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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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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景定二十年春。
在去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列队伍正缓缓向前行驶。
恰是正月底的季节,春寒尚未退去,又因一阵回寒春雪,路旁山顶上还有积雪堆聚,透着些微的冷意,一阵寒风吹来,队伍前方两列护卫不禁打了个寒颤。
护卫后方,当前的一辆马车内却是热意盈盈,燃着暖手的炉子,官道平稳,马车行驶中一晃一晃的,熏得人昏昏沉沉,极容易生出睡意。
马车内当中坐着的一位老夫人晃晃悠悠,将将醒来,开口道“这般折腾人,当真是人老了不禁用了,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祖母想是昨夜被客栈一番动静给闹着了,没能休息好”一双纤细绵软的小手搭上老夫人的肩膀,轻轻捶捏着,“方才秦护卫遣人来报,说是不消一会儿便能到客栈了,咱们下了车休整一番,再出发,约莫午间便能到京城了。”
女孩儿将将十三四岁的样子,只做素雅打扮,小脸蛋儿清秀绝伦,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透着一股轻灵之气。
“卿卿乖,且停下来,祖母已是好多了,小小的人儿这段儿连着赶路可别累着自己”老夫人说着拿下女孩儿陆姹一双手儿握进怀里感叹。
“潇儿一人在京中,至今也已五年有余,这几年与宛娘你夫妻分离异地,一眨眼卿卿如今也已经这般大了,他一个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合该早早接你们进京家人团聚才是,若不然他是想作甚?”
老夫人右侧一明媚的年轻夫人接过话头,“母亲这般说,该叫儿媳如何自处,夫君早早有打算接母亲进京尽孝,只是京城不易居,如今安定下来,这不就急急报信盼着阖家团圆,我们也能承欢膝下不是?护卫已早早地报信去了,娘您就只等着夫君亲来接您进府享福了!”
“唉,却有言道是京城居,大不易,还不知往后的日子是如何呢?”说着婆媳两人又不约而同想到入京之后的日子,不由得焦虑起来。
陆姹听着祖母与母亲的低语,思绪转开,自来这异世竟已十几年了,这番入京,一方面是家人望着合家欢聚,另一方面是弟弟陆恪去岁连过府试院试,父亲欲恪儿接来国子监就学,若是在京中能寻得名师大儒得其教授自然更好。
十四年前,陆姹在这一世刚醒来,意识模糊,混沌中听得旁边吵吵嚷嚷,“生了生了,是位千金,夫人腹中尚还有一个呢”。
陆姹便知晓自己是存了上一世的记忆获得新生,方才被生下来后,母亲腹中还有一胎儿难产,在产房中苦苦煎熬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生下龙凤胎的弟弟陆恪。
因着难产,恪儿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要请大夫入府。
陆姹也是心疼这个弟弟,便打小陪着弟弟,及至三岁,又天天拉着弟弟做些简单的运动锻炼,待年纪大些后众人也是知晓了锻炼的益处,因此自读书后也是不曾歇下,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现在身体已是大好,与常人无异了。
只一点母亲自那之后便不能再孕,陆姹幼时亦曾问过顾菀,母亲只说,一子一女如今养成,已是无憾了。
再说陆家。原本祖上也曾经是清贵之家,只是愈到后来子孙愈发不成器,及至祖父这一代,已是坐吃山空,将祖产用尽,家中铺子经营不当,尽抵去了,祖父去后,又有父亲陆潇进学的花用,家中更是清贫,只余下祖宅,入不敷出,连宅中仆人也尽散去了。
幸得祖母为父亲聘下了故交的女儿,便是母亲顾菀了,顾菀嫁来陆家后一手操持起家中中馈,又精心经营带来的嫁妆铺子,盈利颇丰,一生二二生三,这才渐渐富余起来,日子也是过的红红火火。
陆姹七岁那年,陆潇殿试被点为探花,入朝为官,因家中产业尽在扬州,不便同去,父亲便只得独自入京,官场上的打点亦是多亏顾菀持家有方,钱财有余,又在家中尽孝,陆潇便再无后顾之忧。
至今已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掌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备顾问应对,兼文史修撰,编修与检讨。
前年弟弟陆恪过了县试,去岁又连过府试院试,且得了个小三元的名头,全家都是欣喜异常。
经一番商量后决定迁来京城,按原本的规矩,之后的乡试应在祖籍省内应考,经一番商量后决定迁来京城,入国子监就学,最好是在京城拜得名师,潜下心来进学研读,待得他日高中,亦是一番佳话。
自来这异世近十四个年头,陆府上下和睦,虽说因弟弟陆恪自小体弱,家人难免更照顾些,便是陆姹自己,也是从小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
长辈见陆姹小小一团的人儿,幼时还不会走路的小团子就知道照顾弟弟,安安静静地不哭不闹,也是心中疼爱这个小人儿,起了个小名唤做卿卿。
陆府诗书传家,陆父自三岁为儿子陆恪开蒙,也并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允了陆姹在一旁一并学习,便也发现这个女儿冰雪聪明,记性极佳且颇具灵气,常常一点就透,只恨不是个儿子,好传授了自己一身的学识。
幸而儿子幼时虽体质较弱,却也聪慧,到后来身体大好,也是越发认真钻研学习,日日笔耕不辍,陆父自然欢喜不提。
陆姹却是不知父亲的感慨,只一心学习,又因着多活了一世,打小就体贴伶俐,陆父就是与同窗好友相聚时,也爱将女儿置于肩头膝上,好一通显摆,不无炫耀之意。
陆姹自小娇宠着长大,却难得并不娇纵,兼陆府重诗书礼乐,家中也是为女儿请了名师教导琴棋书画。
女夫子也是连连称赞小娘子兰心蕙质,更兼虚心求教,真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至如今,已是出落成清雅绝伦的模样,正是应了那句: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去年顾菀便带着陆姹踏入了扬州的交际圈子,宴会上难免做些游戏玩耍,无非是投壶,赋诗,飞花令等等,陆姹是花了功夫去钻研学识的,自是传出了名声,也得了个才女的名号。
在这一方面,陆姹从不会遮遮掩掩,既是下了心思,学得一身本领,自是为了表现出来。这也是因为陆父自幼便爱带着女儿展现才学,陆姹也惯喜欢显出才气,人人称赞才好呢!
入了扬州的交际圈子,陆姹又是表现得落落大方,扬州城内,陆府虽称不上钟鸣鼎食之家,祖上却曾是清贵世家,虽败落了,现下已然崛起,陆恪虽年幼也可见少年可期。
因此城中不少夫人都是看上了陆姹,家世好,气质佳,又有钟灵毓秀的好模样,家中儿子只有一见倾心的份,至于家中一应事务,只看顾菀将陆家操持地欣欣向荣的模样,便知陆姹真是没一处不好的。
陆姹已是将笄之年,顾菀也有心暗暗为女儿挑个好人家,不料突然决定搬去京城,陆恪的乡试原应在祖籍省内应考,如今迁户籍改去京城应考,往后只怕是很难回来了,又不舍女儿,还是待日后在京城为女儿相看吧。
自这一世新生,知悉这世道对女子束缚颇多,也暗下翻读典律,女子若年岁大了还未出嫁,罚银也便罢了,连累了父母与幼弟名声却是陆姹所不愿见到的。
陆姹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既不愿将终身托付于一陌生男子,况且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女子却被教导三从四德,无力却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本打算在扬州择一知根知底的人家,靠着陆家也能过得不错,如今却尽数被打乱了。
都说京城一块砖头砸下去十个也有半数是为官的,父亲为官五品,在扬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但在京城,却是不够看了,往日在扬州陆姹都只有别人追捧的份儿,这下入京,又需得从头再来,往后的日子免不了又是一番操心事儿。
正胡思乱想着,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扬起的风带得马车的帘子都被掀起了一角,静待片刻后,后方又传来了嘈杂纷乱的蹄声,陆姹不由得掀起了帘子,抬首望去。
只见前方一锦衣少年,驾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紧缰绳猝然回首,高高束起的发丝扬起,背后一袭绛色织锦甩出张扬的弧度,灿若骄阳,笑叱一声,
“还不跟上,要小爷等你们几回?”
这话明显是对后面的人所说,陆姹回首,望见马车后方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打马而来。
眼看就要追至窗边,为免吃一嘴的尘土,陆姹便放下帘子挡住,渐渐地蹄声远去,再看前方,路上尘土扬起,已是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陆姹心中暗暗想着,不远处,便是京城了。
山顶积雪尚未消融,路旁枯木已发新芽。
春回积雪层冰里,香动荒山野水滨。
新芽吐绿,恰似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