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8、为子谋 ...

  •   江澄说完了就盯着弟弟看,想从宁丰的衣着打扮上瞧出些端倪来。宁丰今个儿穿得很是华丽,身上是正红色云锦织金麒麟礼服,头上是纯金打制嵌三颗红宝石的七寸发冠,腰上围一条用金线串接金山玉的精美玉带,脚上蹬一双镶小珍珠彩缎祥云纹小靴,腕子上各戴一只鲜艳润泽质地极佳的赤玉镯,两个无名指各套了一个红宝石戒指。只看这身打扮,怎么着也瞧不出委屈来。

      他暗暗点头,瞧不出委屈才是对的,宁丰嫁给岑倩做正君,岑倩虽然家底不厚,但投靠凰朝投靠得早,属于降将中的功臣,每回朝廷打了胜仗颁发赏赐,岑倩都有份的,上次朝廷祭天大典,岑倩就领了两千五百两黄金。除了这些不定时的赏赐,岑倩还被朝廷封为归德侯,这是二等军侯的爵位,每年都有一两千两银子的年俸,这是极为稳固的进帐,足可保祖孙三代衣食无忧的。岑家人口又没那么多,老家虽有几个穷族人穷亲戚,但与别的白虎富绅在战乱之后,都不同程度地受了破损不同,岑家的族人亲戚有岑倩罩着,产业仍旧自己保有,虽不算富贵,却也温饱有余,并不需要岑倩倾囊救济。岑倩身边眼下就只有宁丰这一个夫郎,若说银钱不够用,那简直是笑话了。

      “哥,你瞧什么呢?我身上可没任何僭越的地方。”宁丰不回答江澄的问话,反倒有些不快他打量自己,小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江澄略带尴尬地笑笑,替自己做解释:“那什么,我是怕岑侯她委屈你,我瞧你这身打扮,似乎还好。”

      宁丰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开始陷入虚无,“也就哥哥觉得还好,弟弟我可不这么觉得。”宁丰说着话,没好气地指指衣服袖子:“我最喜欢的料子是缂丝,我以前在白虎的时候石丽锟再怎么样不待见我,也没有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过我。我的衣裳除了夏天用流烟纱冰丝罗,其他时候全是缂丝的,我的凤止殿里头,就连桌布帷幔都是缂丝的。”
      回忆起过去所享有的天家富贵,宁丰的声音里都是自得与炫耀:“那年我过二十岁生日,她赏了我二百匹缂丝,四十张皮裘,五十匹流烟纱,五十匹冰丝罗,堆得我那后楼上的小库房都快要放不下了。”

      时过境迁,当初被石丽锟冷落猜疑担心被下毒被暗害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苦难记忆已经暗淡失色乃至彻底忘怀,那段被白虎国臣民用举国之力奉养的穷奢极欲的富贵生活,再次变得鲜明变得诱人,变得值得炫耀,值得津津乐道。
      以至于宁丰说起来的时候,只觉今日的生活与当初乃是天上地下,他委屈又气愤地向着哥哥诉说今日的可怜可念:“可是你们凰朝的规矩,只有皇后的礼服才能全用缂丝,君卿的礼服可以用一半缂丝,我这个普通外命夫只能穿云锦。还有这发冠,我以前的发冠全都是嵌南珠的,可我现在只能在上面嵌什么红宝石。”

      江澄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委屈,穿不了缂丝,云锦也并非不华美,戴不了南珠,红宝石不是一样的璀璨?便是连云锦也没有,又怎么了呢?难道细绸彩缎就不能蔽体保暖了吗?再者说,衣裳首饰不过是锦上添花,漂亮不漂亮,不取决于这些身外之物。赵玉泽穿着粗绸衣裳去瓜园的时候,照样美色倾城。但他知道,不能这么劝宁丰,他不在意衣食住行的华美,宁丰却是极其在意的。
      宁丰与他脾气秉性不同,作为宁家的当家家主宁靓的小儿子,宁丰自幼就钟爱华衣美食,对衣食住行都是讲究得不能再讲究。不能穿戴最顶级的奢华之物,想来对宁丰而言,乃是一件摧折心灵的痛苦事。
      江澄斟酌了一下,决定讲一讲凰朝宫中的情形打消弟弟的不满,“缂丝南珠这样的奢华之物,本就不是日常穿戴的,宫里别说君卿了,就是皇后也不是天天穿缂丝戴南珠的,不过是年节庆典的时候穿一穿罢了。你哪天非年非节的时候进宫一趟,你就知道你并不比宫里人差什么,快别为这个生气了。”

      他这话既是开导宁丰,也是实事求是。姚天四国,在喜奢华重享受这一点上,原本差不多。四国的帝王官员朝臣商贾,都是竞相奢华,炫奇斗富之举,时有所闻。但明帝继位之后,与柳笙一道大倡节俭之风,凰朝宫廷在姚天四国中,成了最俭朴的。江澄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毕竟在这个以轻骑兵决胜战场的时代,原本在马战上并不占优势的凰朝,想要一统天下,首先就得想法子购买到足够数量的战马,宫廷不节俭是绝对办不到的。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宫中无论位分高低,只要不在孕产期,每顿膳便只有一道肉菜。流风余韵之下,便是今日天下一统,凰朝的宫廷用度,比起历朝历代,也是偏俭省的。
      然而宁丰根本听不进去,他刚一说完,宁丰立刻就反驳了回去,“他不天天穿,那许是他不喜欢,可我是喜欢的呀!”
      话语未落,宁丰那春日丽湖一般的漂亮眼眸中开始蓄起眼泪,那盈盈欲滴的泪水,仿佛下一瞬就要掉下来了,让人很难再说什么驳斥他的话。

      江澄很有些无奈,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把男儿家的本事领会得透透的,该哭就哭该闹就闹,偏偏人生得美,能够无往而不胜,这会子是把这从不失手的本领拿出来博他这个做哥哥的让步了。
      他虽然不是女子,但也不好继续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能换个说法劝慰弟弟:“朝廷也就是对礼服管得严一点,你日常的衣服是缂丝还是别的什么,也没人管你的呀,你在家里不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吗?哪里就这么委屈了呢?”
      凰朝自开国已历百年,又向来以姚天正宗自许,虽然朝廷提倡节俭,但世家贵族平时的穿戴仍旧偏于华美,不少诰命夫郎日常的衣着比宫里的君卿甚至比皇后安澜都要奢华一些,去岁天下一统,这个苗头就更盛,可是只要不当面在朝廷的宴会上穿,朝廷也都是不管的。
      “哥,你是真糊涂了呀。”宁丰的唇角掣出一抹苦笑,讲出了真正的委屈所在,“阿倩是降将,她唯恐落下什么错,谨慎得很,就算平时她也不让我穿缂丝,说是降将家眷就要有一个降将家眷的样子,不能够跟凰朝的那些功臣夫郎们比。”

      江澄算是听明白了,看来他弟弟当初在白虎不是宠君却过着宠君的日子,眼下在凰朝身为功臣正君,却没能够得到功臣正君应有的享受,难怪会觉得委屈。不过,他琢磨了一下,认为岑倩的想法是对的,身为投降过来成为功臣的武将,谨慎沉稳才是天下一统后保全自身保全家族的最好方略。他若是一味同情弟弟,倒有可能坏了岑倩的苦心。
      他正色劝弟弟道:“阿倩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她既是降将又是功臣,眼下更是我的弟妹,在天下一统之后,小心谨慎些,才能够长保富贵。你莫在衣食的事上同她犟,你想想她待你的情分。为了你,她连早年相随的侍夫都冷落了。眼下身边只有你一个,你只生了个儿子,她也没说什么,从不提纳侍生女的话,这样的情意,整个姚天都少见呢。”

      宁丰听他这么说,脸上的不满辞色略微敛了一敛,但很快地又撅起小嘴来:“阿倩在感情上头待我很好,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再也不是万人仰望的君卿了,我只是个降将的夫郎,像这样的宴会上我不主动同人说话,就没人在意我,以前多少人巴结着我,争着抢着跟我搭讪,我若理他们一理,他们能高兴死。现在是别人同我说句话,觉得像是赐予了我什么恩德一样。”
      江澄听弟弟这么说,心里头便有些软,他宽慰弟弟道:“回头我给你介绍两个我手下官员的夫郎同你相识,下次你就有人说话了。”
      “哥!”宁丰跺了跺脚,“哥,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没人同我玩,你就找两个朋友陪我玩?人心都是势利的,我一个降臣的夫郎,没什么好处让人家看上,人家凭什么要特意顾着我呢?”
      江澄没接话,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宁丰自己说出来,好过他讲给宁丰听。

      宁丰看他不接话,珍珠般的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最终忍住了,那泪水没有落下来,宁丰待这一波情绪平复下来,便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对他言道:“哥,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往后余生都得守着你们凰朝的规矩过了,我再不高兴,我也不能穿缂丝,我再喜欢,我也不能在发冠上嵌南珠,因为我不能给你惹祸,我也不能给阿倩惹祸。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江澄心头越发酸涩,出声喊道:“丰儿,你终究是长大了。”
      宁丰听他这么说,唇角便扯出了一抹清美的笑,“哥,人都要长大的,我再不懂事,也是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了。可是哥,我委屈就委屈了,我横竖已经享受过繁华了,我不能让小宝也过这样的日子。小宝他生得丽质天成,我不能让他因为出身降将之家,就只能嫁个普通官员的女儿过平淡无奇的生活,将来给那些长得远不如他的男儿行礼请安,卑躬屈膝地喊人家殿下。哥,我得替小宝打算,不管哥怎么说,我都要把小宝送给大公主做夫郎。哥肯帮我最好,哥不帮我,我自己想法子。”
      宁丰说到这里,双眸炯炯生辉,漂亮的脸颊上神情坚毅,很有一种姚天人常说的男儿家为父则刚的味道。

      江澄苦笑了一下,“你能想什么法子?你一个外命夫。咱们又是男家,就算是上赶着把羽儿送给大公主做侧室,大公主肯不肯收,皇后和陛下肯不肯同意,那都不一定。羽儿是生得好看,可是大公主眼下和以后都不会缺漂亮男儿的,她又同徐尚书家定了亲,为了不惹徐家小公子不高兴,我估计她就算是瞧着羽儿不错也不会吐口的。”
      除了奕辰自己的态度,还有一层难关,江澄斟酌了一下,决定给弟弟讲出来,让弟弟心头有数,暂时不要报太高的期望:“皇后费了好大力气,才同徐家说妥,把徐家的公子徐嘉言定给大公主做正君。这等情形下,皇后必然不会再给大公主定别的夫郎。已经有了最大的靠山,再另外扩充势力,只会过犹不及。再者,小儿女的婚事又与单纯地扩充势力不同,就徐氏妻夫那钟爱儿子的脾气,给大公主定得小夫郎过多,没准儿会得罪了他们。皇后在大事上从来都不糊涂,绝不会自己砸自己的脚。”
      他这话算是掏心掏肺了,宁丰毕竟先是相府公子,后在白虎做君卿,眼下又到凰朝来做侯爵正君,阅历丰富,人也不算愚蠢,一下子就听出了好歹。因而宁丰虽然觉得他这话不中耳,却也细细地把这话咀嚼了一番。

      宁丰先是点了点头,对他言道,“哥,我只想着让小宝先同大公主接触一下,占个儿时的情分,并没指望眼下就把事情定下来。毕竟小宝还小,我也不急,十几年的功夫呢,我慢慢教养小宝,有的是机会。不过哥,有一点我不明白,若是皇后根本不同意,那他为什么肯让小宝去宫里住两天呢?”
      为什么呢?这件事是江澄也不大明白的,因为他这阵子忙得厉害,根本没有在私下里见安澜,全然不知道安澜和明帝在给向辰、景辰三个物色正君的事。他又醉酒得厉害,同宁丰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已经是极限了,想要再想明白为什么,可是不能够的。他摆了摆手,站了起来,口齿都不大清晰地嘱咐弟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不早了,我先回宫了,你这两天要么回乐养园去,要么乖乖地待在府里,别惹事,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哥,哥你只管放心我好了,我有分寸的。你得闲了在宫里打听打听,看看皇后那边是什么情况?”宁丰赶着上前搀扶他,边送他往外走,边悄声恳求他。
      江澄没接话,却也没反对。宁丰见状,知道哥哥这是愿意帮忙了,心里头很是欢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