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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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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卖牛奶的男人名叫耿守义,是公社下属牛奶厂职工,住在职工宿舍,顺着公社大路也就几分钟。
耿守义今年三十三,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老婆在乡下种地,老爹老娘三天两头生病,四个孩子天天饿得嗷嗷叫。牛奶厂连续半年没发工资,给本就吃不饱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马兰花也是亲眼看见那群瘦骨嶙峋的半大小子才知道,他铤而走险的决心和勇气。
耿家虽说住的也是职工宿舍,可家里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全是堆成小山的垃圾和烂菜叶子。耿守义想让她进屋坐,愣是半天没找着地方,闹了个大红脸。
“家里老人也是想给我们减轻点负担……”每天领着孩子们去各街道垃圾堆翻捡,但凡是能吃能用的,都当宝贝带回来,一来二去屋里就无处下脚了。
马兰花知道,自己家也没比别人好多少,神情自若道:“没事儿,我就是来问一下,今晚还有牛奶不?”
耿守义一愣,她不是说给孩子喝,要每天现下的最新鲜的吗?“有倒是有,可都放十几个小时了,明早有新鲜的……”
兰花摇头,“没事儿,只要是高温消过毒的就行,有十斤没?”
“明儿我给你打最新鲜的吧,十斤你也喝不完啊。”
耿守义苦苦相劝,可兰花是真不在意新不新鲜,消过毒的奶,只要不过夜,都还算新鲜,“这样吧,如果有多余的,我要二十斤。”
“这么多?!”耿守义见她不愿多说,讪讪的摸了摸后脑勺,“成,反正也不新鲜了,我算你二毛五一斤。”
二十斤牛奶用大号铝皮桶挑,也得跑两趟,趁着天黑,兰花跟他一人挑一担,往娘家去,一路大气不敢吭,跑得又快,两个人憋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
张老太心疼坏了,“急啥,又不是明儿就礼拜天,天黑路不好走,要是摔了我看你咋办。”
兰花“嘿嘿”一笑,赶紧忙活开。切木瓜熬酸汤可是很费时的,小年糕在姥姥怀里已经睡着了,因为营养不良,特别容易出汗,汗水把黄黄的软软的头发粘在额头上,跟刚出生的小奶狗似的。
别说兰花想亲她,就是张老太也时不时的摸一下,亲一口的,一个劲叫“乖乖”。
“娘别光顾着稀罕我闺女,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兰军就能给你带个儿媳妇回来了,到时候抱孙子还不容易?”
“别提了,那臭小子,一提我就来气!”
兰花一愣,弟弟虽然从小调皮,可自从她出嫁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懂事了,去年参军就是偷偷跑去报名的。这年代没法考大学,初高中毕业都要上山下乡,城市户口能分配工作,农村户口却只能种地,能去当兵算很好的出路了,谁也没想到她们没啥根基的马兰军居然能验上,还是分配去最艰苦最危险的边境,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争着去的。
上辈子,因为母亲惨死,对兰花失望透顶,少年直接没回乡,一直留在部队,后来听说都当上团长了,很是出息。
“劝你随军这主意就是他给出的,可你是没看见,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啥‘我姐夫看不上我姐,给他家当牛做马就是浪费青春,不如试试随军,能去就去,去不了离婚。‘你听听,离婚是能随便说的吗?”
兰花鼻子发酸,她弟弟真不愧是当团长的人,看得真准!林卫国确实是看不上她,从结婚前就看不上,觉着她就是个说话经常驴唇不对马嘴的空有美貌的文盲……要不是年纪到了,林家看中马家不要彩礼,这婚事压根成不了。
可林卫国这人吧,跟后世所说的“渣男”又不一样,因为他有责任感,有正义感,哪怕没有男女之情,他对兰花也不会横眉冷对拳脚相加,只是淡淡的。上辈子的马兰花还沉浸在这样的“爱情”中,后来追剧时才发现,这哪是爱啊,就是凑活!
寄津贴只不过是在履行父亲和丈夫的责任,而不是爱她护她。
写信不过是一碗水端平,问了父母兄弟,再顺口问她一句好,而不是真的跟她有啥交心话。
上辈子之所以这么心甘情愿当“长嫂”,也怪她看不透,活在自以为是的“爱情”里,自欺欺人一辈子。
“娘,要是我也这么想呢?”
张氏吓死了快,给她脸颊上掐了一把:“死女子,嫩要气死俺啊?好好的离啥婚!当初你哭着闹着死也要嫁,现在孩子也有了,日子也过起来了你离啥婚,老娘不嫌丢人的啊?”
兰花知道,母亲脾气急躁,这么大的“炸.弹”一下丢下她肯定受不了,可别气出好歹来,还是以后慢慢说吧。只要等林卫国失踪的消息传回来,她就有理由离开林家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得手里有票子才行。虽然外头形势是不大好,练摊是不敢,可悄悄卖东西的人也不少,譬如耿守义,譬如上辈子的林卫红。她上辈子虽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但她经历过往后五十年的时代巨变,知道整个世界发展趋势,对很多有历史标志性的事件都还记忆犹新。
这就是她和年糕通向幸福自由之门的钥匙!
星期六一大早,天刚麻麻亮,马家小院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张氏在厨房里煮稀饭蒸馒头,兰花在竹篮里垫上干净的白纱布,再将切好的大小合适的乳扇片码放整齐,盖上纱布,头上再假模假样放两把青菜叶子,盖得严严实实。
张氏想陪她去,毕竟是第一次干投机倒把,有个人壮壮胆也挺好,可兰花担心小年糕一个人在家,“待会儿孩子醒了要娘给她抱下炕,给她热一碗牛奶。”
“行行行,知道了。”张氏这几天都是先把外孙女伺候好,才去上工的。社员们体谅她孤寡老人想外孙女,记满工也不计较。
张氏做事利落,昨晚发的面现蒸的馒头又大又蓬松,还没“麻子窝”,一个个圆溜溜的,自然的黄麦色里透出一股麦香味,兰花直咽口水,“娘做的面食真好吃!”
老一辈的手艺,后世很难吃到了。
“哼,嫩也不瞅瞅,俺们河南人做面食可不虎。”
兰花实在是爱极了母亲的河南口音,虽然有些字眼已经不地道了,可这才是家的味道,姐弟俩从小到大听着长大的味道。
吃过两个实实在在的大馒头,又喝了一碗稠稠的南瓜稀饭,兰花提上竹篮,出门了。白羊公社因为位置特殊,运煤的大车每天络绎不绝的经过,公共汽车去一趟市里得三角钱,坐运煤的空车只要一角,甚至遇到好心师傅能直接不要钱。
兰花今儿运气好,还真搭到了免费车。
“大妹子,这是上市里干啥呢?”
兰花晃了晃手里的竹篮。
“哟,这青菜可真水灵,能卖个好价钱……哎哟瞧我这嘴,呸呸呸,是换个好价钱。”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长途汽车司机对这样的“投机倒把”行为见惯不怪。
兰花自然的笑笑,跟他闲聊了几句,知道他是邻省人,经常跑长途拉煤炭,今儿是赶上隔壁县煤矿没煤了,排队要等两天,他只能把空车开市里来住招待所。
跑得次数多了,也知道城南垃圾场这儿有黑市,在距离二百米的地方把车停下:“大妹子,好走啊。”
兰花谢过他,紧紧提着篮子,朝人群走去。
这儿有个大垃圾场,平时来捡垃圾的小孩老人不少,外加周围又是荒废的倒闭钢铁厂,可以藏人,应付治安队的突击检查很方便。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儿有一条铁路,从省城来市区的火车每天上午十一点经过这儿,天南海北的倒爷们上车下车都很方便,就地买卖,谁不喜欢?
久而久之,这儿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大,连乡下老太太都知道了。
兰花见过后世人山人海的集市,倒不觉着有啥,这儿的规模顶多算个小区门口菜市,三三两两摆几个旅行包,倒爷们充满警惕和期待的眼神落她身上,“妹子,衬衣要不?”
“妹子,雪花膏要不?便宜打本卖的。”
估计觉着她年轻漂亮,专稀罕这些。
兰花客气的拒绝,拿开青菜,特意露出米白色的乳扇,慢悠悠走在人群里,寻思着找个好位置摆开来才行。这玩意儿,除非吃过的,不然谁知道啊?
酒香也怕巷子深!
还没找到“摊位”,倒是让她看到熟人了。
这不,左边靠树底下鬼鬼祟祟的女人,不正是……五里屯生产队的队长老婆?!
兰花惊讶,赶紧揉了揉眼睛,再看清她篮子里那白胖胖的馍馍后,哪还有不明白的?
队长老婆也来卖白馍,搞投机倒把哩!这腆着脸赔笑的模样,哪里还有在五里屯时的趾高气昂“运筹帷幄”?
正想着,兰花的袖子忽然让人很不礼貌地拽了一把。
“咋?”
“妹子,你这篮子里是啥?”说话的是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女人,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龙头上挂着个网兜,里头是五六个青绿色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