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似少年游》绌柒

3、第 3 章

　　翌日辰时，谢陵在程东问聒噪的声音中醒来，他眉头皱成一团，听着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内容无非是跟管家说早饭的小菜太咸了，粥也熬稀了之类的屁话。

　　管家对这个话痨早已见怪不怪，直接话题一转，并面带微笑道：“这一趟舟车劳顿的，程大人昨儿睡可安稳啊？”

　　只听程东问厚颜无耻的声音再传来“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当然睡的安稳了！别说女人了，连只母鸡都没有。”

　　嗖——

　　一只短镖飞来，眼看就要扎进程东问的嘴巴里，只见他嘴角一弯，微微一闪身，伸出两根手指迅速夹住。
　　“嫌我这无聊就去别处，白吃白喝还废话连篇。”
　　管家转身见自家大人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他伸手摸了摸心口平复情绪，便赶紧跑到谢陵跟前。

　　“大人您醒了，哎呦喂，下次大人们可别互相玩这样的游戏了，老夫这心啊，可受不了呦。”
　　程东问将短镖轻轻一弹，打落了一旁桃树上刚刚盛开的桃花，他把花接在手中，放在鼻间轻嗅。

　　“嗯，我想了想，还是这里好，走了我去哪吃厨娘的红烧肉去。”
　　谢陵轻哼一声“你不是刚才还说人家菜炒的咸？”

　　“再好厨艺也难免失手嘛，我这是在督促她进步。”
　　谢陵无奈摇摇头，对程东问的厚脸皮也是免疫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百洲呢？”

　　“已经先去府衙了，今天有议会，他说先去打听打听。”
　　谢陵回想了一下“今日好像不是议会的日子？”

　　程东问点头“说是临时召开的，似乎是有什么大事，所以百洲才先去打探。”
　　谢陵沉思一番“那我们也走吧，时候不早了。”

　　管家见谢陵这就要出门，连忙上前拦道：“大人你不用了早膳再走吗？”
　　谢陵摆摆手“我不饿，吩咐他们撤了吧。”

　　说完就越过他跟程东问两个人向门外走去。
　　管家刚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大人啊，您昨晚就未用晚膳，回了府就躺床上直接睡去了，这早膳又未用，大人是铁做的吗？

　　他望了望门外，二人已走出了他的视线，但耳边仍回荡着他们的对话声。

　　“我说府里也太清净了，别的府都会请些戏班子到府上，你也请来让我们放松放松呗！”
　　“好啊，你去请，钱自己出。”
　　“你作为一府之长这话都说得出？”
　　“我又不爱听戏。干嘛要请他们？”

　　“哎？那请个杂耍班子也行啊！”
　　“哼，雕虫小技，不想揭穿也就罢了，还请他们？”
　　“你这个人可真无趣！”

　　“望春楼的翠喜姑娘有趣，你可以去她那住。”
　　“算了吧，那个婆娘还没你长得好看，我可是甩了几天才甩掉。”
　　“不会说话就闭嘴！”
　　“啧！”
　　————
　　二人骑马穿过热闹的城区，左拐右绕的来到官兵管辖区域，经过一众关卡后终于到达北镇抚司门前，洛百洲已然等在门口。

　　谢陵下了马，周围立刻有人过来接过马绳牵走，洛百洲也急忙走到他面前。
　　“司封司主事大人被刺一案，皇上指给了锦衣卫办理，现在他们正在里面商讨派谁去。”洛百洲将探听到的事简洁的汇报了一番。

　　谢陵停住了脚步，稍有意外“这种肥差交给锦衣卫全权负责，东厂那边没动静？”
　　“我也有些意外。”洛百洲指了指府衙大门，道：“那些人早就到了，估计在里面争破了头。”
　　谢陵冷笑“那就去看看他们如何表演吧。”

　　镇抚司，每月十七都会在北镇抚司神威堂召开议会，偶有特殊情况也会择日召开，届时南、北镇抚司千户以上级别的官员都会参加。

　　议会内容多半是公差分配，嘉奖分配之类的事宜，因为锦衣卫内有背景者甚多，所以议会上为了争抢功劳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也时常发生，谢陵等人进入神威堂大门之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指挥使刘守左坐在堂中正位，此时正端着一杯刚煮好的茶，面上云淡风轻，抿了一口茶后又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

　　而堂下按照级别与派系分开两排面对而坐，他们有的三五聚堆相互寒暄，有的凑在一起相互展示下最近又得了什么新宝贝，但更多的是不同阵营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嘲讽。
　　而南镇抚司这边就平和许多，喝喝茶，聊聊天，做做议会记录，随时等待散会，谁也不得罪。

　　然而，这一切在谢陵进入神威堂后都戛然而止。
　　谢陵站在大堂门口，薄唇轻启“不晓得最近有什么‘喜事’？今日似乎格外热闹。”

　　一些想巴结的人见谢陵来了便立马起身笑脸相迎“同知大人来了！”
　　“嗯。”谢陵没有过多的看这些人，径直向堂中走去。
　　“呦，这都日上三竿了谢大人才姗姗来迟，这可真是头一遭啊。”

　　讲话的是右同知林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眼睛一直盯着谢陵。
　　谢陵嘴角一弯，暗自冷哼一声，并未搭话，刘守左见谢陵到了，方才放下手里的东西，他理了理官帽，将桌上的东西胡乱收拾到一边，众人知谢大人到了这会才算真正开始，于是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谢某昨日深夜方才归京，身体难免疲惫，以至今日来迟，令众位大人久候，谢某深感惭愧，议会结束后谢某定亲自去领罚。”
　　谢陵边说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程东问与洛百洲一左一右站在身后，在场的人表情各异，许久未有人发言。

　　“同知大人为朝廷鞍前马后，殚精竭虑为圣上分忧，谁不知谢大人刚刚长途归来，区区晚到些时辰算的了什么，如果这样都要去领罚，我辈又如何受得起。”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站起身来说道，谢陵看了看，说话的人是千户陈绍阳。

　　“这样恐不妥……”
　　“好了，谢大人长途跋涉，晚到一会也属正常，罚就不用领了。”刘守左开口打断了谈话。

　　“那么卑职就谢过大人了。”谢陵起身，恭敬的向刘守左抱拳道。
　　“装腔作势……”周围有人小声嘀咕，旁边的人立刻打断“小声点。”

　　谢陵自是听的真真切切，但表面上扔是波澜不惊，待他落座后，议会才算正式开始。
　　刘守左对着场下扫视了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全部尽收眼底，他语气平静的开口道：“我就开门见山了，想来大家也都是为这件事来的，说吧，谁想去。”

　　起初，场下一片沉默，随后便相互看看，交换眼神，谢陵端着茶杯自顾自的喝茶，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
　　林杰盯着他瞅了许久，见他迟迟未动便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就立刻站了出来，对着刘守左抱拳道：“回大人，四卫所最近刚刚查货了一个案子，几个江湖人想兴风作浪，被我们端了老巢，四卫出动十余人只有两人受轻伤，此次任务可谓大获全胜。”

　　刘守左点点头“做得好。”
　　“卑职听闻主事大人的案子也是江湖人所为，所以卑职以为，这案子应交由我四卫负责，卑职等，定能尽快侦破此案。”

　　那人说完看了看林杰，林杰表示很满意，脸上尽显得意之色。
　　“哼，不过捉了几个花拳绣腿的村夫，也值得拿出来讨赏，怎不知，现在门槛已经这么低了。”
　　“呵呵，听说受伤那两个人，守后门时玩忽职守，差一点就把人放走了。”

　　周围不满的声音三言两语，程东问也与洛百洲互相看了看对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林杰登时收起了笑容，表情慢慢变冷，他看向刚才出言嘲讽的人，道：“你们六卫的游手好闲多久了？要不要我来给你们算算？”

　　他又转头看向另外一个人“你们七卫的也是，听说前段时间让个女飞贼在眼皮子底下把人犯给救走了，我就是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啊？”
　　那人被当众揭了伤疤，脸涨的通红，但无奈官职没有林杰大，到了嘴边的话也不能说出口，没有办法，只能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蔡佥事。

　　蔡佥事起身，语气诚恳的对林杰道：“林大人莫气，这些小子性子直，说话没轻重，还望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林杰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呦，老蔡，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住，你这佥事是怎么当的？”

　　蔡佥事一再的点头“林大人说的是，下官回去定好好管教他们一番。”
　　原本蔡佥事态度诚恳，一直在给林杰台阶下，可林杰却冷笑，一再咄咄逼人。
　　“唯唯诺诺，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得不到晋升。”

　　蔡佥事一愣，这林杰简直欺人太甚，不但专揭人伤疤，还不喜给人台阶下，仿佛一条咬住你就不松口的毒蛇。
　　刘守左见一向老实的蔡佥事被林杰死死缠住，心生不满。
　　“林大人，坐在此处的都是同僚，大家要团结。”

　　林杰坐在位置上耸耸肩，假惺惺回道：“好～指挥使大人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听啊！”
　　下面有人小声嘀咕“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东厂督主的外甥，拽什么拽。”

　　林杰不怒反笑“您不免再讲大声点，我是谁的什么？我耳朵不好，听不清。”林杰将手放在耳朵后面，装作耳朵背的样子，表情嚣张至极。

　　说话那人再也忍不住，拍案起身“林大人，下官说的有错吗？您仗着自己是督主外甥的关系抢了多少案子？我们六卫也不想游手好闲，但没差事可做，我们又能怎么样？”

　　“住口！”

　　堂内的人均是一愣，纷纷向声音来源出看去，谢陵突然开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谢大人，我……”

　　那人见开口的人是谢陵，恐惧感霎时遍布全身。
　　“出去。”

　　那人愣在原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谢陵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迟迟未动，便起身走至他身边，歪头看着他“还愣着做什么？我的话你没听见？”

　　那人抬头看向谢陵，一种莫名的畏感自上而下直达脚底，压的呼吸困难，于是他抱拳道：“下官告退。”说完往林杰的方向看了看，林杰仍是冷笑的看着自己，他握紧拳头，十分不甘的退出了神威堂。
　　谢陵回到座位上，林杰倒是一脸惊讶。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不可一世的谢大人竟然为我说话了？”
　　谢陵头也未抬“你哪个眼睛看到我为你说话了？”
　　程东问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洛百洲偷偷踩了他一脚，你小子给我收敛点。

　　林杰双手一摊，自嘲道：“成！当我是自作多情了。”
　　他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向刘守左继续道：“刘大人，这案子，下官推举四卫，大家都知道，四卫的人对江湖之事颇为了解，此案交由我们来办，定将快速侦破。”
　　刘守左见场下的人没什么反应，转头向谢陵“谢大人有何高见？”

　　谢陵只是淡淡的点头“下官但凭大人吩咐。”
　　刘守左又看看其他人“大家觉得呢？”
　　林杰一行人相互交换眼色，觉得此案已势在必得，都露出得意之色。

　　陈绍阳观望一番后，终于徐徐起身，抱拳道：“回大人，论办案效率，谢同知的三卫当属第一，下官认为此案应交由谢大人负责，再者，听闻凶手是个绝顶高手，放眼整个朝廷也没有第二个人身手比的过谢大人，所以，卑职认为只有谢大人才能胜任。”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此人的建议颇为合理。

　　林杰见话锋突然转变，也紧张了起来。
　　坐在林杰身侧的宋佥事忽然起身“千户大人难道不知谢大人刚回京吗？大人如此操劳，若什么事都让谢大人来做，岂不是让人觉得我锦衣卫无人可用了？再者，谢大人深受圣上信任，接的任务大多由圣上亲自指派，这等案件，怕是谢大人也看不上眼。”

　　程东问在谢陵身后哈哈笑了两声“出了趟远门回来竟不知，大人的差事已经能被人随意安排了？”
　　宋佥事有些慌张“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替谢大人安排差事了？”

　　蔡佥事原本一直安静坐在一旁，见风头转了也立刻起身道：“谢大人德高望重，下官也推选谢大人。”
　　“下官也推选谢大人。”
　　“下官附议。”

　　越来越多人站在谢陵这边，就连谢陵自己也是略有意外。
　　刘守左看向谢陵“既然如此，此案就交由谢陵全权负责了，其他各卫所要鼎力配合，不得推脱。”

　　谢陵起身正色道：“下官遵旨！”
　　刘守左摆摆手“行了，没什么事大家就散了吧。”
　　众人纷纷离去，林杰却坐在原处迟迟未动，眼看到手的肥鸭飞去别处，气的不打一处来，见谢陵等人起身要走，他连忙开口叫住。

　　“谢大人还真是什么差事都要抢啊。”
　　谢陵转头对着林杰笑了笑“林大人此话怎讲？谢某不懂。”
　　林杰冷笑“少装蒜了，明明是刚归京却能让这么多人推举你，还真小瞧你了。”

　　谢陵笑的更加灿烂了“这话我就更不懂了，就是我能耐再大，又如何左右得了他人的想法？”
　　林杰目光逐渐变冷“呦，你可别对着我笑，谁不知道你谢陵一笑就是动了杀意的时候，怎么，想杀我？”

　　“林大人可是我的至亲同僚，杀了你我哪笑的出来啊！”
　　林杰见说不过谢陵，便带着人气冲冲的走出了神威堂。

　　程东问对着林杰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呸！有厂公护着又能怎么样，烂泥扶不上墙，蠢货就是蠢货。”
　　洛百洲在一旁笑眯眯“看把你给憋的。”
　　“要不是看人多我非好好收拾他一番，他不是喜欢笑吗？我就让他一直笑到底。”

　　“你还有这种药粉呢！给我两包玩玩？”
　　“去去去，这药的材料贵着呢，想要就拿银子来。”
　　“抠死你算了。”

　　谢陵起身“行了，我们也回去吧，百洲，你去把案情卷宗拿回府上，今夜我们几个先研究一下。”
　　洛百洲领令先行退了出去，谢陵看了程东问一眼“我们也回去吧。”

　　二人刚走出神威堂，就见议会时被谢陵驱赶出堂的那人站在堂外，见谢陵露面便上前对谢陵躬身作揖。
　　“方才卑职在外面站了许久，想明白了许多事，卑职谢过大人方才的解围。”

　　谢陵打量他一眼“我没帮你，下去吧！”
　　那人见谢陵要走，便在他身后继续说着“卑职叫许还宇，刚刚升了千户，大人如有用的着卑职的地方，卑职定受犬马之劳。”

　　谢陵没搭话，直接越过他走出了卫所。
　　程东问回头看了他一眼，见那人还站在原处，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他一直跟在谢陵身边，这样的人他着实见过太多了。

　　“真是什么人都想来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