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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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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二天下午,仙道走进天堂酒店。
野间看到他:“仙道先生,下午好。”
仙道坐下,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流川和三井,他明显感到自己有点失落。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来这的目的,问:“你们老板在吗?”
野间点头说:“他在里面,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仙道心中一喜:“野间先生,谢谢你。”
野间摇着头,指了指通往里屋的门。
仙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进里屋。
里屋的场景令他吃了一惊。
他早就听说过,摩洛哥是世界有名的赌国,没想到酒店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设置赌场。
这个酒店的外表是个夜总会,里面却暗藏着赌场,恐怕还不止,可能还有黑市交易之类的好戏在这里上演。
里面昏暗的光线令仙道站了好一会儿才能适应。
仙道看着那些在俄罗斯轮盘上聚精会神的赌徒,因为职业的关系,他的人生阅历可谓不少,也曾乔装成赌徒到赌场暗访,他知道,那些喜欢赌博的人,永远都不愿意承认,轮盘只是一架被暗中操纵的机器。
话说回来,人生不也一样?
尽管人生如局,不到最后,大多数人还是不会死心的。
这时一个卷发的青年向他走过来,问:“先生,你好,请问……”
“我叫仙道彰,是来找你老板的。”
卷发青年点了点头:“他在里面等你。请跟我来。”
他领着仙道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就折了出去。
仙道走进去,看到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看来年纪比他还小的青年。
他没想到,这么有门路的人竟然如此年轻,心里着实有些吃惊。
“你就是水户先生?”
青年点了点头:“没错。那么,你就是仙道先生了。请坐。”
仙道自己是个城府很深的人,所以,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人显然也是深藏不露的同类。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习惯于开门见山:“水户先生,我想请你帮忙弄两张到美国的通行证。”
水户洋平看着他:“仙道先生好像刚到丹吉尔没几天,就知道我这个小店,消息真是灵通。”
仙道笑了笑:“是水户先生太有名了。愿意帮忙吗?”
水户洋平顾左右而言他:“你也看到了,丹吉尔机场的航班很少,开往美国的航班一天只有一次。可是,想从这里去美国的人又太多了。”
仙道不动声色地问:“水户先生的意思是没希望了?”
水户洋平摇了摇头:“也不是。我会尽量想办法的。争取在西班牙人来之前,帮你弄到通行证。”
仙道觉得他的语气转变得有点突兀,忍不住问:“为什么……”
水户洋平微微一笑:“我是美国人,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待在巴黎,去年才到丹吉尔的。在巴黎时,就听过先生的大名了。我想,以先生过去的所作所为,留在这里,纳粹一来,先生恐怕性命不保。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还懂得佩服有骨气的人。所以,我决定帮你。”
仙道一怔,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写□□的政治社论,也发表了不少反法西斯的小说,他当然知道自己落入纳粹手里的下场,就算不会比犹太人更惨,也差不多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只是个逃亡的人。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肯帮忙。请问,要多少钱?”
“到时再说吧。有空请常到小店捧场,有消息的话,我会让野间通知你的。”
仙道站起身来:“麻烦你了。再见。”
他这时只是希望,他现有的钱还够买通行证和机票的。
水户洋平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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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走到外面,因为离开丹吉尔有望,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他对野间说:“野间先生,谢谢你。”
野间只是笑了笑。
仙道转头之间,看到流川从外面走进来。
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
他穿着军装站在逆光的门口,有如古希腊神话传说里的阿波罗神,在现实生活中,仙道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种风采的同性。
他迎过去,微笑着说:“流川先生,你好。昨天的事,我想谢谢你。”
流川淡淡地说:“你昨天已经谢过我了。”
仙道笑了笑:“能不能再请你喝一杯啤酒?”
流川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今天不想喝酒。”
仙道心想,不喝酒到这里做什么?
他突然眼前一亮,问:“能不能请你到外面走走?”
流川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走在丹吉尔的街路上。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在丹吉尔待了八个月,应该可以当向导,带我到丹吉尔的海边去看看。我听说,那里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海湾。” 仙道说。
流川看了看他:“我也没去看过。”
仙道吃惊地看着他,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
流川不甚高兴地问:“你笑什么?”
仙道忍住笑:“住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竟然没有欣赏过这里的景色,真是难以置信。”
流川严肃地说:“我是军人,不是游客,更不是作家。”
仙道听他这么说,沉默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作家?”
“不过,我知道怎么走。”流川好像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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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天气很好,他们渐渐走到了大西洋海岸的公路上。
岸边有绵延的古城墙和炮塔,海天一色,朦胧中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摩洛哥有几千公里的海岸线,仙道早就听说,这里是冲浪和风帆的故乡,但来到丹吉尔,才知道这里海浪的独特。
走在临海的路边,可以感觉到不远处的海浪越来越近。
他们来到悬崖边,听着海浪一阵又一阵的、有节奏的冲击着岩石,看似柔弱的浪花强烈地撞击海岸,散出千堆的浪雪,去而复返,来来回回,好像一个心思重重的男人的心情,在面临生命中的重大抉择时,不动声色却是惊心动魄的。
后来,他们走进建在大西洋峭壁上的古城。
古城中有不少画廊,卖独特的手工艺术品。卖艺术品的小店都是一户户人家,写着欢迎参观的小牌,主人热情却不忙着做生意,给客人来去自如的轻松。
古城中最高处的尽头是一片宽阔广场,下面是汪洋大海,傍着悬崖峭壁。
仰首眺望,依山而上,全是两层楼房,上半是白色,下半是天蓝、粉红、淡紫,分区而建,在地中海湛蓝海水和蓝天衬托下,形成一幅唯美图画。
这时是黄昏,仙道有幸欣赏到丹吉尔的日落,还有那些古墙、民宅、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北非的浪漫风情。
身处如此胜景,他忍不住临着海风,大声呼喊道:“我爱非洲!”
这时的他,浑忘了自己是个逃亡的人,苟活于一个朝不保夕的战争年代。
身边站着的那个只有三面之缘的人,尽管一直都没说话,他还是生平第一次有种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隐隐觉得,人生就是尽于此也不枉了。
流川突然说:“我一直都是从飞机上看这里的海湾,还有撒哈拉大沙漠。那也很美。”
仙道很快转过身,看着他,由衷地说:“真是羡慕。我恐怕只能在来和走两趟的飞机上匆匆看几眼这里。其实,我一到丹吉尔,就有种冲动,很想写一部以非洲为背景的小说,写这里的海湾、古城、麦地那(市集)、沙漠……既然来过这里,我希望能把在这里看到的、遇到的一切写下来。我不想自己老的时候,关于这里的一切,什么都不记得了。”
流川沉默了一会儿,问:“会是个怎样的故事?”
仙道难得看到这个人有好奇心,可惜的是,他现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当下说:“很遗憾,现在不能说。不过,将来会告诉你的。”
将来?
流川听仙道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个字,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心中一颤。
在这个时代,在战火可以绵延到的地方,说将来就显得有点奢侈和天真。
他定了定心神,问:“你想到别处看看吗?”
仙道叹了口气,满是遗憾地说:“当然想。但我要上班,而且,我在丹吉尔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想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流川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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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后的几天,仙道焦急而无奈地等待着通行证。
他也曾在天堂酒店遇到过流川和三井几次。
但他再也没有在麦地那(市集)和海边古城遇到过流川。
他们在酒店里碰到时,彼此淡淡地点个头,和一切萍水相逢的人一样。
从公寓到报社到天堂酒店到麦地那,甚至到海边古城,成了仙道每天的必经路线。
他想,他总可以在某个地方,遇到流川。
那个不是很多话的美国飞行员。
除了丹吉尔的风光,流川是他在等待的煎熬中、在乏味的工作中唯一的心灵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