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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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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是夜,无月,阴。
陡峭的山峦间夹着一条羊肠小道,一队人马正被围杀。刀剑相击声,呐喊声,和利器洞穿身体时的声音混在一起,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回荡。披坚执锐浑身浴血的将士死死护卫着中间的一辆马车,车上不时传来女人的高声痛呼。
马车上,接生的稳婆早就慌了手脚,她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里,涕泪横流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赵雪柔和侍女缤儿紧紧地握着王妃的手,几近虚脱的王妃半闭着眼睛,眼看就要疼晕过去,赵雪柔急得赶紧掐她的人中,哭着喊道:“王妃!王妃!挺住啊!为了小世子你也要挺住啊!”
王妃闻言艰难地摇了摇头,她嘴唇颤了颤,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柔儿,我,我怕是,不成了,求你,剖腹,剖腹取子!不能让我儿,胎死腹中!”
赵雪柔闻言又悲又怒,她左右看了看,只见托盘中有一把本来是预备剪脐带的剪刀,她一把抄起剪刀,几步来到那稳婆跟前,还不待那稳婆反应过来便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向后一拉,那稳婆被迫露出了脆弱的咽喉。
赵雪柔哭的眼中都是血丝,偏偏面色又苍白的不得了,这会儿面目狰狞地好似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恶狠狠把剪刀抵在她咽喉上道:“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那稳婆吓得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赵雪柔咬着牙一把将剪刀插在她的肩头,大声喝问道:“我问你要死还是要活?”
稳婆疼的大叫,想要挣扎,却因为赵雪柔的手死死地握着那插在她肩头的剪刀而不敢动,她哭着尖声求饶:“要活!要活!娘娘饶命,菩萨饶命啊!”
赵雪柔把她拖到王妃跟前道:“今日,倘若王妃顺利生下孩子,你就有一线生机,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稳婆赶紧磕头答应着,颤抖着帮王妃接生,因为之前耽搁太久,这会儿王妃已经有点虚脱了,若是在王府里还好说,如今她们出逃在外,外面又是这种状况,别说是吊命的参汤,就是热水也没有啊!
车里众人正忙乱地接生,车外战况越发激烈,原本突围的雁阵,已变成防守的盾阵。前太子魏成庆带着长子魏朗一左一右守在车旁,这时突见一名长相风流的小将打马而来,唐戟来到魏成庆面前,他一边随手挥开飞来的流矢,一边向魏成庆道:“殿下,这样下去不行啊!他们人多咱们人少,地型又是这样易攻难守,再这么消耗下去,咱们真的走不了了!”
魏成庆摆了摆手示意他等等,然后仔细听了听车里,没一会儿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自车内传来,他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魏成庆一边挥剑挡住射向车窗的箭矢,一边高声问道:“王妃可好?”
赵雪柔带着哭腔地声音响起:“殿下放心,姐姐只是有些虚弱!”
魏成庆长舒了一口气,他高声道:“变阵!咱们冲出去!”
随着他一声大喝,将士们士气大振,唐戟皱了皱眉道:“殿下,咱们虽然离出口不远,但是前方必定会有那位埋伏的兵马,这样贸然冲出去,恐怕…”
魏成庆道:“我已经发了信号,柔儿的哥哥会来接应。”
唐戟道:“赵恪?”
魏成庆点头:“正是。”
唐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殿下,并非属下多疑,只是我总觉得赵恪此人,不足信。”
如此紧要关头,魏成庆不想将士之间有嫌隙,便道:“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信你,也信他!现在正是生死关头,无论有什么事,都等过了这关再说吧!”
唐戟想了想没再多言,对魏成庆抱了抱拳,便策马去前头压阵去了。
一行人连冲带杀,没一会就冲破了包围,一路往这羊肠小道的出口去了。走了不足二里,前方突然尘土飞扬,一对人马疾驰而来,两相停住后,唐戟弯弓搭箭大喝:“前方何人?”
为首的男子将火把接过来照着自己的脸,笑道:“小唐将军,是我,赵恪!”
唐戟放下弓箭,带着众人缓缓打马上前道:“你来的倒快,一路上可还安全吗?”
赵恪是个容貌英俊的男子,眉目间跟赵雪柔倒有些相似,此时听问,他笑道:“本来遇见了两拨那位的人,不过被我打发了。”
唐戟又问:“损失如何?”
赵恪回道:“十之一二。”
唐戟没说话点了点头,就在两队人要并成一队时,赵恪的队伍后方突然起了骚动,这时唐戟正面朝赵恪的队伍,赵恪调转马头似乎是想看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此时变故突生!赵恪趁着调转马头与唐戟并行时突然抽出短刃,对着唐戟的肋下就是一刀!
唐戟本来对赵恪有些防备,但也只是觉得赵恪为人胆小,又好大喜功而已,却不想他竟会背叛主子!此时一刀下去,虽没命中要害,却也让唐戟从马上翻倒下去,随后就被赵恪的手下制住。唐戟捂着伤口刚要高声示警,就被赵恪一刀划在了嘴上,随后赵恪命人制住了唐戟身边的亲信,然后他来到队伍中一个小将面前,躬身道:“陛下,唐家二少爷唐戟,已被抓住,还请陛下发落。”
那被称陛下的男子轻笑道:“这唐二与你是同僚,又是你抓住的,就交由你发落吧!”
赵恪赶紧跪下道:“这,恐怕不妥,还请陛下下令。”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笑道:“既如此,那就送他去见他的父兄吧。”
赵恪应下之后,转身来到唐戟面前笑道:“你刚刚不是问我,一路上可还安全吗?其实不怎么安全,因为你爹和你哥哥比你精明多了,杀他们颇费了一番周折,此间种种我就不与你细说了,你下去之后自己问吧!”
唐戟被人按着,划在嘴上的那一刀将他的脸也一并划开了,他满嘴鲜血口齿不清地对着赵恪怒骂,赵恪笑着听了一会儿,转身对手下道:“杀了吧,同僚一场,给他个痛快的。”
背后很快就没了动静,赵恪回去复了命,御驾亲征的皇帝坐在马上看着他道:“叛贼离王是不是就剩这一队人马了?”
赵恪道:“回陛下,正是!”
魏成勉高高在上地道:“除了女眷,其他人,杀无赦。”
赵恪领命道:“是!”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又失去了唐戟这个左膀右臂,魏成庆兵败如山倒,纵然奋力厮杀,也终究难以回天。眼见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魏成庆顾不得通失爱将之仇和遭人背叛之恨,他将剩下的人召集到一起道:“诸位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我遭奸人背叛,已然行至绝路,还连累了诸位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众人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闻言道:“王爷不必这样说,能跟着王爷死战一场,也是我们的荣幸!”
魏成庆压下眼底的热泪,他抱拳道:“我最后再求诸位一件事,请诸位,把我的妻儿送出去…”
他话音未落,就听车里一女声虚弱道:“我不走,王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魏成庆怒道:“胡闹!”
赵雪柔扶着说一句话就要歇许久的王妃,哭着道:“我也不走!让我留下吧,九泉之下让我继续伺候殿下和姐姐,以赎我那哥哥的罪孽!”
魏朗也道:“我也不走!父王,咱们一家人,理应同生死共进退!”
魏成庆红着眼睛狠狠给了魏朗一巴掌,少年被打地侧过了头,魏成庆怒道:“你不走?那你那刚出世的弟弟怎么办?他才刚出生,就要让他死吗?太子府的血脉就要就此断送吗?”
魏朗大声争辩:“平儿已经被送出去了,太子府并不算绝后!”
魏成庆大怒:“平儿是被赵恪派人送出去的,如今赵恪叛变,平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亏你是我长子,怎么这样蠢!”
魏朗想到二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他低着头没再争辩,魏成庆上前一步握着他的肩膀道:“朗儿,你要活着,记住,只有活着,才对得起今日战死的这些将士!只有活着,才能为我和你母亲,和这些将士报仇!你懂吗?”
魏朗咬着牙点头,不让自己掉眼泪。
魏成庆自马车里抱出幼子,那孩子不管外面的兵荒马乱,眯着眼睛睡得正香。他把幼子绑在魏朗的胸前,又脱下自己身上的软甲,软甲稍大,将两个孩子都裹在了里面,魏成庆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发狠地使劲抽了一下马,汗血宝马长嘶一声,飞驰而去,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护卫,一路冲向身后的敌军。
魏成庆不敢再看,他回过头飞身上了车顶,弯弓搭箭对准赵恪大喝道:“来啊!畜生!”
箭如飞星,直奔赵恪而去!赵恪狼狈地从马上翻了下去,绕是他动作快,还是被箭射掉了头盔,他捂着空荡荡的头大喊道:“给我抓住他!抓住叛贼,陛下有赏!”
魏成庆闻言却一呆,他喃喃道:“陛下?谁是陛下?”他发狂似的大喊:“谁是陛下?!”
赵恪冷笑道:“自然是当今陛下,曾经的雍王殿下!”
魏成庆怒急攻心,忍不住吐了一口血,他咬牙切齿道:“魏成勉!畜生!畜生!你把父皇如何了?你说!”
魏成勉冷眼看着他发狂,好声好气道:“父皇圣体欠安,已于上月初三龙驭宾天了!”
魏成庆发了狂似的大喊:“啊!!你这畜生!”
纵使他发了狂,却也双拳难敌四手,魏成勉看赵恪猫抓耗子似的戏弄了他一会儿后就腻了,他挥了挥手,赵恪便命人将魏成庆五花大绑地扔在了他面前。
魏成勉拎着剑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笑道:“王兄这样,丑的很,不过寡人看的高兴。”
远处,王妃由赵雪柔和缤儿扶着,从马车里出来了,赵雪柔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一幕,王妃却出奇的平静,魏成庆努力转头看着王妃,王妃理了理鬓角,对他笑了一下,还没等她敛起笑,魏成勉便高高地举起剑,一剑砍掉了魏成庆的头!
那颗头咕噜噜地滚到了三人脚边,缤儿一声尖叫,晕了过去。赵雪柔用力搀住王妃,以免她晕倒,虽然她自己就快要晕过去了。
王妃挣开她的手,走到魏成庆的头边蹲下,她抽出帕子,慢慢地擦着他脸上的血,魏成勉拎着剑走到她面前,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道:“穆倾,号称京城第一美人,你可知道,当初,老头是要将你指给寡人的,可惜,最后竟把你给了这么个废物!”
穆倾看着他道:“自古英雄配美人,你不是英雄,自然配不得美人。”
魏成勉眯了眯眼睛,他将剑尖往前送了一寸,堪堪刺破了她咽喉处的皮肤,他轻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穆倾笑了:“哦,我说错了,你不单不是英雄,只怕连人都不是。”
魏成勉弯下腰,看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穆倾反问:“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魏成勉大笑起来,他看着把魏成庆的死人头抱在怀里的穆倾道:“你的儿子,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就饶了你儿子,怎么样?”
穆倾犹豫了片刻,放下人头起身道:“你说的是真的?”
魏成勉张开双臂,用一个拥抱的姿势迎接她道:“当然!”
穆倾似是纠结了片刻,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赵雪柔,然后乖顺地上前,靠在了他怀里。
魏成勉仰天大笑:“哈哈哈!魏成庆!太子爷!你看见了吗!你才刚死,你的妻子就对我投怀送抱!”
他笑声突然一顿,缓缓低头,只见一只金钗正插 在他的胸口!那个乖顺的女人,正抬着溅上血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魏成勉一把推开她,亲卫们赶紧抽刀上前要一刀结果了她,魏成勉面不改色地拔,出金钗道:“住手!我要…”
他话音未落,只见赵雪柔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亲卫们以为她是来搀扶穆倾的,便没有阻拦,谁知她竟一剪刀刺进了穆倾的后心!
穆倾皱着眉回过头来,赵雪柔整个人都抖成了一团,她咬着牙道:“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哥已经这样了,我,我还不想死!求娘娘,让我最后,给我自己挣个前程!”
穆倾看着她,恨声道:“你,你说过,要,要同生共死!原来,你跟你那畜生哥哥,一,一样,狼心狗肺!”
赵雪柔似乎是狠下了心,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她白着脸道:“不错!我是狼心狗肺,试问能活,谁又想死呢!”
穆倾点了点头,伏在地上,没一会就没了气息。
魏成勉看着赵雪柔,转头对赵恪道:“这就是你妹妹?”
赵恪也被吓了一跳,看不出来啊,平时里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还有这么狠的一面!他点点头道:“回陛下,正是我那庶妹。”
魏成勉打量着赵雪柔,赵雪柔似乎被吓傻了,眼泪掉个不停,哭得实在是楚楚可人,他笑了笑道:“过来,美人。”
赵雪柔脚底发软,走了两步就软倒在地,她挣扎着跪好道:“陛下,罪妇该死,实在是头一次杀人,我,罪妇…”
魏成勉大步上前抱起她道:“不必自称罪妇,你替寡人杀了叛贼,寡人还要封赏你呢!”
赵雪柔娇弱地靠在他胸前,埋着头不敢说话,魏成勉杀了宿敌,心情不错,他下令道:“给寡人守着这条路,不许人靠近!一干叛贼也不必入土为安,暴尸一月,一个月后,焚烧尸体,骨灰就随风扬了吧。”
说完他低头看着赵雪柔道:“柔儿以为如何啊?”
赵雪柔心惊于他的暴戾,面上却柔顺道:“陛下是天下的君主,自然全凭陛下做主。”
魏成勉大笑着将她抱上马,又吩咐赵恪:“给我抓住那两个小崽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恪应道:“是!陛下放心!”
魏朗带着幼弟和护卫一路厮杀,到最后却只有他和幼弟逃了出来。就算这样,背后仍有追兵,眼看追兵越来越近,魏朗狠狠心,他在一条林间岔路上故布疑阵,然后打马拐进树林里。他解下被他护在胸口的幼弟,又解下披风铺在地上,然后小心地将他放在披风上。魏朗自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他将银子制成了一个小小的银牌,正面小小地刻了个魏字,背面刻了桀字,然后他将银牌穿好绳子,挂在了幼弟的脖子上。
魏朗看着犹自酣睡的幼弟,心想,三弟,若我能活,我必定回来找你,若我死了,你也还有一线生机。
做完这一切,魏朗仔细听了听,追兵又近了,他翻身上马,一路飞奔,没一会就听见追兵大呼小叫地跟过去了,没有人注意到,幽暗的树林里,还有个小小的婴孩,正睡得香甜。
待树林里重归寂静后,突然,不远处亮起了一双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那个小小的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