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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疯狂的王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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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紧闭的房间里坐了一整天。晚饭是侍女端进来给我吃的,我尝了一口汤便禁不住吐了出来。侍女正在帮我收拾的时候,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轻快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串轻快的欢笑。
“有孩子在这里?”我问。那笑声似乎是一个小孩子。侍女相互对望了一眼。我瞥到她们的表情,大概猜出了些,于是问道,“王后住在哪里?”既然有我这个“王妃”,德利克一定还娶了一位血统高贵的正室。我猜这个孩子恐怕就是王后生的孩子。依照一般的观念,侍女们认为我准不喜欢国王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因此不敢告诉我实情。
可谁知,她们犹豫了一会儿竟说,“殿下,陛下并没有王后,陛下只宠爱着您一个人。”
我不悦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停止如此不遗余力地为德利克说好话。我指着大门问,“那是谁的孩子?”
侍女纷纷摇头,再问也不肯说一个字。我放弃了,转而问起赛薇亚拉公主的近况。没曾想,这一问又惊得侍女面面相觑,踌躇了半天,才有一个年长些的告诉我说,“赛薇亚拉公主被国王……赶出了王宫,已经回到她母亲的身边。”
我怀疑德利克有迫害亲人的嗜好,赛薇亚拉又怎么可能招惹得到他。她又美丽又高贵,正是王后的不二人选。
“赛薇亚拉公主,她,她”侍女吞吞吐吐地说,“她有一次当众羞辱您,所以,就被国王陛下给……”
我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托着头,靠在沙发里深深地思索起来。
几近深夜,我毫无睡意,打发走侍女后,我坐在沙发里望着手里的诗集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门被侍女推开,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德利克同他的侍从走了进来。随行的还有宫殿里的医生。那个医生极其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我,也可能是我银色的发和黑色的长裙形成太大的反差,他显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诧。我于是淡然地低下了头。
医生是来给德利克换药的。他小心翼翼,甚至是战战兢兢地拨开德利克的头发。额头上那个伤口露了出来,如此深的口子必然会留下伤疤。我抬起眼睛,无动于衷地看年轻的医生换纱布上药的整个过程。这么年轻就能为国王治疗的医生总会有些特别的原因。
医生处理好伤口,很快退了出去。侍从也随之退出了房间。房间里剩下的两个侍女随即过来替国王换衣服。我低下头去,继续看我的书。他在临睡前喝了一杯酒,见我依然很安静,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陛下,”我没等他开口就拦在前面说道,“这是您的宫殿,你爱在哪张床上睡觉是你的自由。”
他只好吞下了想说的话,刚把手里的酒杯放下,我立即提醒他,“陛下,请把酒杯拿出去,象我这样的疯子,不知道会趁着您睡着的时候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他冷冷笑了两声,识破了我的诡计,“别以为这种话就能赶走我。”说完之后,他坐在床边,一个人不知道想什么想了很久。我偷偷瞥了一眼酒柜上那个昂贵的水晶酒杯。如果他以为我只是气他走,未免太自负了。我正盘算着如何利用那只水晶酒杯时,他背对着我缓慢而沉重地说道——
“我在别的地方睡不着……”
我一怔,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着。我立即打消了原先的念头。我必须面对现实,任何身体的伤害都无法战胜这个男人。
说出那样的话后,他有些后悔显露了自己的软弱,便兀自躺下睡觉。我等了一儿,独自在灯下看了三页书,估摸着他应该睡着了,这才站起身,走到床畔,准备去拿床头的蜡烛。
他听到脚步声,猛地睁开了双眼,直直地望着我。我的心里多少有些慌张,仓皇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酒柜,顺手就把那个酒杯抓在手心里。我们对视着,彼此都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触即发的紧张。
他原来只是假寐,我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在这里也睡不着了,陛下?”
他盯着我手里的酒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翻了一个身,竟又闭上了眼睛。我丢下酒杯,取了烛台,重新回到沙发里坐下。
蜡烛的火光闪耀着,散发着熟悉的气息。我的思绪在黑夜之中飞得很远。到现在为止,我依然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一年,多么可怕而耻辱的一年。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让我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一直到后半夜才传来他平缓而有规律的呼吸声。而我在极度的困倦中也有些支持不住了,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膝盖上的诗集滑落在地上,从书页间飘出一片红色的树叶,如同记忆的钥匙,翻开了当初的一幕。我的心被一瞬间击中,痛得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他曾将那片红色的枫叶亲手放进我的诗集。
他曾说过,看着深爱的人在面前死去的痛苦是我无法承受的。
他希望我永远也不要经历那样的痛苦。
可是……
我抓住那本诗集,痛苦得全身发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浸透了书页。
第二天清晨,当我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卧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穿过,照在我身上的毯子上。我掀开毯子,拾起落在地上的书。书页上被我写满了字,因为太用力,纸张都被笔尖给划破了好几层。我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发现满页都是奥兰的名字,我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在冲动之下干了这些,似乎现在的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甚至会在无意识中做一些事情。
我合上书本,突然想要出去走走。可是门依然被锁着。我拉住门把手,大声喊叫起来。侍女听到声音,慌忙从外面打开了门。她们看我的眼神俨然看着一个疯子,恐惧而又不安。
“我要去散步,让我出去。”我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她们惊慌失措。僵持了许久,我只好退一步,“你们可以去报告你们的国王陛下。”
“殿下,您要同陛下一起去散步。”一个长相活泼的侍女欣喜地说道,我正要纠正一下她的理解,想想又放弃了,示意让她们赶紧去通知德利克。
我在房间的里等待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长得多。半个小时之后,德利克终于出现在门口。我仔细观察他眉宇间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神态。可是他看起来跟平时一样。“你要去哪儿?”他问我的时候,目光却斜到桌子上的那本书上。我猜想,早晨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那些字。“走吧。”他连一句废话也没有,推开身后的门,让出给我通过的空间。
“我要搬出这里。”我说。
“别得寸进尺。”他冷冷地拒绝了我,“我已经把整座宫殿都给了你,除了这里,你哪儿都不能去!”
他竟把自己母亲的宫殿送给了我,我扬起眉毛问道,“德利克,你想隐瞒我的真实身份到什么时候?”
谁知他冷冷一笑,反问,“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就是月桂吗?不过,我说你是费南度将军偶然找到的贵族女子,就没人敢质疑。”
费南度?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是那个杀了奥兰的男人吗?我不再说话,暗暗记下这个名字,然后不声不响地从门里走出去。
下了楼梯,走出宫殿的大门,正在忙碌的侍从和守门的卫兵见到我的模样,一个个都露出吃惊的神态。我沿着走道慢慢走着。天气非常的好,阳光明媚,喷水池两旁栽种的蔷薇含苞待放,引来一群粉黄色的蝴蝶。这原本该是很美好的一天。
德利克在我身后半步的地方走着。我径直出了月桂宫殿,想去皇储宫。可是我离开这个地方五年了,幽深弯曲的长廊和走道让我迷失了方向。
“你到底要去哪儿?”他一直不吭声走在我后面,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发问。我已经绕来绕去,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我转向左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花园。
这是从前我跟艾德利安下课后常常来玩的那个花园。我快步走到银杏树下,抚摸着粗壮的枝干,仰头望着伞一般撑开的树冠。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射下来,照得地面上一片斑驳。
我在花园里兜来兜去,一样一样地抚摸过去。那秋千,那倒霉的老是被我爬上去坐着的苹果树,还有艾德利安最喜欢的雏菊花丛。当我们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我们会坐在花丛中,一起念有趣的故事。
我转过身来,朝另一个方向走。我已经想起了从这个花园到皇储宫殿的路。穿过几个长廊,我已经站在了它的面前。它看起来还是老样子,虽然几次更换主人,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眼下没有人住在这里。”德利克说道,言下之意似乎不想让我再前进。我没有听他的,兀自往里走去。虽然没有人住,整个宫殿却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随时等待着它的主人回来似的。
我先去了花园。这个室内花园留下太多的回忆。我抚摸着每一株植物,每一件器物,就仿佛回来探望久违的老朋友。我在花园的水池旁坐下,立即就有侍女过来弹琴。那个探竖琴的女孩子让我想起了爱丽雅。我叹了一口气,德利克立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要再演奏下去。
我从花园出来,去了以前居住的卧室,最后又来到了西边的三间房间。这里是奥兰在王宫里时居住的地方。我推开门,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以前的家具已经全搬走了,这里看起来更象一个孩童的游艺室。而且布置得相当细心温馨。暖色的墙纸上还勾画着童话故事里的森林,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漂亮玩具。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的天堂。
他立在我身后,静静地说,“等孩子出生之后……”
我皱起眉头,砰地一声甩上门,把那间漂亮的游艺室连同他没说完的那句话一齐甩在了身后。他生吞下余下的字眼,哽得喉结上下滑动,苍白的脸涨得发红。我信步走出宫殿,绕到了皇家的马厩。他没有立即跟上来,我在马厩里一眼看中一匹很象霍斯的黑马。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我愈加想走近些看看,于是命令马童把马牵出来。
德利克远远地看见我对马感兴趣已经万分诧异,又见我一翻身利索地骑上马背便有了不详的预感。他立即朝我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命令马厩的马童拉住缰绳。
我没等马童反应过来,一拽缰绳,用力地一夹马肚子。黑色的马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而后便撒开腿朝前奔去。德利克骤然停住了脚步,脸色一变。刹那间,我已经从他的面前越过。马童和侍从傻在那里,惊讶地看着我越来越远的背影。
德利克的反应极快,一眼寻到旁边正要被牵进马厩的一匹马。他抢过缰绳,一跃便骑上了马背。虽然他骑马比我熟练得多,可我碰巧选上了马厩里最出色的马,他一时间竟追不上我。
我骑在马背上,风划过脸庞,吹散了我的发髻,一头银色的头发全都飘散在风里。我凭着记忆的路在王宫中飞奔。德利克在我的身后紧追不舍,我们相差的距离眼看着越来越近。
终于,王宫入口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门口有一大群守卫的士兵,这时候是换岗的时间。他们立即发现了国王陛下正亲自追赶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
“把门关上!把门关上!”德利克在后面大声命令前方的士兵。他以为我只是想逃出去。我咧开嘴角冷笑,风灌进口中,带着一股咸味。
守护大门的士兵忙不迭地将巨大的铁门合上,而我依然没有拉住马的意思。卫兵中一个为首的将领见状举起了手里的箭。
“费南度!!”德利克眼见他忠诚的部下将武器对准了我,惊得大叫起来。
费南度?我还没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我的马便中了箭。我被抛向了空中,又重重地跌下,胸口撞在了坚硬的石头路上。德利克勒住了马,直接从马上跳下来。他顾不上那个将领,几步奔过来把我横抱起。
“去把马车赶过来!快点!”他冲人群大喊,沙哑的嗓音变了调。
我迷迷糊糊地望着头顶湛蓝湛蓝的天空。这本该是很美好的一天。如果,依然能够同奥兰躺在空地上的草丛中,心甘情愿地把时间一点一滴地浪费于聆听林间鸟儿的歌唱,细数花丛中每一种花儿的花瓣,或者干脆望着头顶的云朵做白日梦……
“月桂!月桂!”德利克在拼命地呼唤我的名字。他终于不再用一只猫的名字来称呼我。这是面对现实的第一步。我从来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他的月影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