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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情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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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芜来到窑洞的时候,杜兰心正欢天喜地地端着饭菜从薛青冶那一间茅屋里走出来。一眼瞥见阮秋芜正站在门口,一脸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不禁心中一凛。但她立刻就镇定下来,因为薛青冶就在她身后的茅屋里。
“阮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杜兰心的温柔一如往常。
“我来找薛青冶!”阮秋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唇边掠过一丝轻蔑的笑意。杜兰心见她与以往大不相同,此时又带着浓浓杀气,恐怕是误会了自己和薛青冶的关系,便急着解释道:“阮姑娘,你别误会。我和青冶……”
“你们怎样不关我的事。”阮秋芜一声轻斥堵了杜兰心的嘴。此时,薛青冶在茅屋里隐约听到阮秋芜的声音,不由得喜出望外,便开门迎了出来。
“秋芜,你怎么来了?”薛青冶高兴得有些忘形,上前就要牵阮秋芜的手,冷不防阮秋芜将手一摔,后退一步冷笑道:“薛少庄主,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你做的那些好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什么事?”薛青冶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阮秋芜,只见她虽冷言冷语,脸上那股子怒气却是显而易见的。他又扭头看看杜兰心,见杜兰心一脸委屈,便以为阮秋芜误会了自己与杜兰心。他想起那天晚上阮秋芜在醉月楼说的那一番话,便微微一笑,往阮秋芜又近一步调侃道:“你又在生什么气哪?”
阮秋芜见他一脸不以为意,脑海里浮现出隆裕那两个掌柜遍体鳞伤的惨样,便瞪了他一眼:“薛青冶,你要白手起家,我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想用旁门左道的法子打击绛红轩,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气!”
“阮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杜兰心见阮秋芜话中有话,不禁有些怀疑,便开口劝解。然而,话还没说完,却又被阮秋芜打断了。只听阮秋芜喝了一声:“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
杜兰心一怔,除了在薛崇义那里,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那心里一阵酸涩,眼泪便涌了上来。阮秋芜曾经一度觉得杜兰心温柔可人我见犹怜,这会儿见了她的眼泪,却不知为何忒的瞧不上眼。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薛青冶见她又要离开,又见她今日对杜兰心的态度与往日大相径庭,不禁十分疑惑。他叫住阮秋芜,走到她身边关心道:“秋芜,你怎么了?你今天有些不对劲。”
“是吗?”阮秋芜突然一脸笑容回过头来看着薛青冶。薛青冶见她笑得灿烂,以为之前只是个玩笑,冷不防她突然放下脸来,那眼眸便像蒙了一层清霜,真真寒意沁人。薛青冶一愣,却听阮秋芜道:“有劳薛少庄主费心了。我一向如此,之前不正常也是因为受某些人的蒙骗。如今看清了,自然就正常了。薛少庄主若是不习惯,我也不强求。”
“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薛青冶终于意识到,阮秋芜不是在开玩笑,倒像是在郑重地警告自己。
阮秋芜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一旁的杜兰心:“我的意思很简单。若你要报仇,不要用那种卑鄙的手段。你要重建陶宜山庄也好,你要做陶瓷生意也好,你要娶这位杜姑娘也好,只要你不对绛红轩使阴招,我便不会插手。你若是再找人去威胁隆裕的掌柜或者任何一个绛红轩的弟子,只要有一个传到我耳朵里,我都不会放过你!”
阮秋芜说完看看他,见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知道他必然已经听进去了。她已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便又转身准备离开。
“真的吗?”阮秋芜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句疑问,“就算我娶兰心,你也不会插手?”
阮秋芜一愣,不知为何,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死心的,此刻却依然可以感到阵阵隐痛。杜兰心见二人僵住,虽然听到薛青冶说娶自己,心里却清楚这只是他赌气说出来的。她虽暗自惆怅,但也担心这样下去二人会动起手来,眼下劝阮秋芜是不太可能了,她只好跑到薛青冶身边柔声劝道:“青冶,不要瞎说。”
薛青冶瞥了她一眼,却继续看向阮秋芜,似乎在等她的回应。阮秋芜草草收拾了心情,转身对薛青冶和杜兰心二人一笑:“对!”
此话一出,杜兰心大吃一惊,薛青冶却是心都碎了。他呆呆地看了阮秋芜一眼,突然开始发笑:“你……你故意的对不对?”
阮秋芜看看他,感到既可怜又可笑。她叹了一声,对薛青冶道:“薛青冶,我对你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不感兴趣,你要娶谁也与我无关。我今天只是替轩主带话,叫你不要再找人谋害绛红轩的人。没用的,就算你杀了他们,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还是收手吧!你若是老老实实地从陶瓷生意开始慢慢打拼,轩主也不会故意与你为难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你说什么?”薛青冶虽然心痛,这会儿才听出阮秋芜话里真正的用意,“你说我找人谋害绛红轩的人?”
“难道不是吗?”阮秋芜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打着薛崇义的旗号,可是谁都知道薛崇义已经死了。薛家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她吗?”阮秋芜说着,提剑指了指杜兰心。杜兰心一惊,不由地往薛青冶身边靠了靠。
“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的卑鄙无耻之徒……”薛青冶一时黯然地垂下头来,笑得有些凄凉。
阮秋芜见状,心中一时竟有些不忍。她叹了一口气:“我原本也以为你不是……”
“原本?所以你现在认定我是了?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瞧不起我?”薛青冶追根问底。
阮秋芜一愣,自知话已经说多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薛青冶:“总之你好自为之。”说完便迈开了步子。然而,薛青冶哪里受得了她这种态度。若她只是冷冰冰的,那薛青冶还稍微好受些,至少他曾经融化过她这块冰,便还有希望。但眼下,她却是在怀疑他的人品,这说明她已经有些瞧不起他。若是她已然瞧不起薛青冶,那他们之间还谈何信任,还谈何希望?
薛青冶满心不甘,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了阮秋芜面前:“你把话说清楚。”
阮秋芜一看,他又要死缠烂打,生怕自己一时心软又要被他蒙骗过去,便突然停住脚步,长剑铿地一声游出剑鞘,却指向薛青冶的面孔:“你若再纠缠,休怪我剑下无情!”
薛青冶怔了一下,突然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阮秋芜道:“我就不信你真下得了手。”
阮秋芜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丝鄙夷,只见她突然妩媚地一笑:“薛青冶,你忘了我是玄冰罗刹吗?我是个冷血的人,从不相信任何人。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真的下不了手吗?”
“至少,你曾经相信过我,不是吗?”薛青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可以回心转意放下手中的剑。岂料,阮秋芜听到这一句,不但不心动,反而更加愤怒。她冷笑一声,对薛青冶道:“好一个多情的风流剑客,你以为你教我做了一套破茶具,我就会永远相信你了吗?还是因为我不信任别人,你觉得可怜,所以好心要帮我?对不起,浪费了你的心血,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救赎。现在,你最好滚得远远的,免得白白做了我剑下冤鬼。”
“不是的,你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薛青冶见她凶相毕露,不禁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如此绝情。杜兰心在一旁看着,只见阮秋芜脸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不禁为薛青冶捏一把冷汗。她见阮秋芜性情大变,却又不知道她为何变成这样,只能在一旁对薛青冶呼喊道:“青冶,你让路吧,也许阮姑娘有重要的事要做……”
薛青冶不管不顾,把心一横:“不让!”阮秋芜轻扬嘴角,虽一言不发,长剑却已奔着薛青冶的面门去了。杜兰心大惊失色,对薛青冶喊道:“她疯了!”
薛青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侧身,才勉强躲过了阮秋芜的这一剑。阮秋芜冷笑一声,心中却更是恼怒:“骗子!”她清斥一声,转身又往薛青冶攻来。薛青冶一愣,从没见过阮秋芜这副模样。杜兰心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对薛青冶喊道:“青冶,你看清楚,她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阮姑娘,她疯了!你要是再不出招,可就真要成为她剑下冤魂了。你忘了姨丈的夙愿吗?你忘了自己的责任吗?”
薛青冶一听,猛地清醒过来。他看看阮秋芜,确实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阮秋芜,那个阮秋芜虽然冷漠,却还不至于充满杀机。他心中一凛,顷刻间已拔剑在手。阮秋芜见他果真拔剑,越发觉得他果然很在意杜兰心的话,心里的怨恨便又深一层。见薛青冶长剑在手,她便不再有所保留,加强了对薛青冶的攻势。
要论武功招式,薛青冶和阮秋芜虽属不同门派,但大致上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但若论内力,那薛青冶就有些逊色了。阮秋芜冷淡人情,所以平日里可以静心修炼;而薛青冶成日在外游荡,毕竟没有阮秋芜专注。两人年纪相仿,阮秋芜却是占了上风。果然,二人交手不到一百回合,薛青冶头上不禁渗出了汗珠,握剑的手有些酸麻,虎口也有些热痛。杜兰心见他如此,知道他是内力上的不足,便从旁提点招式,希望他能以招式制服阮秋芜,也好早早了结了这一场原本不必要的打斗。
那阮秋芜听杜兰心从旁提点,便越发觉得这场打斗着实不公,心里越发恼火。她渐渐熟悉了薛青冶的剑招,便瞅了个空,长剑往他颈下刺去。薛青冶大惊失色,惶然间听到杜兰心说了句“一马平川”,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已下意识地使出了这一招。阮秋芜眼看着自己的剑就要刺穿薛青冶的锁骨,突然内心一震,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关键时刻,她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便急忙将长剑偏向一边。长剑偏离薛青冶的锁骨,刺了个空。阮秋芜正要舒一口气,却觉得左胸一阵剧痛。她惊讶地低下头去,只见薛青冶的剑已刺入自己的胸膛,伤口处鲜血淋漓。
薛青冶和杜兰心被眼前骤变的形势惊呆了。薛青冶不可思议地看着阮秋芜,方才意识到她在最关键的时候放过了自己,可是,自己却反而刺了她一剑。杜兰心也没有想到阮秋芜关键时刻会收手,见她被薛青冶重伤,不禁愣在当场。
阮秋芜愕然地看看薛青冶,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前,心中一痛,随即开始发笑。起先是微笑,然后是大笑。她笑嘻嘻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薛青冶,伸出左手握住了胸前的剑刃。薛青冶一愣,只见她手中鲜血潺潺流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叮的一声,他的剑竟被阮秋芜生生拗断了。薛青冶眼里泛起泪水,泪水很快就模糊了他的双眼。朦胧中,他看见阮秋芜胸前带着那柄断剑,脸上带着苍凉的笑容,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半晌,他终于醒悟过来,手中的剑却再也握不住了。噔的一声,残剑摔落在地上。薛青冶一时心痛到不能自已,顿时瘫坐了下来。杜兰心见他失魂落魄,虽然很想上前安慰,但知道他对阮秋芜的心意,只怕这时候开口是火上浇油,便只好将想要说的话默默地咽了下去,转身端起饭菜回了自己的屋子。
次日,野云庄。上官云荻向罗老大询问有关薛崇义的事,她始终觉得,那十几个大汉的来路有些可疑。因为薛崇义之前到野云庄买凶,所以她出了伏龙渊之后便首先从这里查起。果然,罗老大也知道这件事。
“你是说跟在薛崇义身边的那些人吧?”罗老大摇了摇头,“那是江湖上新成立的一个帮派,叫赤青帮。”
“赤青帮?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帮派。”上官云荻满脸疑惑。
“他们也是几天前刚刚成立了自己的帮派。据老夫所知,赤青帮里的人原本都是武林中一些不三不四的混混。他们一般都是虎背熊腰的壮汉,招式以外家拳脚和硬气功为主。三天前,他们找到庄上,说要加入野云庄,好为帮派攒点积蓄。当时薛崇义正好到庄上,要买杀手暗杀绛红轩的弟子。因为上官轩主上次来告知靖河三煞破坏规矩的事,所以老夫不愿意再接薛崇义的生意。赤青帮的人见薛崇义出手阔绰,便要接下这单生意。老夫自然不允,便让劳先生将野云庄的规矩详细告之,并警告他们,若是接了这单生意,就不能加入野云庄。谁料,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赚薛崇义的这笔赏银,便索性罢了加入野云庄的念头,与薛崇义一拍即合,当场交付了定金。后来,薛崇义便和赤青帮的人一起离开了野云庄,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想干什么,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上官云荻大概理清了思路,便对罗老大拱一拱手:“多谢罗老大据实以告!”说完便要离开,却听罗老大在后面喊了一声:“请留步!”
上官云荻回过头去,只见罗老大拍了拍手,身后便有三人捧出了三只盒子。上官云荻见那盒子中露出几缕头发,又见周围有嗜血的蝇虫环绕,便大概猜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罗老大微微一笑,对上官云荻道:“上官轩主,靖河三煞的头颅已在这里,请点收。”
上官云荻笑笑:“不用了,野云庄赏罚分明,罗老大铁面无私,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罗老大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其实,老夫还要感谢上官轩主,若不是你,老夫还不知道他们背着老夫做了这么多破坏规矩的丑事。”
“罗老大何意?”上官云荻听来,感觉靖河三煞似乎不止这一次破坏规矩。她看看罗老大,只见罗老大点了点头:“你可知太湖畔浣花山庄和宜溧杜家的灭门惨案?”
“我知道。”上官云荻点点头,“莫非这两件事和靖河三煞有关?”
“确实如此。”罗老大叹了一声,“我们调查靖河三煞的过程中,发现他们靖河帮与陶宜山庄早有往来。四十多年前,就是靖河帮和薛振鸿勾结血洗了浣花山庄。后来为了躲避风头,靖河帮自行分拆,帮众全部陆续加入了野云庄。也是老夫的疏忽,竟没有细查他们的来历。野云庄六十年基业,几乎毁在老夫的手里。”
“十九年前,薛崇义假托买凶之名拜访野云庄,其实暗地里是召集靖河帮帮众。人到齐后,他们便故技重施,血洗了杜家。不过,这次作案以后,许多帮众都因为年纪大了而不太愿意继续干这杀人的营生,便陆续离开了野云庄。到后来,就只剩下靖河三煞。”
“你的意思是,薛崇义原本就认识靖河三煞,那他为什么还要通过野云庄呢?他又怎么确定靖河三煞一定会接到这单生意呢?”
“可能,通过野云庄是为了掩人耳目。万一事发,野云庄就得给他背黑锅。至于他怎么确定这单生意落在靖河三煞的手里,上官轩主就有所不知了。野云庄每接一单生意,都会发出一枚令箭,就在院子里那面靶子上。有自愿去的,便去接令。若是有多个人看上了同一单生意,那就比武,胜出者得令。说到底,野云庄只相当于一个媒婆,到底嫁娶哪一个,还是客人和杀手自己决定的。”
“我明白了。”上官云荻点点头,“当初见到刘掌柜手中那枚令箭,我第一个怀疑的的确就是野云庄。”
罗老大笑笑:“这也是靖河三煞倒霉,忙着搜罗珠宝,却不想暗中被人拿走了令箭。不过,一个将死之人,要从靖河三煞身上把东西拿走,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
上官云荻见罗老大有心打听,便一笑解释道:“其实简单。因为绛红轩的每个掌柜都是从外精挑细选后聘回来的,个个都有一两手绝技。就拿笠香居的掌柜来说,他不用秤也能分清一两和二两的区别。隆裕的掌柜熟悉银票,用鼻子闻也能闻出来是不是隆裕发出的银票。而芳宝斋的这位刘掌柜,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偷儿,一招妙手空空使来无人知晓。玉石铺总免不了有些不自重的客人小偷小摸的,我不想客人在芳宝斋损了面子,因此交待刘掌柜,若看见有人顺手牵羊,不用声张,再牵回来就是了。如此,他也算有个长久的用武之地。只不过这一次,他靠这一双巧手,倒为自己洗刷了冤屈。”
“原来如此,上官轩主知人善任,老夫佩服!”
“罗老大过奖了。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待此事了结,改日必当登门拜谢!”
“哪里哪里!”罗老大笑着对上官云荻拱了拱手,“上官轩主一路顺风!”
上官云荻笑着走出野云庄,翻身上马后便往城中赶去。此时,她对薛崇义的事已了然于心。薛崇义诈死逃过牢狱之灾,勾结赤青帮的人要对绛红轩实施报复。眼下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薛崇义是否已经采取了行动,还有阮秋芜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
上官云荻又想到阮秋芜和薛青冶的事,不禁有些担心她感情用事,万一出事,没有调查清楚就将一切都怪罪到薛青冶头上。若真如此,这两人就真的无可挽回了。上官云荻虽不赞成这两人一起,却更不忍心看到阮秋芜伤心。她想来想去,一切都还言之过早,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赶回绛红轩。想到这里,她又抽了一鞭子,那马儿便撒开了蹄子往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