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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旧约新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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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仞将大蒲扇轻挥几挥,笑道:“那也好,我宰了这几人,再来助你。”欧阳锋道:“正是。”说了这两个字后,双目盯住黄药师,慢慢蹲下身子。
黄药师两足不丁不八,踏着东方乙木之位,两人立时要以上乘武功,决强弱,判生死。
黄蓉笑道:“你先宰我罢。”裘千仞摇头道:“小姑娘活泼可爱,我实有点儿下不了手,啊哟,糟糕,糟糕,这会儿当真不凑巧!”说着双手捧住肚子弯下了腰。
黄蓉奇道:“怎么?”裘千仞苦着脸道:“你等一回儿,我忽然肚子痛,要出恭!”黄蓉啐了一口,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裘千仞又是“啊哟”一声,愁眉苦脸,双手捏着裤子,向旁跑去,脚步蹒跚,瞧情形是突然肚痛,一个忍不住,倒是拉了一裤子的屎。
黄蓉一呆,心知他八成是假,可是却也怕他当真腹泻,眼睁睁的让他跑开,不敢拦阻。朱聪从衣囊内取出一张草纸,飞步赶上,在他肩头一拍,笑道:“给你草纸。”裘千仞道:“多谢。”走到树边草丛中蹲下身子。
黄蓉拣起一块石子向他后心掷去,叫道:“走远些!”石子刚要打到他背心,裘千仞回手接住,笑道:“姑娘怕臭罢?我走得远些就是。你们八个人等着我,可不许乘机溜走。”
说着提了裤子,又远远走出十余丈,在一排矮树丛后蹲下身来。黄蓉道:“二师父,这老贼要逃。”朱聪点头道:“这老贼脸皮虽厚,脚底下却慢,只怕逃不了。这两样物事给你玩罢。”
黄蓉见他手中拿了一柄利剑,还有一只铁铸的手掌,知道是他适才在裘千仞肩上一拍之时从这老儿怀里扒来的。
她在密室中曾见裘千仞向全真七子玩利剑入腹的勾当,当时明知是假,却猜想不透其中机关,这时见了那三截能够伸缩环套的剑刃,直笑得打跌,有心要扰乱欧阳锋心思,走到他面前,笑道:“欧阳先生,我可不想活啦!”右手一扬,猛将利剑插入腹中。
黄药师和欧阳锋正蓄势待发,见她如此都吃了一惊。黄蓉随即举起剑刃,将三截剑锋套进拉出的把玩,笑着将裘千仞的把戏对父亲说了。
欧阳锋心道:“难道这老儿真是浪得虚名,一辈子欺世盗名?”
黄药师见他慢慢站直身子,已猜中他心思,从女儿手中接过那铁铸的手掌,见掌心刻着一个“裘”字,掌背刻着一片水纹,心想:“这是湘中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的令牌。二十年前这令牌在江湖上真有莫大的威势,不论是谁拿在手中,东至九江,西至成都,任凭通行无阻,黑白两道,见之尽皆凛遵,近年来久已不闻铁掌帮的名头,也不知是散了还是怎的,岂难道这令牌的主人,竟是一个大言无耻的糟老头儿么?”心下沉吟,将铁掌还给女儿。
欧阳锋见了铁掌,侧目凝视,脸上也大有诧异之色。黄蓉笑道:“这铁手掌倒好玩,我要了他的,骗人的家伙却用不着。”
举起那三截铁剑叫道:“接着!”扬手欲掷,但见与裘千仞相距甚远,自己手劲不够,定然掷不到,交给父亲,笑道:“爹,你扔给他!”
黄药师起了疑心,正要再试试裘千仞到底是否有真功夫,举起左掌,将那铁剑平放掌上,剑尖向外,右手中指往剑柄上弹去,铮的一声轻响,铁剑激射而出,比强弓所发的硬弩还要劲急。
黄蓉与独孤逸拍手叫好,欧阳锋暗暗心惊:“好厉害的弹指神通功夫!”众人轰叫声中,那剑直向裘千仞后心飞去,眼见剑尖离他背脊仅余数尺,他仍是蹲在地下不动,瞬眼之间,那剑已插入他的背心。
这剑虽然并不锋利,但黄药师何等功力,这一弹之下,三截剑直没至柄,别说是铁剑,纵然是木刀竹刃,这老儿不死也是重伤。
郭靖飞步过去察看,忽然大叫:“啊哟!”提起地下一件黄葛短衣,在空中连连挥动,叫道:“老儿早就溜啦。”
原来裘千仞脱下短衣,罩在一株矮树之上,他与众人相距既远,又有草木掩映,这金蝉脱壳之计竟然得售,黄药师、欧阳锋适才凝视对敌,目不旁视,朱聪等也都注视着二人,竟然被裘千仞瞒过。东邪西毒对望一眼,忍不住同时哈哈大笑。
欧阳锋知道黄药师心思机敏,不似洪七公之坦率,向他暗算不易成功,但见他笑得舒畅,毫不戒备,有此可乘之机,如何不下毒手?只听得犹似金铁交鸣,铿铿三声,他笑声忽止,斗然间快似闪电般向黄药师一揖到地。
黄药师仍是仰天长笑,左掌一立,右手钩握,抱拳还礼,两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晃。欧阳锋一击不中,身形不动,猛地倒退三步,叫道:“黄老邪,咱哥儿俩后会有期。”长袖一振,衣袂飘起,转身欲走。
黄药师脸色微变,左掌推出,挡在女儿身前。独孤逸也已瞧出西毒这一转身之间暗施阴狠功夫,以劈空掌之类手法袭击黄蓉。他见机出招均不如黄药师之快,眼见危险,已不及相救,但那欧阳锋的去劲。
被黄药师一挡,立时乘势收回,反打在独孤逸身上,心道:“结果了你这丫头也不错。”这一招除了他本身原劲,还借着黄药师那一挡之力,更加非同小可。
独孤逸哪敢接这一招,身子后仰,双脚踩地让出了数丈,才又跃起身来,脸色惊得惨白。
欧阳锋骂道:“臭丫头!算你命大!”须知他刚才这招反打,借用敌劲伤人,变化莫测,竟被独孤逸开,却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江南六怪见双方动上了手,围成半圈,拦在欧阳锋的身后。欧阳锋毫不理会,大踏步向前直闯。全金发和韩小莹不敢阻挡,向旁让开,眼睁睁瞧着他出林而去。
黄药师若要在此时发难,集独孤逸、郭靖、黄蓉与六怪之力,自可围歼西毒,但他生性高傲,不愿被人说一声以众暴寡,宁可将来单独再去找他,当下望着欧阳锋的背影,只是冷笑。
郭靖与全金发等将华筝、拖雷、哲别、博尔术的绑缚解去。华筝等见郭靖未死,早已喜出望外,扑在郭靖怀里开心的转圈,大骂杨康造谣骗人。
拖雷道:“那姓杨的说有事须得赶去岳州,我只道他是好人,白白送了他三匹骏马。”原来拖雷、华筝等听说郭靖惨亡,心中悲伤,听杨康口口声声说要为义兄报仇,与他言谈甚是投机。
那晚在临安之北一个小镇客店中共宿,杨康便欲去刺死拖雷,哪知胖瘦二丐见他拿着帮主法杖,对他保护周至,在窗外轮流守夜。
杨康数次欲待动手,却不是见到胖丐,就是瘦丐,拿着兵刃在院子中来回巡视。他候了一夜,始终不得其便,只索罢了,次日向拖雷骗了三匹良马,与二丐连骑西去。
拖雷等自不知他们昨夜里险些死于非命,正要北上,却见那对白雕回头南飞,候了半日也不见回来,拖雷知道白雕灵异,南去必有缘由,好在北归并不急急,于是在店中等了两日。
到第三日上,双雕忽地飞回,对着华筝不住鸣叫,拖雷等一行由双雕带路,重行南回,不巧在树林中遇见了裘千仞和欧阳锋二人。
裘千仞奉了大金国使命,要挑拨江南豪杰互相火併,以便金兵南下,正在树林中向欧阳锋胡说八道,眼见拖雷是蒙古使者,立时就与欧阳锋一齐动手。
哲别等纵然神勇,但哪里是西毒的敌手?
双雕南飞本来是发现小红马的踪迹,哪知反将主人导入祸地,若非及时又将独孤逸、郭靖、黄蓉引来,拖雷、华筝这一行人就此不明不白的丧生于林中了。
这番情由有的是华筝所知,有的她也莫名其妙,她拉着郭靖的手,只是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已。
黄蓉看她与郭靖神情如此亲密,、倒是开心,独孤逸见黄蓉眼角带笑,问到:“蓉儿,你怎滴这么开心。”
黄蓉笑眯眯道:“这是师哥没过门的妻子。”
独孤逸哈哈笑道:“那岂不是嫂子?”
两人叽叽喳喳的开心,却不知黄药师在一旁早已怒不可抑,只看他斜着眼睛瞪视着郭靖,道:“你既然已有婚约,为核还上桃花岛求亲?”
黄蓉道:“爹,什么啊,师哥哪里求亲了,求亲的明明....明明是逸儿!”
黄药师冷哼道:“哼,若不是她横叉进来,那洪七公便要为这郭靖求亲了!更何况,我却也没应了她。”说罢又问独孤逸:“你对蓉儿怎样?”
独孤逸道:“我与蓉儿心意相通,我心中只有她一个人,不论他人如何,只要蓉儿心里也有我一个,我便无所畏惧。”
黄药师道:“若是要杀了你呢?”独孤逸道:“黄岛主放心,只要我有一息尚存,我便不会让人伤了蓉儿分毫。即便取了我的性命,我心不改。”
黄药师扭头看黄蓉,只见她双眼紧盯着独孤逸,目光爱怜横溢,深情无限,心下虽对独孤逸颇为赞赏,但也不免摇头叹息。独孤逸双膝跪下,向黄药师拜了一拜,道:“望黄岛主成全。”
这一老一小这样一问一答,江南六怪虽然生性怪僻,却也不由听得呆了。
须知有宋一代,最讲究礼教之防,黄药师却是个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众人送了个称号叫作“东邪”。
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心想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小小脑筋之中,哪里有过甚么贞操节烈的念头?
独孤逸自小隐居山林,哪知什么男女阴阳,只知喜爱便是喜爱了,如此这番说话,旁人听来自觉得是惊世骇俗,可是他这三人对答起来,却是自然不过,宛如家常闲话一般。柯镇恶等纵然豁达,也不禁暗暗摇头。
黄药师望望女儿,又望望独孤逸,仰天一声长啸,声振林梢,山谷响应,惊起一群喜鹊,绕林而飞。
他转过身子,飘然而去,众人只一瞬眼间,他青袍的背影已在林木后隐没,只听得留下一句话:“你若半点对不起蓉儿...便有如此雀。”
一把沙石从林中飞掷而出,十余只喜鹊纷纷跌落,尽数死在地下。独孤逸对着林子磕了三个头,道:“黄岛主放心!”
拖雷不懂他们说些甚么,只看一把砂石便打的喜鹊纷纷落地,拖雷与华筝等都是心中怦怦乱跳,如今人不见了踪影,便对郭靖说:“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
华筝道:“这对白雕你带在身边,你要早日回来。”郭靖点了点头,说道:“你对我妈说,我必当手刃仇人,为爹爹报仇。”
独孤逸起身走到郭靖身旁,说:“何不让嫂子留下了?咱们四人一起?”
华筝见独孤逸说话,却听不懂,于是以蒙古语问郭靖,郭靖本就不会打诳,听了这句问话,照实说了,华筝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我和郭靖哥哥一起,不回去了。”又拉过独孤逸的手,说:“妹子,你教我说宋话可好?”
郭靖翻译给独孤逸听,黄蓉站在独孤逸的身边,将华筝的手拉进自己手里,扭头对郭靖说:“师哥,我说什么你一个字都不变讲给她听。”
郭靖点头,只听黄蓉说道:“华筝姐姐,你和我师哥是那天上的雄鹰,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儿!你就和我们一起吧,陪着我师哥一起报仇,我教你功夫!”郭靖哑然,黄蓉催促道:“快讲给她听。”
郭靖连连摆手,一个子也说不出口。韩小莹走上前来,摸摸郭靖的脑袋,说:“黄家妹子说的是,你若是喜欢华筝,那就一起在中原吧!早晚,她是要跟你来江南的。”又将黄蓉的话转述给了华筝,问到:“华筝公主,你可愿意随靖儿在大宋?”
华筝听言,扭头看了看拖雷,站在郭靖身旁,说:“我们蒙古草原上,嫁了谁,便是跟着谁了。哥哥,我跟着郭靖哥哥在大宋,可好?”
拖雷笑道:“哈哈哈,你的一颗心早已经飞出了草原了!报完仇,记得回来成亲!安达你放心,你的话我必将给你带到。”哲别、博尔术二人也和郭靖别过,四人连骑出林。
韩小莹牵着华筝的手问独孤逸:“你们要去临安?”独孤逸点点头,韩小莹又问郭靖:“靖儿,你呢?”郭靖道:“我也去临安...我打算去找洪师傅。”
柯镇恶点头道:“正是。黄岛主去过我们家里,家人必定甚是记挂。我们这就要回去。你见到了洪帮主,可请他老人家到嘉兴来养伤。”郭靖答应了。这边四人与江南六怪拜别,自返临安。
这一日已是第七日了,再回临安然入夜,独孤逸对黄蓉道:“你和二哥去找七公,华筝姐姐可以先在客店歇下,我去苏姐姐那边,明日咱们再回客店,在华筝姐姐这汇合。”
黄蓉挣开独孤逸的手,说:“你去就去好了!何必安排我们?怕我们跟着不成?”独孤逸抢过黄蓉的手再握住,说:“蓉儿,别闹,事关重大。”
独孤逸悄悄探入平康坊,只见蔚蓝居大门紧闭,于是飞身跃入外墙,直奔后花园而去,一路上只觉多了不少侍卫与暗哨,人人面色紧张,却不见兰儿丫鬟和苏芫的身影。
独孤逸避开侍卫,走到书房门口,见那屋里的地上隐约跪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看样子是苏芫,正要推门进去,乎听得廊道有细碎的脚步声,赶忙跳上房顶,定睛一看,是兰儿丫鬟。
那兰儿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盅茶点,推开门后又将门关上,独孤逸一个倒挂金钩,偷偷从门外向内张望。
屋内只有苏芫和兰儿二人,只看那兰儿进门后,跪在苏芫身边,说:“小姐,你吃一点吧。你怎么这样糊涂,如今跪了整整一天了,你怎么受得了。”
独孤逸听二人说话蹊跷,便收了声音,静静听两人对答。
苏芫轻轻开口说道:“兰儿,你需记得,君弱但不可欺。公子交办于我之事,因我之因素未成,本应惩罚,我自认为了解逸儿,也愿意将我性命赌上一赌。便是...便是赌输了,我也无怨无悔。公子不怪罪我,那是公子善良、也是公子年幼,作为人臣,若有了他心,便已经是背叛,如今,我更是有负于公子的重托…兰儿,无论何时,你要记住,官家永远是官家,要有敬畏。公子年少,且势单,你我更不可欺主。”
苏芫往日清亮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与疲惫,独孤逸只觉得心里一紧。
眼看着月照当空,初七这一日便要过去了,苏芫跪在那书房中,轻轻的唱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唱到最后,竟是哽咽了。
独孤逸心中悲戚,只看苏芫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信笺,递给兰儿说:“将这封信转交给公子。” 说完,拢在秀中抽出一个匕首便往胸口扎去。
兰儿急道:“姐姐,万万不可!”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当啷一声,一个瓦片打在那匕首上,匕首飞落掉在了地上,苏芫的身边,站着一个人,这,可不就是独孤逸么?
独孤逸扶起苏芫,可苏芫跪了整整一天,哪里站得住,刚刚起来,便跌在独孤逸怀里。
独孤逸见她站立不稳,便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苏芫伸手勾住独孤逸的脖子,眼角带着泪,说:“我当你不会来了。”
独孤逸摇摇头,说:“姐姐,怎么会。”苏芫伸手抹去独孤逸脸上的泪水,轻轻说道:“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独孤逸抿住双唇不言,抱着苏芫走到多宝阁旁,兰儿赶忙打开机关,独孤逸踏进了密室,将苏芫放在榻上。
独孤逸道:“我说了会来,你这是何苦?姐姐,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苏芫泪水从眼角滑落,说道:“我信你,可是我信不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