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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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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入秋,就落了一场雨,昨夜屋里沉闷,今早将窗户易推开,冷气就兜头兜脑灌入进来。
姜若站在窗边打了个哆嗦,却没有往房间里退,就指望着冷风醒醒脑子。最近的活计重,在赶工要分发给府里下人的秋衣,她又为了多积些银钱,接了几个丫鬟私自送人的绣品,熬夜熬得昏昏沉沉。
不过效果不错,等这批帕子收了钱,她又有一笔进账,过不了多久就能为自己赎身。
说起来还是安王仁厚。
安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待下人们向来不错,允许她们这些被买来的下人为自己赎身。不过因为安王府月钱给的高,内院夫人独大没太多勾心斗角,因此没有多少人想要离开。
姜若的想法不同,她外祖家原本也是耕读人家,她自小也跟着认识一些字,懂得贵贱的道理,知道下人始终是下人,终究是没有依靠的物件。主人家高兴便对你有几分笑脸,不高兴命丢了都有。
她不愿意一辈子就这么胆小慎微的过日子,这几年一直存钱。原本她还打算多做几年工,但前段时日安王出兵青海忽然下落不明,夫人不但不着急每日到点还准时出去听戏,唯一能做主的世子爷双腿残疾不出门。
府上现在闹得是人心惶惶,她也不想继续留着。
等来年开春,她拿了过年的赏钱,存满娘亲两三个月的药钱她才敢放心凭着女工接些活,将日子过下去。
想想日后的自由,她昏沉的脑袋多了几分清明,拍了拍脸转身支起绣架来开工。
才绣了一半,门边突然传来动静,是她同寝的秋微回来了。
秋微在跨过门槛时,黛青色的裙摆在走动间展开,如同一朵盛开得极为水嫩的花朵。再逐渐往上看,则是一张格外娇俏的小脸。
明明都是同样的衣裙,她却知道用各种的妆面修饰面容,再配上不重样的首饰,从小便在一众丫鬟当中是出挑的。
姜若心中闪过一丝羡慕,因为秋微是家生子,娘老子和哥哥在府中都有体面的事,自己也说了一位秀才,只等年纪到了就出去成亲。
同样是丫鬟,她和秋微的命已经是截然不同。不过她只羡慕了一会,便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正准备绣海棠花时候,耳边响起哭声,她抬头望过去,就看见秋微趴在桌边哭了起来。
她满是疑惑偏头看过去,“怎么了?”
那边哭声更大了,她扫了一眼绣了一半的海棠花,想了想还是绣针戳到边上的针包上,走过去又问了声,“怎么就哭了,可是外面的人说了闲话?不必理会。”
自从和秀才定了亲之后,背后酸的人不少,秋微为了这些话生过好几次闷气,可没有一次这么严重。
她眉心蹙起,有点怕她是和曾经的自己一般受了欺负,拍了拍秋微的肩膀。
秋微没绷住,嚎啕大哭起来,“我被选上了。”
“什么被选上了?”姜若发懵。
“你整日绣花挣钱,应该是没听到。”秋微哽咽了两声,继续说:“上个月,夫人进宫同皇后说,世子爷如今这个情况,没人能劝得动。就是他不说亲,也该找个……找个开脸的丫鬟,最好留个子嗣。我原是以为和自己没关系,结果今日夫人身边的方嬷嬷找了我,叫我等两日后,搬去听风院。”
姜若心里打了个突突,都不用过脑子都知道这件不好。
现在的安王夫人出身江南世家王家,长姐是中宫的皇后娘娘,在府中就是安王也要退让三步。不过安王也有不让步的,比方说夫人在用宫里那位和家世逼压,要求安王改立世子时,安王就没同意过。
给出的理由也相当有说服力,世子爷顾淮安是掰着手指头往数,都排得上号的钟灵毓秀般的人物。
世子爷顾淮安年少成名曾用了伪名下场科举,年仅十六高中会元被钦点为状元,名声显赫。京城中都猜测他会去哪个权利要害之处,结果他不声不响去了沿海儋州,从五品司州做起。儋州苦寒,百姓保守僵化且受天灾之苦,常年需朝廷补贴,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若不是安王的稳稳当当握着军权,他们都快以为顾淮安被皇帝厌弃。可当他们再听说顾淮安的名字时,是在儋州送上来的折子上,讲述当地的建设与作物的转变,连同送上来的是儋州新制作出来的风味海产品和收上来的大笔赋税。
这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乃至于年仅二十顾淮安从地方调任到京城时,都有种“果然如此”的微妙感。
可就在顾淮安如今,即将调任工部侍郎时,他却意外惊马,自此双腿残废不得不终日与轮椅为伴。天之骄子沦落成做轮椅的废人,最高兴的就是夫人。
现下安王下落不明,夫人还想着替世子爷选通房丫鬟,这能有什么好事?
不过又是上面的神仙打架,底下的小鬼遭殃罢了。
只是这种话她一个下人不好轻易开口,想了想之后便问秋微,“只有你一个人吗?还是几个人一起?几个人倒是不怕,只是换个地方当差。”
秋微擦了擦眼泪,“这次去的人还有言溪、陆茵。”
言溪和秋微的家境差不多,娃娃脸瞧着一股幼态,很是讨喜。陆茵同她差不多,前几年才被卖进府里,靠着手艺在厨房那边当差,是个出了名的冷美人。
看来人选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什么样子的风格都有,似乎就是盼着世子爷能宠幸一位,早早繁育子嗣。
一瞬间,她后背开始寒毛倒竖。
夫人的意思她都能猜出几分来,世子爷岂能不知?世子爷清楚之后,又该怎么去对待送过去的丫鬟?这分明是才入秋,暑气未歇,一股寒气却涌入心头,叫她忍不住将秋微揽得更紧些。
秋微没有察觉到她起伏的心绪,眼泪似不断线的珍珠往下掉,“若若,我该怎么办。世子爷捉摸不定,听风院的下人没的没,被发卖的发卖,留下来几个人?我是没有那份攀龙附凤的心思,可我还想平平安安等到被放出府去,如今却成了这样的情况。”
听风院如今和龙潭虎穴也差不了多少。
姜若心里也难受,思来想去说:“要不,叫蒋嬷嬷求求夫人?”
“求过了,没了法子。”
她看见那个原本伏在自己肩头哭的小姑娘直起身,水生生的脸上多了要哭不哭的笑容,让人看了心里都难受得紧。
她下意识要去扶秋微,秋微却朝着她摇摇头,捂住发红的双眼。
半晌,她的双肩垂落下来,要哭不哭道:“我原是以为我是不同的,会比旁人幸运很多。可也认清了,这才是命,做丫鬟的命。”
主子让你死,你半刻都不能活着。
这就是作为一个丫鬟的命!
她心就像是被人一把抓住,唇瓣上下翕动,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因为她同样也是个丫鬟,甚至不如家生子的秋微,只是因为女工过得去被卖入府中的。
她还记得在她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妹妹抱着她的腿哭着说不要。娘亲狠下心将妹妹扯开关进屋子里,抱起她穿过一条细长狭窄的巷子。
那时候天才蒙蒙亮,娘亲摸黑往她嘴里塞了块饴糖,哭着一遍遍摸她的脸,说:“若若,不要怪娘亲,不送你走的话我们都活不下去。安王府是个享福的地方,你在里面好好当差啊。”
娘亲也没有说谎,娘亲生了重病,需要用银钱去买珍贵的药材养着。家里的银钱见底了,娘亲活不下去,妹妹也活不下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饴糖,那种甜蜜的滋味顺着喉咙往下却成了苦的。饴糖怎么会是苦的?望着黑得望不到尽头的巷子,她不相信地一点点吮吸着,却全都苦味。
被人牙子带走时,她摸了摸脸才知道,原来是眼泪流到了嘴里。
她被卖进了安王府,有了崭新的衣服和稳定的活计,靠着月钱和帮人做的绣品得到的铜板让娘亲和妹妹也能活下去,她甚至内心有过满足。
可现在她才知道,丫鬟不过是可以随便安排的物件。
现在是秋微,下一个会不会是她?秋微还有娘老子能帮着说话,那么她呢?
几年前吃到的糖块现在卡在她细细的喉咙里,叫她难受得紧。
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她已经攒够了钱,再熬上半年她就直接能出去了。抱着这个念头,她不敢难受太久,将秋微哄着睡下之后,就坐在绣架前。
可这针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叹了一口气,收拾好东西之后,赶在院子的门落锁之前出去了。
算算时间,上次抓的药娘亲应该快吃完了。她这段时日接了不少手帕的活计,比之前多攒了一两银子,说不定还能在买药和买粮食剩下来之后,再买一匹布料给妹妹做身新衣裳。
她仔细计算着花销,低头躲过地上一团团分不清是什么的脏污,免得隔日回去又要被管事嬷嬷数落。在走完长长一条窄巷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抬头却发现一位原本不该出现的人站在门口。
是方嬷嬷。
方嬷嬷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从夫人年幼时就在身边侍候。因为夫人用惯了她,所以即使她在外的子孙都是极为出息的,她完全可以在家颐养天年,却还是进府来帮夫人管事。
因为夫人看重她,在府上她也很是得脸,人人都敬着。
就连她针线房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也知道方嬷嬷的名头。她连忙压下心中生出的疑惑,恭恭敬敬给人行了半礼,“嬷嬷好,嬷嬷这是?”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方嬷嬷含着笑,头上的金钗的流苏微微晃动,态度十分和蔼。
姜若不敢再去看她,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抓紧了裙摆,边从方嬷嬷身边走过边说:“嬷嬷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先进来喝……”
未说完的话在看到门口守着的两个粗壮婆子戛然停住,往后将将退了两步看猛然看向方嬷嬷。
方嬷嬷脸上带着笑,眼尾有一条很深的纹路,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夫人是最体恤下人,这不是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位用药将养着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就将她们接到庄子上帮你养着。”
她抬着头望向方嬷嬷,被厚重的刘海遮住,她的容貌说不上多绝色,只是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杏眼,清冷冷的十分干净。此刻她眼眸湿亮,害怕而又戒备,就像是刚被生下来什么都不知道的猫崽子,伸着奶呼呼的爪子戒备人。
真叫人有几分心软,方嬷嬷心思动了动,又开口:“夫人既然替你解决了一样难事,现在夫人也有了为难的事,你说说你可是要帮帮忙的?”
夫人能有什么事让她帮忙?姜若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测,肩膀顿时无比僵硬了。
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她利索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请罪道:“姜若笨手笨脚,怕是会辜负夫人的期待。”
可是下一刻,她却被人掐着下颌被迫抬起,厚重的刘海被掀开一点。
方嬷嬷原本还不理解夫人为什么看中了这个小丫鬟,此刻她突然发现点什么,保养得当手忙把女子的刘海往两边分开。等女子露出全部的面貌之后,发出一声惊呼。
此刻她倒是笑得真心,捏着姜若的下巴,仔仔细细看过去,满意地说:“就是凭着这副容貌,你就帮夫人的大忙。”
稀薄月光之下,小姑娘的容貌堪称绝色。明明没有敷粉,肌肤细腻莹润找不到一丝瑕疵。不消皓齿蛾眉、如若含雾的杏眼极尽小女儿家那种娇羞生嫩。就是说,她往下瞥了眼,正好看见藏在粗糙棉布之下因为害怕颤巍巍的一团,哪个男儿能抵住的?
世子爷再怎么厉害,可还不是个男人。
方嬷嬷越看越满意,声音带着几分诱惑,“若是让你去侍候世子爷,怎么样?”
耳边犹如响雷炸开,她的脑子都开始发懵,下意识说:“这怎么成,奴婢……奴婢过段时间想要赎回卖身契的。”
“怎么不成,我的傻姑娘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是你自己是个争气的,能生下一儿半女,下半辈子可不就是有了着落。”方嬷嬷笑。
她抬头望过去,只见方嬷嬷眸光冷了下来,声调轻轻柔柔像是在劝告,“到时候,你还能带着你娘亲和妹妹,吃香喝辣的,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这难道不好?”
“至于卖身契,我的傻姑娘哎,夫人看上了你,还能真的让你出去不成?”
这句话,一下子将她长久以来小心维护的梦境撞了个稀碎。
为了赎身熬的每个夜晚,大冬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她一边往外呵出气暖手一边绣花的时日在脑子里一一闪现,她其实很想问一声“怎么就不能出去了呢?”
话盘桓在舌尖时,她想到了秋微的那句话。
这才是命,做丫鬟的命。
泪水顺着眼尾流下,没入到如云的头发中,叫她冷得浑身都在打哆嗦。而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连呼吸都不畅快,整个人瘫软下去,只盯着面前的人看。
倔强着还不肯认命。
小姑娘眼眶通红,和脸上的莹白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也不知在床上会不会这般惹人怜爱。
这个念头在方嬷嬷的脑子里过了一瞬,就看见她弯下身子来替小姑娘擦眼泪,声音透着寒气,“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可是她也最不喜欢别人忤逆她。”
“姜若,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好,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