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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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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来得太快了。
几乎是严歌续刚放下手机不久,他就看到对方从某个地方冲刺过来。
严歌续甚至怀疑在他回答对方之前,甚至是在他刚把照片发出去的那一刻,对方就已经在往这边全速冲刺了。
这是一张对于严歌续来说很熟悉的脸,他看过很多次他的直播。但是这又是对于严歌续来说很陌生的一个人,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对彼此的生活一无所知。
少年人踉跄着停在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他:“严老师……”
严歌续端着严老师的架子,慢条斯理地说:“先喘匀了再说话,怎么跑得这么急?”
眼前的少年人和直播里的几乎没有出入,五官清秀,身高也和严歌续想象的差不离,是个顶多一米七出头的小矮子,但身材的比例很好,一双长腿占了很大的比例,一身白色的连帽衫和宽松的黑色工装裤,停在他面前撑着膝盖调整呼吸的时候,露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给他。
少年的发色不黑,更偏向栗色,但不是染过的那种,更像是营养不良而留下的浅淡发色,非常令人有撸一把的冲动。
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严歌续决定保持矜持。
“严老师您好,我叫贺恒光,是您的粉丝,现在还有15分钟,够我们去会场了,我带您过去吧。”贺恒光客客气气地把他已经排练了无数次的自我介绍的台词顺利念了出来,虽然他本来是想着签售的时候再和严老师说的。
能独占严老师完完整整的15分钟实在是太好了!
“好啊,小朋友。”严歌续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耳朵根,还是没忍住,压着声音认认真真地喊。
然后看着小朋友整个脖子都红了起来,埋着头走在前面,结结巴巴地说:“找不到电梯也不怪您,我刚刚下来看到说电梯在维修,所以用广告牌围起来了,不过我知道防火梯在哪,我带您走吧。”
严歌续被带到一个其实还挺显眼的安全楼梯前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小朋友刚刚那样说属实是非常照顾他的感受了,他出门少,也不记路,刚刚绕了几圈,愣是没有绕到这边。
“严老师,这边走,要辛苦您爬几层楼梯了。您走前面吧。”贺恒光扶着扶手停下来等他走上前来。
严歌续愣了愣,点了头往上走,没有回头,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是一轻一重的,虽然他刚刚跟在对方后面走的时候就觉得对方的走路姿势虽然端正,但没有那么自然的时候,就在想对方是不是腿有什么问题了。
但小朋友没有说,所以严歌续不会回头。
贺恒光的腿上下楼梯还是有点吃力,他截肢的位置在膝盖以下,照理说对生活的影响不是太大,但人的身体本来就是严丝合缝精密运转的仪器,哪怕是部分的残缺,也足够令人吃尽苦头。
失去脚掌的功能及足弓的支撑,也没有灵巧的脚踝和小腿肌肉的支撑,经年累月的压力都直接压在左腿的膝盖上,膝盖遇上稍微冷点的天气,就是针扎刺骨的疼,打弯不方便。
一开始严歌续还会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确保小朋友跟上自己不会太吃力,爬了两层就无暇他顾了,整个安全通道大概使用的很少,只有昏暗的消防安全灯,加上空气不流通,严歌续爬了两层就开始有点儿喘不上气,身体的重量慢慢地支在一旁的扶手上,放慢了步幅调整呼吸。
但低血糖很快也冒了头,严歌续在一层与负一层楼梯中间的平台的位置慢慢地停了下来,明明只有几级台阶了,但他站着都觉得费劲,不敢站直,不敢抬头,只是像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弓着身子站在那里。
他缓慢地往下蹲,一直到整个人都贴着墙壁,几乎是跌坐在地上的,有一刻严歌续想过要不算了吧,轻微的耳鸣逐渐变成细碎的人声,好像回到他那些不知道该说是美好还是不美好的校园时代。
他喜欢校园生活,轻松,自在,听同学在课间喋喋不休地分享他陌生的所见所闻,就连满嘴跑火车的老师,都让时常只能待在医院里的小严歌续觉得可爱。
但他有时候也会讨厌校园生活,无知无觉的恶意,幼稚至极的嫉妒心,会在他所有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不是吧严歌续,你这也太夸张了,我们今天也没走几步路啊,你这就走不动了吗?”
“啊又开始了,整天就会在老师面前装柔弱,出去春游又不见他不去,跑操和体育课就一次都没去过。”
“啧,又在发零食,家里有钱了不起啊?好作,其他人还对他感恩戴德的。”
“我要是像他家那么有钱,我也可以考那么好成绩啊!”
……
严歌续感觉自己的手被牵住了,耳边瞬间响起一个已经几乎被扭曲到失真的女人的声音,用一种尖锐的语气问他:“疼不疼?疼啊?疼就对了嘛?”
“滚!”严歌续低吼了一声,用力挥开了那只手。
过了一会,严歌续的意识才逐渐恢复清明,口中被塞进一颗奶糖,不是严歌续平时喜欢的那种,太黏腻,味道也带着一股劣质的糖精味,奶香反而很轻,有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让他觉得舒服了许多。
严歌续这才看见是贺恒光凑在他跟前,掀起宽大卫衣再猛地盖下去给他扇风,像一只小河豚。
我鼓了。
我又消了。
操,可爱。
就是小朋友穿的太少了,只穿了那件卫衣,一掀起来就是一节劲瘦的腰,漂亮的人鱼线延伸到裤子里,有着六块线条不明显的腹肌。
羡慕,想摸。
“严老师,好点儿了吗?”贺恒光不敢凑太近,但发现严歌续似乎在盯着他看,又不太敢确定,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刚刚看见严老师忽然像是难受极了地蹲了下去,把他吓了一跳,叫严老师对方也没有反应,手心都是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把他吓得够呛。
“好些了,低血糖,现在缓过来就没事了。会不会觉得幻灭了,严老师过分柔弱……”严歌续扯了扯嘴角。
“不不不,怪我,明知道严老师生病,我还让严老师跟我爬楼梯,我应该叫个车进来接您的……您是不是没吃饭就过来了?”贺恒光懊恼。
“忘调闹钟,起晚了,又跑错地方,现在铁定迟到了。”严歌续感受到兜里不断震动的手机,不用看都知道是主办方的夺命连环call。
但他视线忽然落到对方白色卫衣的袖口,沾了一圈显眼的灰尘,像是在地上蹭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挥手打开了什么,这里又实在没有第二个人了……
“你袖子……我刚刚是不是把你……”严歌续说不下去了,这遇上小朋友的场景他总是很不体面,上一回是宋宁打电话说他病了,这一回又是楼梯爬没几步。
严歌续感觉说不清了,他很想解释一下说自己也没有都这样。
“啊,不小心蹭到灰了,怪我怪我,我当时一紧张压根没想到您是呼吸不畅,您让我退开我才想起来我不应该凑得那么紧,不然就更喘不上气了。”贺恒光语气轻松愉快,神色自若,半点儿不假。
严歌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粉丝滤镜真就这么厉害?他做什么就都是对的?
“严老师能站起来吗?我们继续去会场……吗?”贺恒光游移不定地问。
严歌续点了点头,站起来往会场方向走,后面就顺利许多,工作人员等他等得望眼欲穿,他刚出现在会场门口,就被工作人员小跑过来,围着他给他整进了vip通道,一条龙地塞进了签售现场。
小朋友也被这架势整得有点懵,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轻声说:“严老师,再见。”
贺恒光一直看着严歌续的背影消失了,才活动了一下腿脚,严老师还是和之前一样,又温柔又体贴。
贺恒光重新回到了会场门口徘徊。
贺恒光其实到会场很久了,但他一直没有进去,主要是签售会的人超乎他想象地多了,这次的会场本来是很大的,但是贺恒光到了才知道,会场里不知严老师一个人的签售,而是同时请了好几位名气都不小的作家,于是乎整个内场可以说是像是周末的商场一样,人声鼎沸的。
贺恒光不太能……习惯这么多人的环境。
他想到要进去就觉得慌,但是又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眼前又是严老师有些过分苍白的脸色,贺恒光忽然意识到,如果严老师是起晚了再赶过来,就等于早餐和午餐都没吃,他不低血糖谁低血糖。于是转头跑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牛奶,用塑料袋装着偷偷塞进了卫衣里,瞒天过海地带进了本来不能携带食物的会场。
贺恒光进了场才发现他在门口看到的都不算什么。
人真的太多了,除了正儿八经的作品,还有很多二次元的同人创作,整个会场其乐融融,非常雅俗共赏,但贺恒光在人群里快要疯了,他一直贴着会场的墙边走,和人群离得尽量远一点,拼命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贺恒光来之前给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的建设,但是看到这么多人他还是有点儿犯怵,嘴里小声念叨:“他们不是在看我不是在看我不是在看我,我就是来给严老师送吃的,我我我送完就走……”
严歌续开始营业的时候还是非常温和有耐心的,给排队的读者道了歉,对于读者想合照的,还是写一句话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严歌续手边放了一套精装的礼盒,包装精美,包含了严歌续出版的一整套书籍,还有夹带私货的一只钢笔,不少不差钱的粉丝眼馋,却看着他们的严老师非常幼稚地扯了一张纸巾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字,非卖品。
这是独一无二的定制版,是说好要送给那位小朋友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送到了他手边,严歌续有些讶异地看了工作人员一眼,工作人员小声说:“是你朋友送过来的,说你还没吃饭,怕低血糖,让你有空的时候吃一点儿。”
严歌续却皱了皱眉头,问:”那他人呢?”
“他……看着有点儿紧张,可能有什么急事吧,把这两个给我之后就跑了。”工作人员也没摸着头脑,哪怕是粉丝送的礼物,这两个也不算贵重,看着就是在门口便利店买的,他们也就代为转交了。
小朋友搞什么鬼?不是很想来的吗?
严歌续边签名边分神在想。
他等了对方很长时间,从开始签售一直到了签售结束,坐的腰酸背痛,手臂最后也有点抖。
时间太久,严歌续并不太舒服,心脏有隐隐的痛感,严歌续中途停下来吃了药,才勉强压了下去。但他一直等小朋友出现,如果小朋友来到他的桌子前,他就站起来给他一个拥抱,再把那个非卖品亲手送到他手上,给足小朋友作为粉丝头子的排面。
但一直到结束,小朋友都没有来。
严歌续和工作人员借了个袋子把那个礼盒装起来,拒绝了工作人员送他出门的好意,碰运气地往这栋楼的安全通道那边走,横竖安全通道离他签售的位置也不远。
推开门的时候严歌续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眼睛发红的某位失踪的小朋友。
“你可还真喜欢安全通道。”严歌续对于这离奇的见面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就像他也说不出为啥自己要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严老师……”小朋友音调里带着一点儿沙哑的哭腔,他刚刚就在这里看着别的粉丝和严歌续合照,聊天,甚至是礼貌的拥抱,他快羡慕死了。
但是他又不敢,严歌续的桌子前排了长龙,人群又多又挤,明明直播的时候说话没问题,单独面对一两个人的时候也没问题,贺恒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对人群的恐惧。
能找到工作人员把东西送过去都是极限了。
严歌续本来应该问的,但是看着已经颓废到要长蘑菇的小朋友,严歌续提着死沉的礼盒主动走了两步,把自己长久以来的想法付诸实际,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撸了两下。
“好了,不就是没能让我签上名吗?用得着委屈成这样吗?昂?”
“用得着。”贺恒光其实是想抬手抱一下的,但是又不太敢,怕唐突了对方,只能把两只手乖巧地摆在膝盖上。
“我现在帮你补一个呗,签在哪?签书上吗?不过书还没拆,你要现在拆开来吗?”严歌续看了一眼在地上死沉的礼盒,突然非常嫌弃。
“签衣服上!就签背上!”小朋友瞬间不委屈了,转过身背对着他。
严歌续在他背上摸了摸,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打算下笔,又问他:“签什么呢?就签名字吗?”
“严老师看着办吧,我都行。”贺恒光已经打算把这件衣服回去就挂起来。
“那就……”严歌续略微思索了一下,劲瘦有力的字体一笔一划地刻在贺恒光的背上,仿佛透过透过衣服透过皮肉,一笔笔刻在了他的骨骼和灵魂里。
现在的严歌续仿佛和多年前的小严老师的笔迹重合。
他说,他们说:
祝你拥有永恒不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