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千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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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润行被押至秦赫面前时仍未有惊慌恐惧之色。他敛衣袍，朝秦赫拜下：“陛下。”
“你该呼朕上皇。”秦赫淡淡道。
这昭示着他所图所望彻底成空。叶润行垂下眼，神情终不复沉静淡漠：“上皇。”
秦赫浅笑，他的贴身内侍上前端来一碗酒，叶润行知晓那酒的用意，疑虑道：“陛下应当恨不得将臣碎尸万段。”
“朕也可以赏你个全尸的恩典。”秦赫淡淡道，叶润行面上仍未见悲喜，只道，“臣惶恐，不敢领受。”
秦赫嗤笑，倒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他转动着腕间的念珠，问：“你以为，故宋仁宗朝如何？”
“国惜民力，止戈休兵；主畏人言，垂拱而治。”叶润行似受了震动，抬头直视着秦赫，毫不掩饰歆羡痛惋之色，“臣心向往之。若先太子登基，天下本因盛治若此。”
“所以你会一心期冀阿鸿登基，如若不是他，也当是阿曙。”秦赫了然，而叶润行犹未住口，“而如上皇这般穷兵黜武、陛下这般好弄权术，纵海内慑然，亦终非明主！”
是大不敬，而秦赫竟并未有什么怒色：“你仇恨朕。”他说，“你发自肺腑地认为朕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
“如若上皇蹈太宗皇帝之策，如今应当是众正盈朝、海晏河清，可陛下要学孝武。”
“朕不做孝武，莫不成做仁宗？”秦赫闲闲敲了敲椅背，“纳币岁贡，割地求和，朕若是如此做了，九泉之下，如何见朕战死云中的父亲，九泉之下，也惭对世世代代镇守北疆的秦氏列祖列宗。”
北宋靖康后，中原悉数落入金人之手，金高宗完颜允昌登基后力排众议参与了漠北札达兰部与乞颜部的战争，于答阑巴勒主惕击败乞颜部可汗铁木真，其后完颜允昌亲率部众于斡难河斩杀之。本朝太/祖皇帝的曾祖秦昭便正因此役的军功得到金帝赏识，此后世代镇守北疆，后金绍宗听信谗言，以“莫须有”之罪斩杀太祖之父与堂兄秦瑜，太/祖遂与兄长秦璜关中起兵，后因蒙古骑兵再次攻金，于北疆烧杀抢掠，秦璜遂亲率精锐之师北伐，于次年被鞑靼人射杀。
登基之后，太/祖也时时不忘此仇，数次亲征北伐。王朝长于武德，因而太宗皇帝虽秉承休养生息之策，对故宋的江南世家也多有宽纵，亦从未听从谏言复北宋以文御武之策。
“太/祖皇帝以一己好恶分南北榜，使得江南诗书簪缨之家，不如北地无藉无名之徒，有直臣谏言，竟当堂将之杖毙！”念及此，叶润行不禁义愤填膺，而见秦赫神色渐渐阴沉，更觉畅快，以为自己终教其有所悔悟，“礼崩乐坏，高岸为谷，何以大秦再造华夏，却要学那无百年之运的胡虏？”
“对，所以你们十分希望朕是北宋仁宗那样畏惧人言、不兴兵戈的仁君，若是朕不做仁君，太子做也是好的。”秦赫颔首，而后骤然变色，厉声道，“可你当真知晓何为仁宗盛治否？是冗兵冗官！是三易回河！是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卓锥之地！你们希冀回到文人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年代，守内虚外，用女人和钱粮去乞讨数十年的太平，可你知晓最后会是什么吗？”
“用岁币和亲喂饱戎狄，是靖康耻，犹未雪；以不知兵者御军，是臣子恨，何时灭！你们已经尝过了口舌和文章左右朝臣的年代，因而也难以再接受皇帝要将你们的权柄交还给旁人，左右山河倾覆、天下易主，新的皇帝也杀不尽天下的士族！”
“我等自会殉国！”叶润行分辩。
“大秦立国不足百年，却有数十家大族以百年名门自诩。”秦赫截断。
叶润行无言，须臾，他再度抬起头：“所以上皇鄙视文臣，认为他们是不可信的三姓家奴，以至于独断专行、不恤人言。然上皇如此，纵有刚直之臣，却与上皇意见相左，上皇也只会觉他沽名钓誉罢。”
“人言非士大夫言耳！”秦赫淡淡道，“而言官并不一定聪明，若真乃合乎朕心意的大才，朕也舍不得他做个言官了。”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你以为现今大秦，较四海戎狄如何？”
“天心皓月，腐草萤光。”叶润行沉默片刻，道，他以为秦赫仍想难为他，而他确实不得不承认如今大秦乃天下宗主，万国来朝，有如昔年汉唐。
“谬也。”秦赫却道，他缓了口气，那一刻竟像是颓然苍老了一般，“如今长城之内，四海之境，早已不是汉唐时的天朝上国，所谓戎狄，知汉制之精华，摒汉制之糟粕，彼如初阳，而我已垂暮，有朝一日若千年神州亡于外敌之手，当如何？当如何？”
“上皇忧思过甚！”叶润行道，昔年靖康奇耻大辱，而半壁江山犹得保全，百年之后，天下亦复归一同，华夏沦亡，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
“若国运不祐呢？”秦赫叹惋，倍觉失望，他看向叶润行，徐徐道，“朕所忧所虑，所作所为，并不期冀世人理解，而朕最恐惧之事，乃人亡政息，奸佞窥窃神器，蛮夷再踏汉疆。朕无力主宰身后之事，却至少要确信新的皇帝不会教大权旁落，致祸起萧墙。”
“你确实聪明，若你早生二十年，朕爱惜你还会胜过爱惜你叔叔，可这变局既乃千年未有，便须奋六世之余烈，不得以一人一朝之力扭转，太子既不能用你，朕自也不能教你成了祸害。”他起身，叶润行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碗鸩酒，“你可以选择领受朕的恩典，少受些痛苦，若是不愿，千刀万剐，你大可生受。”
他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离去，须臾听见瓷碗碎裂声，阖目不言。
千秋之事，终须待后人分说。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千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