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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鸾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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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淄尘外篇之无鸾黛
大音希声
大象无形
大美呢?
也许就是画眉吧.
她是一只鬼,无家可归的鬼.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她也许不是鬼呢,
她的执念太过强烈,强烈得不像是鬼,而像魔.
她了解的是魑魅魍魉的世界,她画的也只是一笔眉,一笔眉.
画眉啊,总得让眉眼带笑,总得让春波斜横,总得让秋波流转,眉画得好了,胜过樱桃檀口美目盼兮,胜过神采飞扬软柳蛮腰.
挑了眉笔,手指抖擞,细细浅浅地描,一下一下,像是在做最精细的女工,眉笔上上下下地勾画,绣花的细针戳戳点点,斜拉一桢鸳鸯戏水,横挑一幅龙风呈祥.
采药童,乘鸾客,怨感刘郎下天台。春风再到人何在?桃花又不见开,命薄的穷秀才,谁叫你回去来。
她看着铜镜里上下移动的眉笔,哼起了小曲儿----命薄的秀才,谁叫你回去来.
命薄的书生,你为何不来.
虚空里掉下支鸾彩的眉笔
淑玉的指执了笔钩钩画画
燃起了无明业火熊熊
戚少商起得很早,他的早是没理由的早,他习惯了戍时(十九点到二十一点 )晨起,卯时( 五点到七点 )夜安,他也习惯了与伞共鸣的生活----谁叫那冤家一天到晚搞得跟聂小倩似的,钻在把伞里到处晃.
不过欣喜还是有的,眼见他一日日恢复,虽然是一日日冷似冰,但最起码看过了扶过了抱过了,真真切切的,总好过空留一钵枯骨凉灰,随风一扬,就散了漫天,漫天都是念想,漫天都是绝望.
"还要去接引么?"
"恩"
对面桌上的茶盏稳稳升起,冰蓝的液体流入虚空不见.
戚少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茶盏,茶是凉茶,冰寒刺骨,却是添了凝神聚气的上好药材,也许还有平元观那牛鼻子的一把符纸,惜朝做了那黄泉的接引人,每日里领着大鬼小鬼么过忘川,还要对付总是占了大多数的恶鬼怨鬼屈死鬼,着实是累得慌.
戚少商觉得自己很没用,他想直接杀下十殿阎罗,学那齐天大圣改了生死薄,扬眉吐气地大吼一声:
戚爷爷来也,他是我的人~~
然而事实告诉他,这一条行不通----人走人路,鬼走鬼路,阴阳本殊途,人鬼同居已是逆天行事,更不想那根本不存在的纸薄----
生死自在天,不在那薄子,死活全由己,不在十阎罗.
惜朝的生死也许只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道是他杀了那么多人,却终没剁了戚少商这苦主.
深冬的风寒得刺骨,一树枯叶枯枝哧拉拉响,却倔强地守着最后的尊严----落了枝入了土,就注定是泥淖里烂成浆.
虽说江南好,到底意难平
天青色的一柄,是汉宫秋的伞
撑在寒风里,稳稳当当
戚少商忍不住顺着伞柄移上了腰----凉飕飕的感觉却让他心里乐开了花.
左手搂里虚无的腰,右手握紧宽厚的剑----背后跟着的,却是状似无辜的一只鬼,低眉顺眼,温香软玉,刚由那牛鼻子超了度,赶去黄泉喝那梦婆汤,三千烦恼俱如往日飘散.
然而,戚少商却不安
只是隐隐的感觉,却满心发寒.
一片枯叶扯着风呼啦啦盖上了戚少商的眼,伸手去拿,却又飞得老远,在寒风中愉快地打着旋儿.
真是一股妖风啊
戚少商皱眉,转头看那伞依旧飘的稳当,纵是翰海里扁舟一叶.
回头,那紧跟的女子依旧温顺,低着眉垂着眼.
梆子三声响
生死不由人
梆子七声响
群鬼跟上头
天青色的伞停在了城北一片荒凉的空地上,衰草连绵处,最是伤心人.
"去了吧."
惜朝合了伞,淑玉的指撑着紫竹的柄,戚少商贪婪地看着这一刻显形的人,青袍大袖闪着冷光,却又飘渺的像是萦烟笼雾.
女子缓缓向前,长发一缕缕垂下,幽幽冷冷,缠绵得像是哼不完的曲子唱不完的词.
采药童,乘鸾客,怨感刘郎下天台。春风再到人何在?桃花又不见开,命薄的穷秀才,谁叫你回去来。
女子真的哼起歌来,哼着哼着,便笑笑地抬了头----
"小师弟,不记得姐姐拉~~~"
长发下,赫然是美艳如狐冷冰冰妖媚媚一张脸,拨开掩了脖颈的发,深黑的细洞流着汩汩的血.
戚少商浑身一震,一操手,逆水寒拔出了半截.
一转身,却迷了心.
"哎哟,"女子跳开半尺,一甩头,满身的红艳像是着了火,九天十地烧融了六道的无明业火,女子颤着身子,抚上了顾惜朝执伞的手,"小师弟,你为什么总这么冷呢?"
"英子----"顾惜朝抬头,眼里是那女子决绝而惨烈的告白.
"是啊,是我啊,"英子手抚着细眉,幽怨致极,"你这冤家."
"画眉?"顾惜朝的眼神迷惘而无助,迷失在对方熟悉的温柔里.
"粉白黛黑,施芳泽只…青色直黛,美目媔只-----小师弟啊,你说过要给姐姐好好画眉啊,"英子按上了惜朝的胸口,挑衅似的看了眼傻站一边的戚少商,"莫非这里不跳了,你那冰雪聪明的脑子也不转了么?"
"双眉如许,能载闲愁。山若欲语,眉亦应语~~~~~~~~~~画眉画眉,是了,我要给你画眉----"顾惜朝轻轻抚上英子颈上的伤口,"为什么会流血呢?"
"想你想得流干了泪,"英子慢腾腾移向他的耳,"便只好流血."
"流血,流血,总比无泪可流的好,'顾惜朝忽而迷茫了,跟着女子一步步远去,"娥眉广眉,哪个好呢?"
戚少商得了一刻清明,心里焦急得烧起了火----他眼睁睁看着惜朝跟着那叫英子的女鬼一步步远去,看见那天青的伞终于落了地,伞柄几乎散了架,他叫不出喊不出,也动不了救不了,他不知道惜朝过了忘川会否有事,可他明白,这一去,便是真真正正的永诀.
惜朝惜朝惜朝
你快回头啊
惜朝惜朝惜朝
你不记得旗亭酒肆了吗
你不记得连云大帐了吗
你不记得安顺客栈了吗
你不记得双剑合壁了吗
你不记得----我了吗
惜朝,你要让我能真切地抱你,你要和我快快乐乐地度过幸福的下半辈子
"惜朝----"一声厉喝凄凉尖利,伴随着一口血沫喷出,无数艳红的蛾翻飞,扑向血海红莲.
顾惜朝猛地顿住,一伸手,天青的伞飞回了手,撑在头上遮不了风挡不了雨,却倾泻了满怀的慰藉.
他没有回头,却退了一步.
"小师弟!"英子惊得停了步,满眼的凄楚,满怀的绝望.
"你----不要画眉吗?"顾惜朝深吸了口气,眼中带笑,英子稍稍安心,冷暖自知.
"我在找合适的眉笔----"顾惜朝想了半晌,食指探进嘴里,轻轻咬破,淡红的血滴溅下,荧荧闪着蓝光,抚上那黛色的眉角,从外向里,从低到高,细细勾着眉线,一笔而就,却是绝尘的写意.
微红的眉色衬起苍白的脸,明艳而凄丽.
"小师弟----"英子闭上了眼,默然转身,也许就此再没有回头,也再没有睁眼.
顾惜朝转身,看着戚少商的一身狼狈,眼光柔和了好多,他走过来,冰凉的指贴上了戚少商目眦欲裂的脸:"你也总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惜朝----"戚少商可怜巴巴滴眨眼,"可不可以,让我抱抱你."
"不行,师姐的迷雾我可解不了."
戚少商僵硬地跟在顾惜朝身后,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刚才惜朝手指冰凉的触感还停在脸颊上
为什么啊
好容易有了机会
自己却又僵了
还不如直接变僵尸
我不服啊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