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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殷拂云停下步子,回首正瞧见站在门槛外的李忻,一身常服,身姿笔挺颀长,似乎比当年高一些,也健壮许多。

      廊下的灯笼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五官轮廓清晰,双眸深邃,鼻翼落下一片阴影。整个人站在那儿,好似一株秀美的云杉,坚毅中藏着冷清。

      数年未见,面前人已无当年少年痕迹,透出久别的陌生和军人的熟悉。

      迟早是躲不过的,还是要面对他。

      她应声走过去。

      站在门前的李忻看着院中人一瘸一拐走来,眉间微蹙,显得很费劲吃痛。他不由望向她的左腿,几乎是拖着,使不上力。

      清瘦的面颊略有凹陷,在灯光下甚至落下阴影。舞衣穿在身上略显宽松,将人衬得更加单薄柔弱。

      一旁闻邯瞧见她步履艰难想上前搀扶,又心存避讳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小心地跟在身后一步。

      待人一步步靠近,灯光越来越明,记忆中的脸在面前变得越发清晰真实。

      真像!

      她们姐妹从小到大都那么像,让旁人分不出谁长谁幼。若非已知那人已故,他必然要将面前人当成那人的。

      那双眼睛那么像,此刻看他的眼神甚至有几分那人当年的神情。

      终究也只是像。

      他回身走进房,在桌边坐下,看着殷拂云艰难抬腿跨进门槛。

      “把门关上!”语气不佳,藏着一股怨气。

      殷拂云照做,她没有拒绝的资本,更不能得罪面前人。既然来了,既然这一面见了,她就要借此机会弄清楚李忻对殷家谋逆案的态度,这决定她下一步要怎么走。

      她上前两步,福了一礼:“殿下恕罪,奴腿上带伤不能起舞。”仪态谦恭温顺。

      李忻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同样一张脸,为何性情天差地别,无半分那个霸道姑娘影子。

      望着面前人虚浮无力的左腿,他冷淡地嗯了一声,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那就唱段曲子吧!”顿了顿补充,“就唱《蒋园行》。”

      殷拂云微愕,她虽然幼年随师学过琴曲,但在音律上并无天赋,后来去了南境军中,所熟悉的不是军歌、战歌便是简单的南境小调,这首曲调极难的华阳名曲《蒋园行》她一直唱不好,倒是妹妹唱得最好,当年在太后跟前李忻听妹妹唱过,还赞不绝口。

      若是她开口,必然漏痕迹。

      她又福了一礼告罪:“奴多年未唱,已忘了曲调。”

      李忻疑惑望着她,敛眉垂眸,连说话都是细语温柔,可拒绝的话却说得果断。他愣了须臾,霍地笑了下:“舞不能舞,曲也唱不得,那来做什么?让本王看你这副苦样?”

      殷拂云再次告罪,垂首不言,一副犯了事被教训的丫头,既委屈又害怕。

      李忻看了她一阵,心中有些不悦,语气不耐烦:“棋还会下吗?”

      下棋殷拂云还是擅长的,已经推脱两次,再推脱难免显得故意,惹怒了对方对她并无好处。

      施礼道:“愿陪殿下对弈。”借下棋也可一窥对方性情心思。

      李忻唤亲兵摆上棋桌。

      营房外的将士均诧异,送殷拂云过来的两个士兵更是一脸蒙圈,不唱不跳下棋了?郡王的爱好果然与众不同!

      闻邯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本还担忧李忻见到殷二姑娘那张脸会情绪失控,已经想好要怎么善后,此刻看来是多虑了。

      转头打发两个士兵退下。

      房中两人静默无语,只有灯影伴着落子,偶尔灯花噼啪一两声。

      殷拂云抬头看李忻,端坐如钟,面色沉静,气质沉稳,虽神色偶有凝重思索略久,一旦抬手落子干脆利落,气势如雷,不仅化解困局,转守为攻,还对她紧紧相迫,几次杀她措手不及。

      不仅棋风大变,性情也没了少年时的浮躁。

      少年时的李忻若下棋遇到这种局面,很少去想破解之法,只是一味防守,最后见败局已定,立即弃子不下,或者悔棋耍赖耍滑,像个孩子。

      “噔噔噔”手指敲击棋桌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正对上李忻冰冷含愠的眼神,似是对她刚刚肆无忌惮地打量不满。

      她道了声歉意,视线重新回到棋盘上,局势对她十分不利,执子不知该落何处。

      李忻扫了眼她捏棋子的手,瞥见虎口处一道新月形新伤,伤口虽然不大却不浅,应该流了不少血。手指关节处有冻疮留下的深色疤痕。搭在桌边的另一只手,同样有两处疤痕。他不禁抬头看面前人的脸。

      肤色虽不如记忆中那样白皙,却也比一般姑娘白一些。她们姐妹随殷夫人,从小就白白嫩嫩,应是几个月的风霜吹打缘故,面皮粗糙了些。

      从华阳到北境的几个月恰逢冬日,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知饥寒为何物,能够活着到这儿已经是奇迹。

      那个人从小就疼护这个妹妹,容不得别人欺负半分,在泉下若知妹妹受了这么多罪,一定伤碎了心。

      “还疼吗?”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又心生后悔,已来不及。

      殷拂云正在冥想对局落子,没有注意到李忻说什么,抬眼疑惑望着他。

      李忻慌忙移开目光躲过,没再出声。

      见他面色如常,殷拂云以为自己幻听,注意力重新回到棋局上,却意外发现了对方的一个疏漏,捏着棋子正欲落此处,念头一转,自己可不是真的陪他下棋的,这样厮杀下去不知道要到何时,随即在右侧落子。

      李忻看出她一瞬间的犹豫,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气来,手中棋子捏紧。

      当年那人就爱如此,每次下棋都故意相让只为了尽快结束对弈从而摆脱他,两姐妹真是一模一样。

      他气愤地将手中棋子朝奁内重重一丢,呵斥:“退下!”

      突然的发怒让殷拂云有些意外,惊得愣住,她本打算落下这一子就找个借口打开话题,如今被喝退,连试探的机会都没有。

      迟疑了下,她匆匆起身。动作太急,左腿又使不上力,跌了一跤。她立即撑着棋桌上稳住身子,半跪在地,伤口被撕扯得如刀割一般疼痛入骨。撑着棋桌的双手死死攥着忍痛,双臂轻颤。

      缓过痛来,她慢慢吐了口气,后背额头已经一层薄汗。

      李忻也跟着双拳紧握,看着她隐忍吃痛的模样,心中几分酸楚。她是被父母兄姐娇宠着长大,何时受过这样的伤,吃过这样的罪。若是往昔,必是全家围在身边呵护,如今却咬紧牙关连一声都不敢吭。

      “殿下恕罪。”她再次撑着棋桌艰难起身。

      李忻下意识伸了下手,当看到那张几乎一样的面容,他有意识将手收了回去。

      殷拂云站直了身后朝李忻福了一礼,告罪:“奴非有心要扫殿下兴致,只因殿下奔波一日刚回营,此刻面露疲惫,当早早休息,且……殿下将奴唤来对弈这般久,奴重罪在身,不敢连累殿下。”

      殷拂云故作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抬眼瞥眼李忻面上已退却大半怒气,继续道:“殷家如今罪名朝野人人避之,殿下身份特殊本就被宫中那位盯着,何必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声音压低提醒。

      话说完她以为李忻会怒意全消,却不想李忻面色阴沉得可怕,似要下一场暴风雨。她从未见过李忻如此,忐忑不安,从心底生出些许害怕。

      她不知这话哪里有问题,不敢再解释,垂首站着,感到头顶投来的两道目光像两把冷箭,让她头皮发麻。

      李忻望着她惊慌的模样,像林间受惊的小鹿,惶恐不知所措。一张俊美的小脸煞白,粉唇紧抿,目光垂着,竟不敢抬头瞧他一眼。

      他有几分不忍,面色渐缓,声音也变得温和:“回去休息吧!”

      殷拂云错愕,一位听错了,这才拿眼瞟了下他。

      李忻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转身朝后室去。

      自我消气了?这完全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李忻。

      虽然他一字没有提及殷家,也不难看出李忻对殷家谋逆案是存着自己的看法,她心中有了底,欠身一礼退出去。

      闻邯见人出来,忙朝房中望去,李忻面色如常,他松了口气。刚刚听到里面动静时捏了把汗,殿下若是对二姑娘动怒,他不一定劝得下来,幸好虚惊一场。

      殷拂云腿脚不方便,他要送她回去被回绝。

      看着殷拂云瘸着腿比来的时候走得更艰难,他叫过一旁的亲卫,低声吩咐远远跟着。

      当殷拂云走远,他才回身走进房内后室。李忻正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月光下斑驳的树影,神情呆滞。

      闻邯小心问:“殿下因何动怒?”

      自从当年来到北境,殿下的脾气就变得古怪,最近半年更甚,有时候毫无规律可循。

      李忻呆坐半晌不说话,闻邯忍不住要退出去时他开口:“查一下今夜是谁的安排,还有她的……”李忻迟疑了下,摆摆手作罢。

      闻邯注意到李忻目光从自己的腿上扫过,明白他的欲言又止,彻底放下心来,笑着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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