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柳熙

12、012

　　三月十日。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
　　大清早的就有很多百姓拥挤在街道两旁，等着看富丽堂皇的皇家排场。
　　过了午时。
　　终于见到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龙车玉辇驶出了宫门。前面一只亲卫队开道，整齐的队伍，乌黑锃亮的铠甲，威武庄严。
　　金黄色的龙御走在最前面，元武帝和皇后端坐其中，微笑着对路旁的百姓招手示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海应一般的呼声此起彼伏，百姓跪伏在地上叩首膜拜护佑他们的大季朝天子和国母。
　　后面跟着骑马的太子皇子一行，个个英姿飒爽，器宇不凡。再后面的是公主和后妃们的玉辇，满眼的鹅黄翠绿莺莺燕燕，五光十色颇为赏心悦目。清和和叶殊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叶殊好奇地微掀着帘子，看着路两边跪着磕头的满地百姓，皇权呀皇权，心下一阵感慨。
　　队伍两边护卫着骑卫队，一路上浩浩荡荡地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穆兰围场。
　　叶殊下了马车顿时松了口气，终于听不到千岁万岁了，本来有些抑郁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文武百官早已到了，各自扎好了营帐静候圣驾。早已到了的宫女小太监们忙着打扫收拾，正中的大帐搭建的华美异常，金色的帐顶，金色的流苏，在微微的风中轻轻摆动。正对的围场树木正在转青，发着嫩绿的芽，地面嫩草已经冒出了头，触目一片柔软。
　　整个穆兰围场外围都已经被侍卫把守了起来，进出都需要有令牌。木栅的栏杆上插着皇家的幡旗，迎风摇曳。
　　元武帝下了龙撵，走到众人前面。两手背在身后，声音洪亮地开起了大季国元武三十五年第三十五届穆兰围场春猎动员大会。
　　叶殊站得腿都酸了，终于听到元武帝说：“好了，朕就不多说了。各自开始准备吧，时间到酉时三刻为止，谁的猎物最多，论功行赏。好了，散了吧。”
　　人群顿时吵嚷了起来，去牵马的，装箭壶的，母亲们叮嘱着注意安全，父亲扬了扬手和儿子策马冲进了树林。
　　银珠早就来了，正忙着收拾帐子，一见到他们，顿时开心地奔了过来。
　　清和也要去打猎了，临走时叮嘱她们注意安全，不要到处乱跑。
　　叶殊看着清和骑上马奔了出去，转过身来就看到季文熙了。
　　季文熙一身银色骑马装，外罩轻黑薄纱罩衫，左手牵着一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英俊挺拔，器宇轩昂。
　　看到叶殊穿着一身银色淡墨纹绣的纱裙，翩若仙子，顿时眯起眼睛，嘴角噙起笑容。
　　叶殊郁闷，整什么呀，情侣装吗？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叶儿，叶儿等我回来啊！”季文熙在后面笑着喊道，叶殊装作没听见继续走。
　　看着叶殊走远了，季文熙吹了个口哨，一个潇洒的旋身跃上了马，马鞭一扬顿时冲了出去。
　　气质文雅的太子殿下骑着一匹雪白的马，看上去谪仙一般出尘脱俗。长宁公主骑着一匹栗色小母马，一身浅蓝色缎面镶钻骑马装，乌黑的秀发在脑后微盘，发丝飘逸。
　　“驾！”一声清喝，长宁公主欢笑着打头奔了出去，太子紧紧跟在后面。
　　“宁儿别跑远了，小心危险。”
　　“没事呀！太子哥哥快来！”
　　春天到了，林子里也热闹了起来。沙兔从树洞里爬出来到处觅食，金色的松鼠坐在树杈上梳洗着皮毛，有叽叽喳喳的鸟儿在林间跳跃。
　　季文熙拉着缰绳，在林子里慢慢前行着，马蹄踩在微微湿润的泥土上发出扑扑的声音。一个灰白的影子在浅浅的草丛里跳跃了一下，张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只沙兔应声而倒。忽然听到旁边有马蹄声，回头见是萧倾城，马后面已经挂了好几只沙兔野鹞子。
　　季文熙笑着点头示意，萧倾城点了点头拐上了另一个方向。
　　林子里很幽静，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不时传来的箭响。季文熙倒是对打猎获胜的赏赐不怎么热衷，刚过完冬天，火狐的皮毛最鲜亮了，他想多打几只好给叶殊做件漂亮的大氅。据说火狐的皮毛都扎根到血里，有血液的滋养，毛色火红耀眼。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火狐瘦了很多，这时的皮毛经过一冬的滋养沉淀，极是油光水滑，鲜红亮丽。
　　季文熙左手挽弓，右手拉着缰绳前行，一边观察着四周有无火狐的影子。
　　国师清和策马跟在皇帝身后，说是打猎，不如说是陪着皇帝看他打猎，清和有几丝郁闷，好在到明天就换丞相大人陪皇上打猎了。元武帝今日似乎兴致颇好，嗖的又一箭射下一只黑嘴雀，清和策马上前抄手捡起猎物挂在马后。有国师大人跟在后面服务，皇帝似乎内心十分享受，心情更加好了起来。
　　杂乱的树丛后面一只乌黑竣冷的箭瞄准了十丈之外的背影，锋利冰冷的箭尖直指后心，随着那人的身影缓缓移动，向上、向左、向前，空气也凝结了一般，有冰冷的汗流下来。良久，紧绷的弓缓缓地松开了，垂了下来，青黑色的身影默默转身，离开了。
　　一声嘹亮的号角，今日的打猎结束了，人群三三两两的回来了，聚集在宽阔的草场上。清点猎物，李司徒家的公子新任兵部侍郎李宴起打到的猎物最多，有一只野牛，三十多只沙兔，二十多只野鹞子。六皇子排第二，林尚书和儿子也打到了一只野猪，萧王爷战果也不错，还打到了一只火狐。
　　季文熙就只打了两只火狐，箭从两只眼睛对穿而过，皮毛完好无损。看到萧倾城打到的火狐，顿时眼睛一亮，凑上前去笑着道：“表兄，把那只火狐匀给我吧！”
　　萧倾城：“喜欢就拿去。”
　　捡起地上的火狐看到也是一箭从两眼对穿而过，季文熙心下顿时一喜。连忙招呼小全子过来，两人把火狐抬去了营帐。
　　元武帝今日打猎很尽兴，对勇士们大大嘉奖了一番，赏给了李宴起李公子一把金弓，顿时引起周围一阵欢呼一片艳羡。
　　李宴起李公子心下也是一阵激动，终于在皇上面前露了回脸，看到父亲大人满脸的笑意，不由得一阵阵豪情万丈。往年春猎的时候总是应家的那哥仨出尽风头，他就算再努力也还是排在后面。如今应家倒了，再没了往日的风光势头，终于也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叶殊听见外面一阵嘈杂，说是打猎的回来了，都涌出去看凯旋的勇士。本来在帐子里听那些女人们闲聊就挺无聊的了，叶殊也跟着出去看个热闹。
　　围栏边的草场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猎物，还有一只庞大的野牛歪倒在地上，血迹斑斑。草场边上已经清理出来一大块空地，小太监们忙碌着搭起了十数个烧烤的大架子，下面挖出了浅浅的火塘。
　　叶殊远远地站着看了看意气风发的勇士们，又转过头去看地上堆着的背上头上插着箭的沙兔子。
　　“吭———”突然间一声沉闷的呼嚎，巨大的野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脖子上耳朵里插了三只长箭，嗒嗒地滴着血，血红的眼睛盯着叶殊，顿时拔蹄奔了过来。
　　有女人的尖叫声，人群骚攘惊呼起来。
　　叶殊抬头看到巨大的野牛，顿时浑身一颤，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钟，她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反手一剑削断了野牛两条前腿，飞快地向后退去。巨大的野牛失去了前腿的支撑，顿时嘭地跌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惨叫声，血点飞溅。
　　“叶殊！”清和失声。
　　叶殊从那人怀里慢慢抬起头，看到萧倾城脸色苍白地看着她，左颊有鲜血细线般流下来。叶殊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野牛，顿时后怕起来。又抬头看了看萧倾城，连忙掏出手帕擦他脸颊上的血，擦完了才发现原来是溅上的。
　　“叶殊！”季文熙从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叶殊抬头看到他，再看看众人，连忙推开萧倾城，自己站直身子，然后向他道谢。
　　人群中慕容嫣哼了一声，恼怒地瞪了叶殊一眼。
　　“叶儿，你没事吧？”季文熙冲过来，拉着她上看下看。
　　叶殊摇头：“我没事。”
　　清和领着叶殊回营帐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夜晚降临，天边挂起了明亮的星子。大帐前燃起了明亮的篝火，到处火把通明，围栏东边有阵阵烤肉的浓香飘散。
　　欢快的鼓点敲击着流水般欢畅的曲子，宴会开始了。文武官员们脱下了骑马装，换上舒适的袍子挽着夫人陆续到了大帐。
　　清和被丞相叫上先去皇帝的营帐了，叶殊慢慢朝大帐走去。到了门口，突然被人往后推了一把，叶殊趔趄了一下站住身形。
　　见推她的人是一个绿衣的小婢女，斜着眼睛嘲笑她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不给我家小姐让道。”
　　慕容嫣站在小婢女的后面，示威似的抬着下巴对叶殊挑了挑眉，满面春风地走进了大帐。
　　叶殊皱了皱眉顿时一阵不悦，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这么猖狂。
　　叶殊默默走进大帐，在清和席位边上坐了下来。看到刚刚的女子正坐在旁边的丞相席位上挑衅地看着她，顿时了然，原来是丞相的千金，京城第一美人慕容嫣。
　　叶殊默默地坐着喝茶，没有理会那挑衅的目光。
　　季文熙在对面笑着看她，叶殊微微点头示意。
　　过了一会人都到齐了，清和走进帐子在叶殊旁边坐了下来，笑着看了看叶殊没有说话。
　　元武帝和皇后也到了，众人行礼，皇帝赐座。应贵妃也来了，玫红色的纱裙端坐在坐在皇帝的右手边，皇后一袭淡紫衣裙坐在左边，一脸温和的笑容，高贵典雅。
　　臣子们争相向皇上皇后贵妃娘娘敬酒，一时场面热烈非凡。
　　几个小太监端着托盘上来了，有烤好的兔子肉、羊肉、小牛肉，大帐里顿时香气四溢。
　　叶殊捏了块兔肉吃起来，只觉得入口滑嫩，唇齿留香。
　　一阵珠玉般的琴音响起，两个小宫女搬着一架古琴上来摆好了退下，众人望向了大帐门口。
　　长宁公主一袭海蓝华裙缓步走了进来，细珍珠的额饰正中一块海蓝宝石，璀璨夺目。长宁公主微微一笑，在蒲团上坐下轻抬玉手，抚摸琴弦，顿时珠玉般的琴音响起，伴着天籁般的嗓音轻轻吟唱：
　　指间之流沙，逝于斯之穆穆。
　　山依之白水，扁舟搖之渺渺。
　　采桑之歧路，叶炘怡之灼灼。
　　见子于鸾水，骄阳綷兮初上。
　　何谓兮怅然，回首乎之不见。
　　游也之为何，送乎柳岸灞桥。
　　归也之若何，候乎午夜月明。
　　思之兮倦宛，艾兮杂以簏萍。
　　思之兮妄矣，恨兮隔夜梦回。
　　邂逅之相遇，蕾然兮之芯彤。
　　蹉婀兮玚问，子悦女乎颜色？
　　得而之双归，乐亦乎之何哀。
　　琴瑟之相合，纵青史之挈挈。
　　一曲终了，叶殊听得如痴如醉。众人顿时满堂喝彩，都听得出这是歌唱的元武帝和文馨皇后伉俪情深，皇帝慈爱地看着小女儿，朝她眨了眨眼睛。文馨皇后好笑地看着那爷俩，知道又是元武帝让女儿哄她开心。
　　元武帝哈哈大笑，让长宁公主上去坐，长宁乖巧地上去跪坐在父皇身侧，笑靥嫣然。
　　欢笑声中，一阵欢快的鼓点跳跃了起来，慕容嫣一袭雪白华裙一个旋身转到了场中央，朝上首微微福了一礼。众人目光顿时热烈了起来，慕容嫣的绝舞天下闻名，慕容嫣的美貌更是天下难得一见。
　　伴着鼓点的丝竹乐曲有种西域的感觉，慕容嫣瞟了一眼萧倾城，娇俏的身躯顿时欢快地扭动了起来，莹白纤弱的手臂婉转上扬，乌黑的发丝曼妙飞舞。
　　慕容嫣娇美如花，细腰如柳，围绕着萧倾城翩翩起舞，舞姿大胆张扬，热情火辣。
　　场面顿时暧昧了起来，周围的人连连起哄。慕容丞相呵呵一笑，举起酒杯朝萧王爷示意，萧倾城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面色微红，微微有些尴尬。
　　慕容嫣火热的眼神不时地瞟一眼萧倾城，绝色的容颜越发明艳。柔韧的舞姿旋身飞舞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一个华丽的侧身下劈，在萧倾城席前落下了收式，洁白的裙摆在猩红的地毯上铺展成一朵盛放的绝美的花。
　　萧倾城看着慕容嫣，抬起手鼓掌。喝彩的掌声顿时热烈无比，众人一片火热的目光，神情激动。慕容嫣挑衅地看着叶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国师席前，微微前倾做了个挽手礼，目光相当的挑衅。
　　众人顿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敢跟慕容嫣比舞，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叶殊会跳舞，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可是舞蹈协会的会长。大学里的每场舞会，只要有她在，从没有人敢跟她争风头。只是这种场合，她并不想跟一个小姑娘抢风头。
　　抬头看着慕容嫣，她微笑摇头，可是慕容嫣却不肯放过她，坚持要她上场。
　　叶殊转头看着清和，看到师父默许的目光，她眉梢一挑，那就跳吧。
　　让乐师把刚刚弹奏的曲子加快一倍节奏，叶殊摆下起势。后侧倾着身子，右手搭在臀边，纤纤左手五指张开，微抬手臂遮在眼前，下颌抬起，眼神微眯。
　　这个动作，嗯，有些挑逗。
　　其实不过是个挺普通的现代舞，不过在这些古人面前，动作就有些过于张扬了。
　　动感的节奏，大胆的尺度，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款款扭动，垂在肩上的发丝轻舞。踩着鼓点，叶殊缓缓摇着身子，扭着胯部，水蛇一般的手臂伴着节奏缓缓摆动，眼神明媚而狂野。
　　空气有些燥热，叶殊炫着舞姿，时而妩媚，时而娇羞，像一只一只蚂蚁痒痒地从心头爬过，又像藤蔓似的长满绒绒触手的女妖掠走了心神，众人不禁屏住呼吸，为之倾倒。
　　清和轻咳一声，低下头装作喝茶。
　　萧倾城盯着她，眼神深邃幽暗。
　　六皇子微眯着眼睛，闪过危险的光。
　　慕容嫣热烈的舞姿想要倾倒萧倾城，叶殊却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倾倒了。
　　宴会上一片的高.潮迭起，渐入佳境。各家的小姐们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想要压倒叶殊，一时间场面精彩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
　　回到座位上的叶殊忍受不了少爷公子们投来的火热的目光，找个机会躲了出去。
　　大帐外的空气很清新，叶殊深深地舒了口气，缓缓地朝前走着。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季文熙跟了出来。
　　叶殊回头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季文熙紧盯着她，神色却不太愉快的样子：“以后不许你给别人跳舞。”
　　叶殊端着手臂，挑眉看着他，言下之意是“你管得着吗？”
　　缓缓走到她面前，季文熙低下头，飞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叶殊猝不及防，顿时呆愣在那里。
　　漆黑的眼睛明亮如星子，季文熙定定看着她，轻声道：“我会嫉妒。”
　　叶殊傻眼了，他……他这个小屁孩，该不会是喜欢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