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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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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静子第一次来到大江山,却是她第一次以鬼切朋友的身份到来。
酒吞童子看到她时,也十分惊讶,鬼切自己都不怎么愿意回来,根本无法想象他带自己的朋友来。
事实上鬼切在旁边也十分沉默,确实不是他带静子来,而是静子自己兴起而来。说是要表达对鬼王的谢意,可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是茨木童子一鬼在出力,鬼王有没有收到消息都未必。
静子离开京都前特意去了酒肆,她买了足足四桶这里的招牌酒,名曰“忘红尘”。据说这酒喝起来甜美,后劲极大,能使人饮后忘忧,飘飘然而不知身在何处。这酒喝的时候甜美,喝完很多人却受不了,只有正巧醉倒之时,如忘红尘,飘飘欲仙。
许多人都曾喝此酒后误了事,又或者第二日头痛至极,兼之此酒价格昂贵,虽然美名远扬,真正拿此酒畅饮的人却不多。静子早就听闻酒吞童子爱酒,不知他是否喜爱这人族的“忘红尘”。
反正她自己,听这名字就已经十分喜欢了。
到了酒吞童子住处,几个人却没有立刻饮酒,只因鬼切身上的伤口又洇出血迹,先要帮他重新包扎才好。静子坐在一旁,看他身上绑上层叠的纱布,白色纱布转眼又洇上红色血迹。
“你不许喝酒。”她和鬼切说道。
鬼切本也不爱喝这些,听她说话便皱眉点了点头。实际上今天静子耗费灵力巨大,按理说也不应当饮酒,但她此时已经和鬼王拿出三个海碗来。
“谢谢你们一直对鬼切好,我敬两位!”静子给自己和两鬼满上,率先干了自己的一碗。
酒吞童子目露诧异之色,也跟着喝完自己眼前的一碗,大笑道:“爽快!”
静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鬼王,问道:“我们人族的酒如何?”
“尚可。”鬼王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浅浅品尝道。
茨木童子身体不适,没有将碗中酒饮尽,也只浅浅喝着。
“鬼王没有喝过京都的酒吧?别看这酒甜,劲头可是大得很,这会儿觉得尚可,说不定一会儿觉得不够喝呢。”静子又给自己添了一碗,舌尖尝了一口,随即又一饮而尽。
酒吞童子抬眼看着她:“应当是喝过,不过很久没喝了。”
“是吗?邻居嘛,喝过也不奇怪,鬼王,干!”静子又拎起酒桶,给自己倒满,又帮酒吞满上。举起自己手里的碗,然后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邻居?酒吞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举起碗来饮着,冷静的眸子却在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阴阳师。她似乎比半妖晴明还要亲近鬼族,是因为鬼切的缘故吗?
这么顷刻之间,静子眼前的酒碗便满了三次,空了三次。她给自己倒满第四次时,鬼切终于坐不住了,他喊了一声:“静子。”
静子委委屈屈地抬头看向他,似乎在控诉,酒是我买的,我还不能喝了吗?
可是她的眼睛慢慢滑下去,又看向了那些带着血迹的绷带。白日里源赖光的话犹在耳旁,鬼切身为妖兵,斩杀鬼族,身上被那些怨魂遗留的瘴气侵蚀,所以伤口才总是好不了。
他若不依靠阴阳师,便会被瘴气腐蚀而死。他这么一个鬼,本来好端端在大江山长大生活,偶尔做做善事,却被人族抓走铸成妖兵,抹去记忆,转过头来被控制屠杀本族。已经这么苦了,好不容易脱离阴阳师的控制,却又被告知从此一生都离不开阴阳师帮助排解那些瘴气了。
明明是源氏的罪孽,却桩桩反馈在他的身上。凭什么。
又想到鬼切自从恢复记忆,一直想着找源氏拼命,可是后来却为了自己一直忍耐。自己打不过源赖光,便要他陪自己忍气吞声,等自己有一天建立势力,也不知能不能扳倒源氏。遇到自己鬼切就被自己骗着,被迫收敛棱角,被人欺负地这么狠,今天感受到自己脱力,竟然一句话也没有骂源赖光。
鬼切将石凳踢到静子身边,坐了过去,又和她道:“别喝了。”
静子心里不痛快,闻言立刻满上一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完了。
胃里已经有点被烧得痛了,可是她看着鬼切傻笑,却觉得甚是痛快。
她想起来今日为何要找鬼王一起饮酒,只因为小白让她回家,激得她逆反心起,不管去哪里都不想回家。可是天下之大,仔细想想,如果不回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只能借鬼切的光,来他家了。
鬼切傻死了,明明她一个局外人都看得出,大江山根本没有责怪他,可他却不肯原谅他自己。也是,要怎么原谅自己呢,他身上日日腐蚀自己躯体的煞气,是同族妖鬼死去的怨气。
静子头一歪,靠在鬼切肩上,突然抱住他哭了起来。
“鬼切,鬼切。”你为什么这么苦,为什么我救不了你。后面的话她总算还保持一点理智,不能在酒吞茨木面前说出来。只有一遍又一遍喊着鬼切的名字。
鬼切沉默地将她抱住,将她拖离了酒桌,又抱到了附近的床上。
酒吞茨木揶揄的目光传过来,他也只当作没看见。只是皱眉看着静子,不知道她今日怎么如此伤心,即使趴在床上,也要抱住他的腰,将脸藏在他背后,人也没有什么声音,只有温热的眼泪顺着他身后的衣服一直在流。
他突然想起来白日晴明同她分离时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晴明失忆了,记不得她,才如此伤心?
“晴明大人会想起你的。”他温声安慰。
静子听了这话,抬起头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思考鬼切的话什么意思。
随即低下头,抱住他哭得更凶了。“师父不认识我了。”
鬼切:“?”哄人怎么这么难。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别哭了,酒吞茨木还在看着。”
隔壁房间的酒吞茨木喝着酒,突然鼻子有些痒,迷惑地互相看了一眼。
这回静子头也没有抬,闷闷说道:“没关系,我喝醉了。”
众所周知,如果喝酒的人说自己没醉,很可能就是醉了。那喝完酒,说自己醉了的人呢?
鬼切有点儿无奈。只好说了句:“乖。”
静子于是又呆了片刻,将眼泪在他衣服上擦了擦,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小声道:“我很乖的,哥哥。”
“你不要让我走。”依旧委委屈屈。
鬼切无奈扶额——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了。不过静子这个承诺还是很认真的,她说完果然就不再哭了,只歪着头看着山洞顶部发呆。
妖鬼不擅长建造房屋,也没有人类娇气,大多数都是随遇而安。讲究点儿的挖个洞就可以休息了,不讲究的干脆天为被地为席,困了的时候鬼在哪里就在哪里休息,当然还有些直接夺走人族房屋或者潜入人族房屋居住的,他们没什么强烈的道德观,只要不蓄意害人,在他们眼里就算好妖怪了。
不过酒吞童子这种层面的大妖怪,去夺人家普通人的房子这种事还是不屑做的。大江山里有天然的洞穴,用妖力略微打扫下,就成了天生洞府。更何况以他的力气,弄些石桌石凳不费吹灰之力,还有些人族才会弄的小玩意儿,去人类集市直接买也是可以的。
他作为大江山的王者,理所当然占据着最多的洞窟,此时静子和鬼切就在一个单独的洞穴里。这里除了大部分东西都是用石头打造,舒适程度也不比人类居住得差。
鬼切看她看呆了,以为她是第一次看到妖鬼住所,正在细细观看。
实际上静子的精神却早就跳跃到了鬼切当年居住的那个洞穴,那里也和这里一样,基本的东西俱全。如果自己真的留下了,是不是就会和鬼切一起,安静美好地生活到现在。
她脑中浑浑噩噩,想了一会儿便忘记了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在抬头看到鬼切的时候,迟钝地在心里蹦出两个字“哥哥”。她好像做过一个噩梦,哥哥虽然救了她,却不肯和她在一起生活。幸好现在梦醒了,哥哥还在这里。
为什么哥哥还在这里呢,静子又迟钝地想了半天——哦,因为静子很乖啊。
混沌的醉意终于如同惊涛骇浪翻滚而来,携卷着一日奔波无可派遣的倦意彻底占领她的身躯。静子伸手拉着鬼切的衣角,安稳平静地睡去了。
酒不一定是好东西,但对静子来说,至少酒可以赐她一夜安眠。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伸手抓住鬼切的衣服不放开,他竟然也就坐在旁边守了她一夜,直到第二次旭日初升,鬼切才轻轻拿开她早就放松的手指,独自到院中练剑去了。
等他拿着食物回来的时候,静子已经整理好衣服坐在床边了。不知是不是宿醉未解,人看上去还是呆呆的。
“吃点东西?”鬼切把食物给她。
“嗯。”静子拿起食物,放进嘴里,慢慢品尝起来。
吃完之后,鬼切又将残渣收拾了,牵起静子的手:“走吗,回家吗?”
她呆呆的脸上这才生动了些,抬头看了一眼鬼切的脸,然后又偷笑着低下头去。眼里隐隐有泪花。
她的手微微颤抖: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