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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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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场雪以华美的姿势降落,飘飘洒洒,凋残的白色樱花,嗅不到奢靡的香气。只有淡淡的冰冷。
正是泠月的生日,一个恰当的机会,凝聚起散落的热情和放纵。不需要故作矜持,狂躁的音乐,激起骨子里的热情。
显然是没有疯够,刚从KTV里冲出来,落了满头的雪,又钻进了酒吧。
推门那一刹那,爆炸的声响崩裂开来。闪烁魅惑的灯光,交错混乱的香水烟草气息,扑面而来。
来吧,跟我们一起纵情欢乐。
在审判日来临之前。
言思显然是兴奋了,外套一脱,就冲进舞池,纤细的身材胳膊,腰肢柔软。蹦跳得极为热情火辣,惹得颇挤的舞池里生生给她空出了两米多的空地,倒好像是在跳专场,嚣张的可以。
泠月和男友在旁边亲亲热热,步千遥调侃几句,坐到一旁,淡淡的看着这午夜时分的欢场。
如此喧闹,如此疯狂,犹如群魔乱舞。
于是,那角落里的主角,睁开了他的眼睛。
步千遥不知道是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那个男人看的。
那是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子,一个人站在原木色的吧台前,细细地擦拭着玻璃高脚杯。
他四周,涌动着一股安静的氛围。空气仿佛在那里变得凝重,好似细细的水流,隔出了一个隐秘的空间,安静,寂然。
即便是在如此喧闹之地,他依旧不动声色,偶尔会抬头环顾一下,微笑,然后继续他手中的擦拭。
诡异的气场,就在那一小片天地里散播开来。不前进也不后退。
他有着如此纤细而洁白的手指,笼罩在玻璃杯折射出的彩色光芒下,是火神赫菲斯托斯用汉白玉雕琢的绝美艺术品。
他有着如此清俊而安稳的脸庞,眉目秀美,却看得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是古朴的玉石散出的光芒。
而不是时光憔悴的破败。
他有着如此安定而平静的眼神。
那是天地变色,而我自不惊的眼神,是雷霆万钧与我何干的淡然,看遍大江东去,山河易色,而山中樵夫容颜未改。
就好像一尊雕像,经过了岁月的风尘,出现在你眼前。
可能他的容颜不能诱惑走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可是,看着他,他就如同空气般让你呼吸自然。
谦谦君子,良人如玉。
一身灰色短夹克的莫那从里间走出来,倚在吧台上。
吧台男子转身拎了一瓶红酒,血红色的液体在杯里激荡,平静,冷却。
“我想,那女孩就是你的卡卡西吧,鼬。”
“蝎,你的眼神还真是利啊。”
男子淡淡地微笑。
灯光骤定,鼓,麦克什么的被搬上舞台。
“乐队唱专场?”步千遥转头问泠月。
言思激动地把自己摔进沙发,啪啪地打了两个响指:“是‘冷灭’!有耳福啦!”
咚。
咚。
咚。
场子一下就静了下来。鼓手手里的鼓棒,冷冷地敲,一下一下,击打在谁的心上。
咚。
咚。
咚。
贝司微动。压抑,低沉的音色,带着厚重的震颤,砸进你的耳膜。
轰隆。
轰隆。
轰隆。
带走我吧我的爱人
在审判日来临之前
低沉冷漠的声线四散开来,台下的人安静地听着。
喝下我的血液
收藏我的骨髓
我们以血为盟,签下契约
咚。
咚。
咚。
我伏下身体跪伏在你的面前
亲吻你的脚趾成为你的奴隶
低沉的鼓声一刹那间沸腾,带着犹如狂风暴雨般让人无法反抗的意志,贝司吉他集体轰鸣。天崩地裂,主唱的声线,冷冽生硬又狂野得疯癫。
带走我的意志,我的尊严,我的思考
带走吧我的灵魂
不要在未知的路上,将我丢弃
我将是你永恒的仆人
沸腾情绪与冷漠鼓声交织,重复重复再重复,一张一弛。
爆炸的鼓点,冷静而倔强的声响,一拳一拳砸下来。
最高点,吉他的弦强烈的震颤,疯狂的拍子犹如夏日的狂风暴雨。主唱的嗓音飙飞起来。
然后,骤然停顿。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三弦,诡异细韧的声线,似钢丝一样捆绑住心脏,勒紧,有红色鲜血渗出。
而你是否可以
我不相信你
破灭吧灭绝吧
冷风吹破我的衣
没有啦算了吧哪里还有你和我
世界将要被毁灭而你在哪里
深刻的绝望与质疑,我们不是憎恨这个世界,我们只是被伤害,我们倔强而冰冷。
“回家吧?”
“……嗯。”
“挺开心的?”“嗯。”
长长的巷子里,步千遥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莫那轻轻地拨弄着。
“真是煞风景啊……”不需要说些什么,巷口看似无意的阻拦,地上狭长的影子似乎也在暗示着这并不是一场寻常的邂逅。
显然是冲着莫那来的,对方的下手阴狠杂乱,全无章法纯属群殴。
莫那一边应付一边顾着呆在旁边的步千遥,手忙脚乱地微露破绽。
身后的男人举着棒子砸过来,几下也砸不到正地方,几个人看打不过,索性横了心抱住人就是不撒手,一时间只听见□□砸在地上的闷响。
靠!
莫那真想骂人。
眼看着棒子砸过来的感觉真是不好,莫那忍不住思考这一下子下来自己能拉着步千遥跑出去多远,能不能坚持到安全的地方……
阴沟里翻船,老天爷不长眼啊……
面前一脸狰狞的家伙突然动作迟缓。
然后,莫那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下去。
出现的是步千遥来不及惊恐的脸,只有固执和紧咬的下唇的表情。
步千遥一脸焦急地踢开肢体纠缠着莫那的几个人:“跑吧!快跑啊!”
在黑暗的小巷,我们焦急地奔逃,逃开那些暗处的无声恐惧。我们要逃到哪里去。
回到小区的时候已近午夜,洛蔷去西安洽谈出版事宜,家中无人。于是步千遥也没回家,沉默地跟着莫那。
这是步千遥第一次来这儿,床,沙发,电脑,书桌,书架上凌乱五花八门的书籍。
空荡荡的气息充斥着诺大的房子,空气里有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排油烟机嗡嗡的响声停了下来,热气腾腾的面条被放在桌子上。
“阿遥,吃点吧?”
“哦,好。”
金黄色的鸡蛋,绿色菜叶,带着温暖水气的面条卧在瓷碗里。辣椒醋的混着面条的人间烟火味道。
房间暖气刚开,还弥漫着凉意,眼前一片白色的雾气,飘飘忽忽。
“阿遥。”
“嗯?”
“嫁给我吧。”
谁会对谁说,嫁给我吧。
我们总是在说,我爱你。I love you,英语韩语Japanese,翻来覆去颠三倒四。
可是谁又会对谁说,嫁给我吧。
爱,变得廉价,配上玫瑰的浪漫说出口,轻薄得感觉不到承诺的重量。不需要责任,不需要坚持,相爱的时候就在一起,说我爱你,我们享受浪漫爱情。
不爱的时候说对不起,已经不再爱你,随即转身潇洒地离去。
我们没必要为曾说过的承诺买单,什么山无棱天地合,若是我不再爱你,那些话便风消云散。
而嫁给你爱的人,那些柔情蜜意便化作丝线,一圈一圈地缠绕。
担起我的责任,共同面对变幻莫测的未来。
在茫然的路上,你是盲的我的引导。
此时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为历史,有迹可寻。
砍掉缠绕的丝线,丝丝刚韧,血肉交缠,我们都需为此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嗅到记忆烧焦的味道。
他说,嫁给我吧。
没有再问,也没有回答。似乎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相对沉默。
“你认识WATER的老板?”
“……嗯,他算是我的……朋友吧。周末去转转?”
“……好,那我先回去了。”
转身,开门,似乎什么事都未发生。
“阿遥。”
“如果可以,请给我答案。”
……
“我会的。”
冬日午后,阴冷的天空下,莫那带着步千遥穿梭灰色的石头森林里。
远远的,暗黄的一点灯光。在冷峻的风里摇曳。
WATER。
推开门,温暖的色泽扑面而来。
咖啡色的墙,打了烛火般斑驳温暖的光线。
安静的男子依旧在吧台后,纤细而白皙的手指亲吻明亮而凉薄的高脚杯,一身酒红色的温暖。看见他们,男人轻轻微笑。
“欢迎光临。”
彼时,他看见那年轻的女孩,从暮色中走来,微微皱着眉,带着对未来的飘忽和不确定,却又夹杂着轻狂和冷冽。
Oh,dear.
那是一头年轻的狼。
“蝎,来杯摩卡。”
“好的……”被叫做蝎的男子对步千遥微笑:
“卡卡西,要什么?”
“呃……随便。蝎哥哥好。”
蝎依旧是一脸温柔的笑容:
“客气什么,叫我蝎就好。”
是如此温柔的笑容,浸透了五月和煦的春风,冬日里温暖的阳光,吹皱一池春水,融了料峭寒冰。
“为什么我要叫卡卡西啊?”
步千遥坐在里间的沙发上,皱眉。
“你的□□名不就是这个吗?不喜欢?”莫那无比悠闲的玩着手里的手机。
“也不是……你常来?”
游戏通关,莫那一手把手机扔到一边。
“这其实就算是蝎的家了,他和他妹妹还有几个朋友基本上就在这里住。”
安静的小房间,隔绝了门那边的喧嚣,如同它的主人,那个安静平淡的,永远站在吧台后擦拭玻璃杯的男子。
“鼬哥,你GF来啦?这就是你家卡卡西啊!旗木上忍好!”
一个跟步千遥差不多大的女孩窜进门来,眼睛一眨一眨,满眼灵动。随即就被进门的蝎拍了一下头。
“哥!干吗拍我?”
蝎一脸无奈:“樱你个小丫头片子少闹!作业没写完吧?怎么的,我是你哥还拍不成你了?嗯?”
“就一张物理卷子啦……”樱哀怨地瞪着蝎。
蝎忍不住笑:“得啦得啦,少瞪,今天晚上还有迪达拉的场子呢,不赶紧写作业啊?”
那些天真的神色,是青春的五彩琉璃,散落在岁月里,熠熠生光。
那个男孩来得很早。
推开门,甩落一头的雪花,一言不发地穿过还没有人的舞池,走上台去,那孤立在台上的鼓。
寒冷僵硬了手指,被带着金属色泽的鼓面温暖。
不需要交流,不需要语言,鼓点是情话,抚摸是亲吻。然后下台,脱去厚重的大衣,少年单薄的身材裹在衬衫里,领口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淡薄的气息。
再是等待。
坐在台上,看安静带咖啡香味的酒吧,掺入酒精和烟草,还有尘世纷乱的喧闹。
主唱贝司们来的晚,从后门进来,同样安静地换衣服,调琴,上台。
拨弦,深呼吸,开口唱出第一句。
冷灭。
如果说蝎是午后安静小屋的空气,那么迪达拉就是霜露时节的冷风。
冷得沁骨而死寂。
从来不是有家的孩子。
父亲年轻气盛,去深圳打工,临走时有了他。母亲本本分分地在家做些小本买卖。
本以为,尘世的河再也没有波澜。
短短几年,父亲做了包工头,在外面有了人,于是回来急着忙着甩掉老家的包袱,蛮不讲理压根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
母亲满腹委屈和耻辱地出走,一去不归,父亲心满意足回了深圳,把他扔给年迈奶奶。
后来呢?
蝎站在吧台后,细细擦拭玻璃高脚杯,微微一笑。
第一次见他,在夏日炎热的午后,蝎穿行在平房和各种违章建筑里,寻找一个据说是很有天份的小乐队。
推开一个破落的木门,看见几个年少的孩子,穿着背心拖鞋,在尽力收拾出来灰尘不那么多的角落里,敲打着自己的乐器。
认真,执著,沉默。
于是一切开始顺理成章,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从贫民窟里搬出来,住进WATER。去技术学校学调酒,晚上在各个酒吧赶场子,争取机会考音乐学院。
“知道他脖子上的疤怎么来的么?”蝎微微一笑:“被人砸场子时候用电吉他砸的。”
无人知晓,那年少的少年,要如何挺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在别人的好奇和白眼里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忍受亲情的缺失。
赶场时被城管驱散,被警察当作流氓混混盘问,跟别的乐队抢场地混殴,被人冷嘲热讽不务正业……
我们的理想,我们的希望,在尘世里被人踩在脚下,一文不值。
那已是无比熟稔的午后,步千遥端着一杯Black coffee,靠在吧台上听蝎讲旧事,回头一瞥看见迪达拉沉浸在幽暗角落里,温暖暮晖落在他脚边,角落里是沉沉的阴影。
我们是生活在幽暗角落里的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