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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寻不见归处,且向廊州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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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
顾文雪推开房屋,发现兄长伏在桌案上,对方胸口插着一把剑,宣纸上溅染的血已经干涸,像是枯萎的梅花。
她颤抖握住阿兄的手,发现手背一片冰凉。
“阿兄?”
跪在顾文冰面前,不敢相信她的阿兄已经毫无生息。
为什么?明明还不到八月八啊。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是廊州?
只有廊州知道她找人,也只能是廊州。
廊州已有奸细!这是唯一的可能。
顾文雪茫然坐下,随即陷入自责,她抬手打着胸口,拳拳落在心上,只有这样才能有片刻舒缓。
不该轻举妄动的,不该打草惊蛇的。
更不该以为不到时候,早早就放下戒心的。
凭什么就认为那波人只会在八月八出现呢?!
都是她,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的大意,这一世什么都没改变。
“阿兄,对不起…对不起…”不管她怎么说,顾文冰都无法再给任何回应,她哭着抱住对方右手,好像要把他捂暖一般。
同时发现顾文冰手中捏着一团纸,她费力取出后摊开。
‘北燕’,虽然潦草,可却是阿兄的字迹。
是北燕人?顾文雪一下就想到那个与她和阿兄长得七八分相似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很可能如同上世顶替阿兄的名头。
决不能让其得逞!
上一世她一个月后回到廊州,发现所谓的‘顾文冰’已经到哪儿半个月了。
她必须在那儿之前就赶回去。
正想着,阿诺慌张进来,拉着她就朝外跑:“小姐,我找不到无垢师父,门外现在来个五六个北燕人,我们快离开。”
主仆两人刚出院子,就与那帮人在竹林里打了照面。
此刻顾文雪脑中已经冷静下来,她拉着无措的阿诺转身朝后山跑去。
山中树木林立,依照上一世在靖安侯府看的行军兵法,她拽着阿诺绕树迂回前进,如此躲掉许多箭簇,加上他们对地形熟悉,很快就拉开一段距离。
“小姐,不行,我们不能这么爬。”阿诺喘着气,指着山顶。“爬到山顶就没路了。”
“到时候再说。”顾文雪顾及不了那么多,想着大不了一起死。
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也不算亏。
路过乱石堆,阿诺忽然把顾文雪拽下,然后将她塞到石缝中,蹲下抱起一堆荆棘遮住。
“阿诺,干什么!”顾文雪奇怪,想要出去又被推回来,发现阿诺手臂全被藤刺划出血,她站在石缝里着急跺脚。
“小姐,你得活下去。”阿诺抱着才买的布匹,布置好一切后擦去脸上的泪,只是血泪在脸上相混看着十分怪异。
顾文雪不依,右手穿过荆棘拽住阿诺,想把她朝里拉,“一起!”。
阿诺摇摇头,一根一根扯开顾文雪的指头,看对方手背被划伤,只能装作没看见扯开,忍着泪朝山上跑。
阿诺背影消失,心知对方此番凶多吉少。
顾文雪仰头看着青苔,脑袋一下一下磕在石壁上,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那汹涌而上难以自拔的痛苦。
石块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咿呀咿呀的北燕语,很快声响远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文雪蹲在地上发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议论声。
先是女声:“没想到和我一起出任务的,竟是朱雀堂副堂主。”
“怎么,九坛主怨气很深?”
“当然,以你我能力,怎么也不该被派来保护这种差事吧。”
“你的能力,就是指在这山里迷路两个时辰?”
……
朱雀堂?是顾氏西楼!自己人!
顾文雪急忙挤出石头缝隙。
那男子率先听见动静,拔剑对着顾文雪,女子见男子动作,也举起了长鞭。
顾文雪呆呆看着面前对她举起武器的两人,匆匆抬手表明身份。
“我是顾文雪!”
“你就是顾文雪?”女子放下皮鞭,从袖口抽出画像打量片刻,随后朝男子点头。
顾文雪顾不得两人猜忌她的身份,她现在担心阿诺安危,上前请求两人去救阿诺。
“你是说有五六个北燕人。”女子骂骂咧咧甩一鞭子,“竟然明目张胆跑这儿了,走!”
两人功法了得,顾文雪很快就跟不上,其中男子见状,单手背起她赶路。
在山顶看见几人正糟蹋阿诺,有一人正提着裤子,看见这场景顾文雪霎时崩溃。
“阿诺!”
女子显然也被触怒,扬鞭勾住在阿诺身上的那人,‘咔嚓’勒断对方脖子。
两拨人打起来,顾文雪跑到阿诺身边,整理好她的衣服后抱住她。
“阿诺,对不起。”顾文雪埋头痛哭,这三个字她今天说了千遍万遍,每次都像刀一样划在心口。
都是因为她,明明上一世阿诺与她会在靖安侯府生活的,甚至对方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别难过了,小姐。”阿诺喘着粗气,每说两个字就会吐出血块,她艰难抬手握住顾文雪的手背,“我能去照顾少爷,也挺好。”
“可你本来是能活下去的。”顾文雪揪心,她抱着阿诺嚎嚎大哭,心中后悔又自责,“阿诺,你是能活下去的。”
“我刚刚,好像做了一场异常长的梦。”阿诺抱住顾文雪的手,眼睛带着微微光亮,状似回忆,“梦里小姐一个人呆在房间,总是望着外面发呆……我看着难受,却毫无办法……小姐,您别哭……唉……小姐这样,我怎么能安心离开,以后……以后谁还照顾小姐啊。”
“阿诺,你照顾我。”顾文雪反手握住阿诺,埋头啜泣,“我只要你照顾我。”
“好,下辈子,下辈子我还伺候小姐。”
感觉不到阿诺的动静,顾文雪缓缓抬头,发现阿诺已经闭上眼睛。
“阿诺?”她轻声呼唤,好像怕惊醒对方,确定再也无法获得回应后,她指尖掐破掌心,几乎是勒住对方,哀嚎,“阿诺!”
她的阿诺,曾陪伴她三十年的阿诺,这一世,死在了十七岁。
滕秀山上的竹屋,顾文雪看一男一女各自整理一具尸体,最后放入棺椁埋在地下。
看着两人合上棺椁,她才转身进屋。
阿兄的房间还飘着对方喜欢的三匀香,她打开衣柜取出一套衣服,指尖缓缓划过布料,眼眸如同深海翻涌看不清情绪。
廊州藏有奸细,她若如同上世一般回去,定会重蹈覆辙。
她不甘心,也绝不能让那人再插手顾氏分毫,不能让那人践踏大楚国都,屠戮百姓。
还有兄长的仇,阿诺的仇。
她要亲自找到那人。
阿兄说,他相信大楚会回到高祖盛世之景象。
这份遗志,她替兄长担下。
而这一切,‘顾文雪’是无法完成的。
心中坚定意志,顾文雪手指离开衣领,缓缓脱下襦裙换上阿兄的衣衫。
从此以后,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
竹屋院内,男女一左一右坐在石井上。
男子长得有几分秀气,却一直拧眉沉默,嘴角朝下撇去,好像在苦思什么。女子就没那么严肃,手上把玩着随意摘得野花,长得不算绝色,可眼角下有个泪痣,配上一双狐狸眼,看上去颇为风情动人。
女子推推男子,朝竹屋努努嘴,“你说这二小姐在干什么呢?”
“你倒是心大,还能想有的没的?”男子推开女子递来的花,“死的是顾家大房长子,我们怕是有命回廊州,没命出来。”
而且顾文冰是死在北燕人的手中,单凭这点,顾老太爷未必网开一面。
女子丢掉手中的东西,拔起一根野草嚼着,语气十分无所谓,“想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第一天入西楼。你放心,是因我缘故才来迟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挡下全部责任,绝不连累副堂主。”
“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此事我也有责任。”男子叹气。
两人的对话被顾文雪听见,她推开门望着两人:“我能让你们活命,但有个条件。”
男子急忙起身,女子拍拍手跟着站起来。
发现顾文雪一副男子装扮,两人皆是一诧,女子拿出画卷仔细比对许久,这才感叹:“我的天,要不是之前看你女装,我还以为是顾公子死而复生了。”
顾文雪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一路接触下来,男子沉默寡言甚至神色变化都很少,而女子性格跳脱十分不羁。
看似女子每次提许多要求,可只要男子一个眼神,她就会立马改口。
很明显,两人中,男子在西楼的地位高些。
她盯着男子,问:“通过西楼的渠道,从这里传消息到廊州我爷爷处,最快需要多久。”
“通过朱雀堂的话,四天。”
“太久了。”
“最快两天。”
“之前北燕的人处理干净了?”
“埋在山阴处,都清理了。”
顾文雪背手,侧头看着火堆,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她语气平静无澜,好似在陈述一个事实:“顾文雪和其女婢被山匪刺杀,顾文冰被西楼两人救下,不日一同回廊州。”
女子听见这话忍不住打断:“可那些人明明是北燕的!”
“我知道。”顾文雪扭头对着两人,眉眼间带着一丝威胁,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们配合,我回廊州会让爷爷饶你们一命,当然,你们也可以拒绝。”
顾文雪言尽于此,对面两人却都听明白她未说的话。
能拒绝吗?那是死路一条。
何必自寻死路,女子点头,她拿走男子的堂主牌,正准备走时被顾文雪拦住。
“公子,您有何吩咐?”女子倒是从善如流,十分利落改口。
“你认识路?”顾文雪记得之前在山上,这个女子好像迷路许久。
“回公子,我对第一次去的地方不熟,但只要经过一次,绝对记得清清楚楚。”女子把铁鞭挂在腰上,“放心,杨兰绝对按时送到。”
杨兰?顾文雪回想上一世西楼四大堂主和西楼重要人物的名字,确定并无此人姓名。
看女主离开,顾文雪扭头问男子:“你叫什么?”
“徐飞。”男子低头回答,面色十分恭敬。
徐飞?顾文冰觉得名字熟悉,默念几声后终于想起这人是西楼楼主小儿子。
上一世好似接替了西楼楼主的位置。
徐飞见顾文雪迟迟没有回应,于是开口:“公子,从这里去廊州有七八日的路程,我们现在出发?”
顾文雪对着两个棺埋的地方跪下,垂眼看着地面,“明早出发,我要替他们守夜。”
“立碑吗?我可以下山买两个。”
“不了。”顾文雪抬手制止,她不希望以后有人打扰阿兄和阿诺。
一炷香后,见徐飞还杵在自己面前,顾文雪压着太阳穴表示自己想要静一静,见对方退回到院门口,心绪这才有片刻安宁。
还有一事未做,顾文雪拿出匕首,依照阿兄疤痕的模样对着右手手背划了三刀,血顺着指尖流下,她恍若不觉,只是撕开衣摆简单包扎。
火苗闪动,徐飞在一旁默默看着,在西楼卧底处,为了获得信任而自残的人,他见的多了,可是从没有人能面无表情的做这一切。
顾文雪是他见过的第一个。
这人,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