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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尚可回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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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东京台风频来,连续下了几天暴雨之后,街道在终于露面的阳光下呈现出刷洗一番后的清爽。将近一周的沉闷阴暗露出放晴的征兆,人们在微微的阳光下松了口气。
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在雨天举办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的橘杏放下心来,她看了看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一边任由化妆师描绘自己的眉眼,一边和登野城弥生说起了话。
“总算放晴了,不然道路泥泞,总觉得大家不好来,低气压也让人心情好不起来。”
一边的登野城听着她娇嗔了这句,笑着回应她:“放心好了杏,大家来参加你和阿桃学长的婚礼,天气再差也会是开开心心的,而且天都放晴了,拨云见日,这就是个好兆头。”
其他的女孩们正忙着互相拉上拉链和用闪粉点缀眼角,从擅长画画延伸到擅长化妆的登野城弥生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此刻正坐在橘杏的边上剥杏仁吃。
橘杏早就瞥见了她那双白色的平底单鞋,虽然知道了对方是出于体贴才没有穿小高跟,但还是免不住牵动嘴角笑了起来:“明明为了我特意穿了平底鞋,但是我踩了我的高跟也赶不上弥生。”
“我就是座山,长得再健壮一些就可以去打篮球了。”这么说着,登野城弥生把剥好的杏仁递到了杏的嘴边。
“说起来,弥生,你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吗?”
“地区预选赛,阿桃学长英雄救美,啊,这么说起来我算是见证了你们的初见。”
“是啊,”杏微微勾着嘴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低头专心剥开杏仁的登野城,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有威压感,和直愣愣的阿桃站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俩是恋人。”
登野城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显然对自己和桃城武这个组合感到相当的违和,她带着惊愕回答:“我和阿桃学长?我们非常不搭,非常非常。”
“嘿嘿,我后来马上就知道了。”
“嗯?”觉得橘桔杏话里有话的登野城弥生微微抬了抬头,她看向了正在被化妆师摆弄的今天的主角。
“就是地区预选赛你跑向受伤的越前君的时候,你其实很在意他的伤势吧?但你依然帮他去向手冢队长争取上场的机会,”她这么说着,后半句缓缓降下了声调,“你和越前君,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登野城弥生低下头依旧沉默着,虽然她知道橘杏是以为她和越前至今都还保持着“三年没有联系”这样的关系,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但是登野城弥生此时此刻,的的确确开始思考起了这个“为什么”。
其实答案很简单,她实在难以将从年少起开始的这段与她的人生相伴相随的注视一一诉说,她潜意识里认为,越前龙马就是她生命中犹如烈日炽阳般的存在,她永远都只是注视着他不断闪光的人而已。
“我觉得我不会被爱。”
“哈?”听到这句回答的橘杏惊得一个甩头,化妆师也手一甩收住了眼线笔,连连叮嘱她别动。
“虽然这么说很矫情,但是真的,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会被爱,”就像在冷静地阐述一个事实,登野城弥生说,“大家都喜欢积极阳光上进的可爱女孩吧,我也很喜欢这种女孩子,就像杏一样,但是我以前看着被丢掉的易拉罐,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丢掉的易拉罐,除了被回收之后回炉重造,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端起了带着玩笑意思的口气:“没人能无端共情和接受他人的负面情绪,因为只有付出自己的情绪价值,才能填补他人暂时的情绪空洞,我不认为这样的付出是件好事,我可能也不希望别人这样做,靠近我就要承担我的负面,这样的代价太大了。”
每年圣诞夜——越前的生日前夕,登野城弥生都会在手机上斟酌无数遍祝福短信,却从来没有发出去过。前年,就是她特别喜欢看乐队现场的那阵子,她在一场后摇乐队的狂欢中被自己的情绪折磨得痛苦不堪,那时候她刚刚确诊焦虑和抑郁,听的又是无限放大情绪的后摇,她在音乐现场被自己的庞大情绪轰隆击中,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无数次地想要从六楼一跃而下。
她将杯中的朝日一饮而尽,没有等演出结束就走出了场地,在露台上颤抖着点燃了一根七星,她知道越前龙马已经回国了,也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就是他的生日,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发出那条她从来没有发出去过的短信。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自己“心灵感冒”的事情,她习惯在整夜整夜失眠的日子里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每到情绪低潮,她就开始不停地报复性学习、接单子、做项目,这就是让南部慎心惊的极端学习的来源,直到今年上半年她才逐步停药,慢慢有了好起来的迹象。
如她自己所说,她也许就是个被丢掉的易拉罐。
“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越前的想法呀。”一边的橘杏反问她。
“那不是我能承受的起的答案。”登野城弥生笑着这样说道,那双眼角铺了细碎闪粉的眼角里却流露出了几分沉重:“我只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而已。”
橘杏不说话了。
登野城弥生站了起来,似乎是想伸手捏捏橘杏的脸,但那些被精心扫上的颜色使她迅速停住了手,只是站在她的身边弯下了腰,她说,“好啦,今天可是杏的婚礼,我们得聊点开心的,把新娘子的心情搞糟糕了我可就是大罪过了,怎么样?婚礼蛋糕是什么味道的?你知道的,我一直是负责清空甜品台的那个。”
“是有很多水果的五层蛋糕,一定够你们吃。”这样说着的橘杏也打起了精神,笑眼弯弯地回答了她。
桃城武和橘杏的婚礼是在一个租赁价格不菲的现代日式庭院举办的。从正门一路走进宴会大厅,周围都是通透的巨大玻璃,透过层层树立的玻璃,可以看见一碧如洗的天空。越前龙马和青学的人们一起走过这条长长的走廊,突然想起来了几天前和登野城弥生走在圣卡莫妮卡码头时的光景,可惜的是那天阴雨连绵,不像今天一样,天空露出了暴雨过后逐渐转晴的容颜。
少年挺拔的身姿已经被学长们带着惊喜夸奖了几次“终于长高了啊越前”,他一边嘟囔着这说明牛奶不能成为我长高的原因,一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桃城武一直神经紧张地带着他们前后跑打点婚礼的事宜,海棠薰捶了他一拳并被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深呼吸啊你”,大石则轻轻拍了拍桃城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怎么能不紧张,这可是我的婚礼啊。”
越前龙马很好奇桃城武到底紧张到了什么程度,于是捏了捏桃城的手臂,旋即带着揶揄的笑容说道:“你肌肉绷得太紧了阿桃学长,以前打比赛也没见你紧张过啊。”
“这能一样吗越前!”
虽然知道登野城弥生此刻就在庭院的某处更衣室里和橘杏坐在一起,但他的确一整天都没见到她了。
反倒是先见到了龙崎樱乃。小姑娘显然对今天的婚礼颇为上心,认认真真地打扮了一番才来的。她来得很早,和他们一群人在正门处碰了个正着,她依旧是那副容易脸红的样子,磕磕绊绊地和大家打了招呼,然后向越前龙马投来了视线。
“越、越前君,好久不见。”
还是和国中时期一样,一切都明显得不能再更明显了。
他点了点头向她示意:“好久不见,龙崎。”
“来的这么早呀,”菊丸英二搭了腔:“宴会大厅还没来什么人呢,我们都还在忙,要不然先去陪陪新娘?”
他话音刚落,后背就被大石从后面狠狠地拍了一掌,旋即他的黄金搭档就带着温柔的笑容,冲着他压低声音从牙齿里挤出来几个字:“登野城在那边。”
“嗯?”不明所以的菊丸英二眨了眨他那双透露出无辜的猫眼,似乎没明白过来。
最后还是不二周助赶在龙崎开口问杏在哪里之前打了圆场:“庭院的咖啡厅有很不错的甜食点心,你可以先去尝尝看,就不麻烦你做这些准备工作了。”
他们看着龙崎离开了正门走向了庭院的咖啡厅,桃城武一把搂过菊丸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你想让杏的梳妆室变成修罗场吗?”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越前龙马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再怎么样也已经脱离了恋爱白痴的范畴,他对学长们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自顾自看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这使得桃城武在一边冲着他啧声:“罪恶啊越前,罪恶啊。”
一直到宴会开始,登野城弥生才总算露了面。
在新娘入场之前,她从后门溜到了宴会厅里,坐到了新娘位置的旁边。
登野城弥生一贯都是深色系的打扮,全黑的大衣或者裙装,再加上她那张精致却凌厉的脸,一直都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但她今天为了配合新娘的婚纱,穿了一套带些许蕾丝的白色礼裙,裁剪简洁大方,身高优势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再加上被妥善打理的头发和妆容,那双星辰般的双眼匆匆扫视过来的时候,越前龙马惊得挪开了视线。桃城一边和登野城打了招呼并询问了杏的准备情况,一边拿手肘戳了戳越前,后者却垂着眼睛拿起水杯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喉咙。
宴会的气氛在越前龙马这边突然变得躁动起来,他沉默不语地听着周围的大家插科打诨,时不时登野城也会抬起头和他们谈笑几句。青学一众都在一桌,连同龙崎樱乃也是,学长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越前龙马和登野城的相关话题,以至于他们两个也一直都没有好好地打过招呼。
然后是用音乐和灯光渲染出的肃穆氛围,新娘入场,长长的后摆划过杜英的花蕊,她把自己的手放进了桃城武的手心里。
突然之间,登野城发现,年少时一起胡吃海喝的好友,一瞬间成长到了跨入人生下一阶段的环节。她无疑是带着见证幸福的雀跃感的,但是在这灯光照射之下,她带着笑容凝视着台上的新人,那种多年来缠绕脑际的细小痛感却卷土重来,就好像一切明亮与光芒依旧还是在与她背道而驰一样。她随着周围的宾客一起鼓起了掌,他们看着桃城武和橘杏交换了戒指,然后在光华中拥吻。
日式与法式结合的餐点被依次端上桌来,用餐到一半时,登野城请来的他们学校的乐队给大家连演了几首歌,在众人的起哄声和掌声中,橘杏带着桃城武跳了一支舞。
婚礼到扔捧花的部分时就已经进入了高潮的余尾,大家纷纷走到了室外的庭院里。刚刚雨过的午后阳光明亮温和,人群聚集在庭院中央的大草坪上跃跃欲试。登野城弥生没有上前的意思,她把捧花递给了橘杏,然后就兀自走去了人群的末端,衣香鬓影之间,她看见越前龙马拨开人群走到了她的身边。
“辛苦了。”他这样说道,然后就和登野城一起并肩看向了人群前端临时搭起的小台子。
“没事,我很乐意的。”登野城侧过头看了一眼越前的侧脸。
“对捧花没兴趣所以站这么后面?”
“嗯。”
他们俩陷入了两人相处时常常陷入的沉默之中,登野城抱着手臂看着前面的女宾细心地挽起了裙摆以免一会儿自己被绊倒,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突然用手肘戳了戳越前龙马的手臂,问道:“你老实讲,刚才的法餐你吃饱了吗?”
空气凝滞了一秒,越前龙马似乎隐隐地笑了一下,同她一样压低声音说道:“说实话,没有。”
“是吧,果然不是我一个人吃不够。”
“结束了去吃乳酪汉堡?”
“我赞成。”
台上的橘杏和桃城武牵着手一起拿起了捧花,认为这个瞬间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登野城弥生转过了头,想告诉他新宿有家不错的汉堡店,但在她正要说出他名字的时候,不大的黑影却突然带着呼啸而来的风笼罩在了她的头顶,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声一起触动了登野城的五感,运动细胞迟钝到一定地步的登野城弥生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却眼见越前龙马的目光微微一闪。
旋即,被匆忙而略显粗鲁地一把接住的捧花停滞在了登野城弥生的面前,散落开的玫瑰和杜英花瓣划过了她的面颊。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越前龙马用左手接住了那捧花束,右手却牢牢地扶在她的肩上,她反应了足足三秒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算是被越前龙马搂在了怀里,随着捧花而一拥而来的人群被他用拿住花束的手臂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貌似遭遇了了不得的偶像剧剧情。
某种木香窜入了她的鼻尖,一瞬间让登野城弥生有些恍惚。
越前龙马略显尴尬地松开了手,顿了顿,然后把捧花递给了登野城弥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刚刚要说什么?”
此时此刻才逐渐捋清头绪的登野城弥生立刻望向了抛出花束的那对人。果不其然,橘杏和桃城武一脸坏笑地冲她摆出了一个大力士的动作。
差点忘了桃城武是个握力和背肌力都强到变态的扣杀型选手。
登野城弥生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被越前递过来的花束,问他:“你接到的,你自己拿着。”
“我拿着也没什么用。”这么说着的越前龙马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羞赧,他想做一个把帽檐下拉的动作,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戴帽子,只好顺势揉了揉自己墨绿色的发尾。
登野城弥生接了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桃城武开始在台上带头起哄,连带着台下的宾客一起,菊丸英二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跳起来一把勾住了越前的脖子。
“小——不——点——”
“学长,你很重……”越前龙马干巴巴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