会放出来给你玩玩儿。你会下棋吗?”

      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挪开,傅景箬回说:“会,我……家里人教过。”

      “来,陪我下一盘。” 俞逸旬招呼说。

      整棵树根抠成的小茶几面上刻着象棋盘,分划着楚河汉界。傅景箬微皱着眉头举棋不定,咬着下唇思索。俞逸旬叼着烟斗,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瞧着他。酒楼的工人提着食盒敲门进来,把菜一一摆放出来。

      方海随后进来,递给俞逸旬一封文书。俞逸旬起身到案前仔细看了,把文书装进信封里,拿火漆封了口,用无名指上的戒指戳了印,放到书案的抽屉里锁了起来。

      他重回到棋局前,不多时,眼看傅景箬要败北,他磕了磕烟斗说:“不急不急,菜要凉了,先吃饭。”桌上摆了蜜汁火方、红烧划水、干贝莴笋和老豆腐,配着五香烤麸和雪里蕻,方海盛了两碗汤分别放下。

      俞逸旬用烟斗指了指蜜汁火方说:“坐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可是无肉不欢。”

      傅景箬达官贵人见多了,没觉得和俞逸旬单独吃饭有什么稀罕的。他自然而然地坐下,看到桌上只有两副碗筷,才问:“海哥不一起吃吗?”

      俞逸旬笑笑说:“阿海,再拿副碗筷。”

      饭间俞逸旬谈笑风生,让傅景箬微微有些不适应。从小到大,除了节宴和他吃饭的只有齐氏和傅景森。齐氏自幼训导他“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不能出声音。和傅景森一起,一顿饭下来更是静悄悄的,傅景森不爱说话,只是不停地替他挟菜,他也不爱说话,只是把不爱吃的拣出来扔回傅景森碗里。

      “这鱼做得还拿得出手。”俞逸旬说着,替他挟了放进碗里。傅景箬看着突出来的鱼刺,停住筷子。“怎么?不爱吃?” 俞逸旬出声问。

      他笑着摇摇头,填进嘴里。垂下眼帘暗恨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小小的一件事就能牵动出心中始终压抑的感觉。

      吃完饭又下了两盘棋,俞逸旬让了三个子儿,傅景箬才勉强逼和,说:“俞先生,我的棋差您太多,您觉得挺没趣吧?”

      俞逸旬呵呵一笑,玩笑说:“你呀,棋太臭,师傅不行啊,以后我教你。”

      傅景箬有些窘,嘴上不说心里争辩,我师傅比你厉害多了。他有些后悔当时跟傅景森学下象棋的时候总是变着法儿地悔棋。就算傅景森板着脸不答应,只要叫两句好听的他也就肯了。

      他收着棋子心想,早知道就好好跟着他学,这会儿大大地杀姓俞的几盘,也好给“师傅”长脸。

      跟着俞逸旬身后下楼,刚下了两层,就看到一个襄理抱着东西迎面走过来。那人顾着给俞逸旬行礼,怀里的东西差点儿掉了。傅景箬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接住,一看,随口说:“是英文打字机。”

      俞逸旬看了他一眼,说:“你懂洋文?会用吗?”傅景箬念头一动,觉得自己说懂洋文不太合适,就留了个心眼儿,说不会,只是在老家的时候见过一次。俞逸旬也就随意说年轻人想学有的是机会。
      ……

      晚上交了募捐箱里的钱走回住所已经十点多了,弄堂里黑漆漆不见五指,眼看着雨又要上来。进了屋他摸出一盒洋火点上煤油灯,把玻璃罩罩上隔住风,屋里登时亮堂起来。坐在床边,他掀开褥子从底下摸出半张折得整齐的报纸,凑到灯下打开。报纸上的相片是披着“柒”号神态骄傲在北庆秋季赛马会连夺了三个冠军的班布。

      他嘴角微扬把班布和那块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目光停留在内容里“少帅傅景森”几个字上。慢慢地,手不知不觉地摸上颈间的坠子。夜深人静,被抑制的感情喧嚣着不停冲击。隔着袍子抚摸着坠子的手微微在颤抖,他狠了狠心把报纸折起来塞回褥子底下,一口气吹灭了灯,蒙着被子躺在床上。

      “妈,我想你、想你……”他呢喃着思念,却不肯叫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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