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孤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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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京城月凉如水，皇宫大内寂静无声。成昭帝杨炎辗转片刻，蓦地睁开眼，便看见寝殿内间案边坐着个人。额冠在月光中高洁雅正，却掩不住仆仆风尘。
能夜入帝王寝殿而不惊动守卫的人，只有一个。
“非……赢爱卿回来了？”片刻不缓，杨炎说着便披衣坐起，“不是说不论多晚，只要你回来，一定要喊醒朕么……等多久了？”
赢非绝没有回头，声音温和低柔：“也没多久。”
“辛苦爱卿。淮南郡如何了？”有人撑起身子就要下床。
赢非绝没有回答，示意他不要起身，而后径直绕去榻边，搭上皇帝手腕细细检查，确定无恙后才低声道：“不必担心。师弟人到了，便不会任由瘟疫扩散。倒是皇上须得小心，一击不成，难保没有第二次。”
杨炎似是松了口气。扫购药物，原是为迫淮南王以部分兵权交易，却未想要新安江沿途真正变成死地。否则，当时也不会冒着风险，让赢非绝离京南下。既然无事，也不必太过担心，最多便是让淮南王握稳民心罢了。眼下刺杀一事或需更多注意。
帝王疲倦地笑笑：“你回来了，朕还担心什么。”
赢非绝也笑了笑。可他们都知道并非如此。指挥使离京，禁宫差点遇袭，即便并未造成真正后果，也够那帮朝臣闹上几日了。即便皇帝再次力保，他终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少不得要吃点亏。
他本是世外之人，如今却要在这清浊难辨的朝堂上迂回博弈，不时还要强吞委屈……杨炎心中忽而有些乱。当初不择手段请他入世，如今却不知对错。他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仍是礼节性地覆上身边的手：“非绝，明日……可能要委屈你。”
温润清朗的眸子映着月光，坦然地看向君王，赢非绝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臣只有一求。”
玄门之人，何须用求？
“朕明白你的意思。云公子若能迷途知返，朕不会为难他。”顿了顿，似是忍不住又道，“非绝，你到底是为了帮我，还是仅仅为了云……”
“皇上。”赢非绝蓦地收扇，沉声打断了他。两人沉默了半晌，赢非绝才重新展扇，“秦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提到秦飞扬，杨炎正了颜色：“已有线索。”他目光一泠，望着清冷月光：“有人不希望你留在指挥使的位子上，你便暂时避一避，过了这程便去淮南与飞扬汇合，尽早将线人找出。”
他闭上眼：“若是三月之内仍无法将人带回，便只能暂时放弃了……”
西北边境匪国又开始作乱，少则数月，多则一年，迟早是要一战。秦飞扬身为镇国将军，责无旁贷，总不能一直留在淮南郡调查线人之事。
杨炎疲倦地向后靠去。朝堂未清，内乱不定，而外寇又至。江山动荡，于民生国计便难有建树……他倒真有些羡慕淮南王治下，那片原本就安定平静的封地了。
***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马车里一番话起了作用，零七多多少少有些不一样了。刘鸿隐手按着茶盏，已经暗咳了两声，若在往常早该有所反应。而眼下零七正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微蹙着眉，认真查看手中地图，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他堂堂淮南郡王，还不比一张多年前的旧地图？
不满于对方的无视，王爷屈指在矮几上扣了两声：“零七。”
耳畔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零七这才抬头，投去询问待命的目光。半晌，见人没有说话，竟又重新低下头去研究地图。
刘鸿隐无声哼笑，端着茶杯便站了起来。踱到榻边，自散落的黑衣暗兜里摸出个药瓶，取出一粒药丸，稍使内力碾碎，溶入杯中，轻晃。而后，又踱回案边。
不慌不忙，不急不躁，静静等着身边人。
终于，认真看着地图的人手指动了动，即刻便有茶盏送至他手边。
零七一愣，杯壁温热，应是被人一直握在手中。他摸索着茶杯，细细感受着来自另一人的温度，开口道：“属下发现一处可疑。”接着便将茶杯端起，想润润喉咙好说话。
刘鸿隐倏然抬手挡在杯口：“何处？”
零七抬手划下，指尖指着休宁县境内一片无名的绵延山脉，其中一个小山头上有个小小的圆点标记。地图上名山、主峰、支流、小溪甚至水潭均有各自记号，而这个标记却只出现过这一次，且并非常用的正倒三角或水纹标记，乍一看倒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墨点。
然而整张地图干净整洁，即便已有近十年之久，除了纸张稍稍泛黄外，并无其他污痕。
零七点出问题所在，便不再出声。此处是否有藏兵，是否是制造武器的秘密场所，不该他知道的，便不问。
屋里静默了片刻，刘鸿隐摇摇头：“此处没有特殊。睡了，明日早起去看看。”
“是。”零七应了一声，抬手又将茶水向嘴边送去。
隐王眼疾手快，劈手夺下茶盏，手腕一抖，将茶水泼了出去。又翻起一只新杯，放在他面前：“喝了早睡。”
“……”便是再迟钝，零七也看出那杯茶水中绝对有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多半还是眼前的人所放。他向来对眼前的人不设防，便也没太在意。然而视线一扫，迷惑的神色瞬间僵在脸上。自己散落的外衣边赫然躺着一个小小药瓶。竟是当初在太平，隐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塞给他的……催/情/药。
再转头，身边的人一脸“记账”的笑意。
***
两人在山间徐行搜寻。
山头并不大，林子却密，想来正午时分也难见曦日。此时正是清晨，林间还飘着一层乳色薄雾，略显诡异。此情此景，倒有些像大半年前二人在南疆之时。
七星岭虽大，他们至少还知道该去找一座古墓。然而那地图上的小点代表着什么，谁也不知道。若是立在地上的也罢了，若是埋在地下的……没有更多线索绝难发现。
未几，新日初升，薄雾渐散，林间恍恍惚惚似也有了光晕。又向山上走了约两柱香的时间，两人同时停住脚步。风吹草低，隐隐约约藏着什么黑色的事物。
零七目光一闪：“主人稍事休息，属下去看看。”
“一起。”刘鸿隐摇头出声，零七便也不坚持，愈发用心堤防，留意周遭动静。
一路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路的尽头，赫然是一座孤坟。黝黑的石制墓碑直立，上面却是空空一片，未刻只字片语。
周围杂草虽盛，坟周边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似是不久前曾有人来拜祭、打扫。
乡下有不少这种无字坟堆。若是家里有人去世，未亡人不识字，又或者找不到识字的秀才，便只能随意在墓碑上刻画，有些干脆连刻画也没有。各自记着先人的坟墓位置也就是了。
零七身未动，警惕的目光已在四周搜寻起来，忽见坟堆背面散着几张破碎纸片。
有纸便是有人。他绕过去，蹲下仔细拨了拨已被踩入泥土的纸片，忽觉眼熟。
说眼熟，是因为他这十几天几乎天天能见——太平最出名的糕点店用来包糕点的油纸和小盒。休宁会馆房间桌上此时还摆着一盒，随他取食。上之所好，下必甚焉。自打传出淮南王“偏爱”这糕点后，太平糕的销量的传播速度大大提高。莫说隔乡隔县，有人甚至慕名远道而来品尝。
看来，距离上次来人祭拜已有至少半月，是以杂草未生，祭品却叫山中野兽叼去了。
刘鸿隐在墓碑正面，弯腰伸手拂过碑台上灰尘，又抬眼扫视四周。若是真有尸骨埋了数年，周遭植物应长得比别处茂密才是。若无尸骨，又有人常来祭拜，估计便是避世高人的衣冠冢。
零七伸手在碑后小心摸索，忽而触及一个小小凹陷。
难道是机关？
怀疑自脑中一闪，他霍地抬起另一只手，将刘鸿隐正覆在碑面上的手一把抓起。
“何事？”刘鸿隐转头看他。
“主人……可否为属下寻一段臂长树枝？”零七一手按着凹陷不能稍动，尽量将紧张掩饰起来，胡乱找了个理由。
“要试坟冢是否有新翻痕迹？”
“是。”
“等着。”既没有质疑，也没有追究他这“指派”、“命令”的行为，刘鸿隐极自然地站起来，向来时方向走去。
见人走得远了，零七才绷起神经，侧耳贴近墓碑，继续小心摸索起来。少时，松下一口气。那凹陷并非机关，而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小圆点，均匀圆润，并非风雨侵蚀或虫兽啃噬而致，应是当初造碑的时候便刻了上去。
又是圆点。难道地图上所示的，便是这座无字坟墓？下面葬了什么人，或是埋了什么宝物，又或是有什么地底暗道，会让秦飞扬小心标注却又不欲让人注意？
行军地图，一般不会标记个人墓碑。若是奇兵或撤退暗道，总该有另一个出口。若是埋了宝物……何须前来祭奠？
正想着，刘鸿隐已然折返，将臂长的干死树枝扔给他。
一边将适才的发现和思量说予对方，零七一边抬手，使巧劲一拧，将树枝插入坟堆，等了片刻才拔出细看。新翻的土层松软，蓄水却少；陈年旧坟土层厚硬，却含水丰富。这坟堆，估摸至少有五六年以上了。
“是否需要找人挖开？”
话音未落，身后草丛忽而浅浅窸窣一声。零七眉心一凛，手已在暗兜中拂过。反手一扬，数十道暗器破空而出，悉数钉在草丛中。
一只青蛇被暗器封死了道路。未伤性命，未留伤口，却只能在暗示钉下的范围内扭动。
依旧漂亮，利落干脆，没了之前在南疆的莽撞。刘鸿隐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略带赞许：“去看看”。
淮南郡没有南疆那些毒虫怪物，应不是什么大事。
零七却皱眉：“是苗疆的灵蛇。”
刹那间，山间弥漫起勾魂的苗笛音，远远近近、似真似幻，叫人分不清来源，又仿佛一声声召唤着什么。几条灵蛇闻笛忽而转了方向，齐齐向东游走。
不远处树丛哗哗一响，似是有人影正往这边过来。两人暗暗提气戒备。忽而哗啦啦一声，鸟雀惊飞四散，对面两道人影拨开树丛而出。四人目光相接，零七脸色立时变了变。竟然是……南疆古墓里那位五仙教前代祭司。他身边还站着个一身银饰，赤着足的小姑娘，娇俏的脸上，一双火辣勾魂的眼睛。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零七本能地斜跨一步挡在隐王身前，尚未有其他动作，老头儿已经嚷嚷着冲了过来：“怎么又是你们……喂，混小子，大骗子！”
虽然领教过老者疯疯癫癫的言语和行为，零七仍是被他对刘鸿隐的不敬语气激得一怒，皱眉间脸色就冷了下来。
“混小子没种木偶蛊……嘿嘿，丫头，我就说他舍不得吧。”老头摸着下巴，说话间诡异的身形已经绕着零七转了个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刘鸿隐不动声色地将零七从老头的无理取闹中抢出来，拉至身后。
老头又转了两圈，似是突然看出了什么一般，惊乍大呼：“丫头！来不及了，混小子已经练了要命的图谱。”
这话没头没脑的，小姑娘好似没听到一般，蹲下去，心疼又亲昵地蹭着她的灵蛇们。
冷峻的脸色已变得铁青，零七一皱眉，拉着刘鸿隐转身便走，却觉得腕间脉门被人一扣，用力带了回去。
刘鸿隐看向老头，面上仍是谦和有礼，声音却低得可怕：“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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