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歌行》衣青箬

32、032 一日不思量

　　两个人吃过饭，二娘将桌面收拾了，才重新坐下，指着自己带来的糕饼道，“龚大哥，这是我和厨房的大娘学着做的，你尝尝味道可还成？”

　　龚美微微挑眉，“你做的？”说着伸手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他和二娘相识的日子不算短，但说来从未吃过她做的东西，这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新奇。

　　“嗯，味道不错。桂花清甜，糯米细腻，黏而不连，我竟不知，二姐有这份手艺呢！”龚美笑道。

　　二娘松了一口气，“哪里来的手艺？这还是第一回试着做呢！”

　　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惊讶起来，“好香！龚大哥，这院子里可是有桂树？”

　　她方才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并未仔细看过此处，此时微风轻拂，才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气。

　　“并不是院子里，是外头园子里种着的，也不知这府邸从前是什么人修建的，零零散散种了不少桂花树呢！想来是主人极爱这种花罢！”龚美笑着道，“你做了桂花糕，竟不知这桂花怎么来的么？”

　　二娘有些惭愧，“这桂花是别人与我的，说是采多了，并无别的用处。——许这宅子从前的主子，生辰就在八月，又或是家人名字里有桂字之类，才会种这么多罢？”

　　“你说的有理。”龚美含笑看了她一眼，并未斥责她这般异想天开。又问道，“你可要拜月？”

　　民俗中秋节女子拜月，传说能求来好姻缘。二娘自己事前亦有准备，然龚美如此说出来，到底有些赧然。

　　龚美见她犹疑，笑道，“不必踟蹰了，再过一会儿月出了就迟了。”

　　拜月最好的时辰便是月出之时，二娘闻言果然不再犹豫，起身净了手，将香炉红烛拿出来摆放好，点燃。又将瓜果糕饼之类的贡品和酒樽放在香炉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二娘肃容敛衽，以手加额鞠躬，然后坐于席上，缓缓下拜。

　　这一套动作做得认真严肃，就是龚美在一旁瞧着，也察觉出了一种端凝肃穆的气氛。

　　拜月结束，二娘起身，将月饼切开，分与龚美一半，笑着道，“祝龚大哥事事如意。”

　　龚美迟疑了一瞬，问道，“二娘方才求了什么？”

　　二娘想了想，自己竟是什么都没有求，不由跌足长叹，“什么都不曾求。”

　　其实是她不知该求什么。求姻缘？而今她与赵德昌之间的关系，岂是三两句话可以说清？这姻缘，想来求了亦是无用。既如此，又何苦费那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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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升平楼，赵德昌握着手中的酒杯，远远看着大哥二哥站在官家面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颇觉无趣。

　　他对朝中之事并无什么兴趣，兼之十分明白那个位置多半轮不到自己，日后能做个闲散王爷，已是极为难得了，因此索性连这些事都不曾放在心上。至于官家的偏心，十几年都过来了，自然不必在意。

　　又看了一会儿歌舞，实在无趣，赵德昌便招手叫来一个中官，让他带话给官家身边的大都知，说自己不胜酒力，先行离开。然后便起身离席而去了。

　　其实留下那句话，也不过是个形式，大约等宴席散了，都未必有人注意到他已经离开罢？

　　张旻是一直等在宫门口的。当然并非是说他便傻站在那儿等了。且不说宫门口的回廊上摆满了卖小食的摊子，昼夜不断的。出了御街，周围亦是酒楼林立，随便在哪里都能找到歇脚之处。

　　不过他也算是知道赵德昌的性子，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到宫门口来等，果然便接到了人。

　　“这便回去了？还是三郎想去别处逛逛？”张旻原是坐在车辕上，见他来了，忙跳下来，问道。

　　赵德昌踌躇了一瞬，游目四顾，周围都是热闹的，他心中却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淡淡道，“回罢！”

　　张旻有些诧异。从前赵德昌提前出来，总会在街上游玩一番，才会回府。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自然不会将这话问出来。想了想，问道，“三郎酒席上大约没用什么罢？可要用些热热的吃食？”

　　这附近便是卖吃的，倒也省了那跑腿的功夫，因此他才会这样问。

　　赵德昌摇了摇头，率先上了马车，张旻只得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

　　马车前行，走了一会儿，却被堵在了街上，进退不得。张旻掀起帘子朝赵德昌道，“三郎，怕是走不过去了。”

　　赵德昌闭着眼睛，疲惫的靠在车壁上，闻言微微睁眼，拧眉问道，“能否换一条路？”

　　车夫连忙道，“从皇宫回府，这条路是最近的。绕路要多走一倍的路，况且这会儿怕是倒不回去了。”

　　“那就等着罢。”赵德昌说了这一句，重又闭上了眼。

　　这一路的马车并不少，挤在一处，许久也不能往前半分。其实这情形，等了一会儿，后头的马车掉了头，张旻见机得快，连忙叫车夫也跟上去，不然只怕就要一直堵在这里了。

　　马车开始移动，微微的晃动惊动了赵德昌，他睁开眼，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沿街一片灯火辉煌，熙熙攘攘，却仿佛是在极为遥远的地方，触碰不到。

　　走了一会儿，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摊子。——虽然不是上元节，但这时候上街的人自不会计较这些。生意是极好的，人头攒动的摊子前，高高的挂着一个六角垂流苏的灯。灯身上绘着各色花卉，做工精美，画艺超绝，那灯高高的挂在摊子前，让人望而却步。

　　赵德昌忽的生出了一股冲动，身子微微前倾，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指着那盏灯对张旻道，“元弼，去将那盏灯买回来。”虽然不知买回来之后要怎么处置，但他就是想买。

　　张旻微微一愣，也不问为什么，便下车去，付钱将那花灯提了回来。

　　赵德昌将花灯放在车里的小桌上，眯着眼睛看去，上头画着的是杏花，桃花，梨花，茶花，莲花，梅花六种花，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之下，看来美轮美奂。

　　他忽然的便想起了二娘来。其实若要用一种花来比拟二娘，赵德昌是找不出来的。

　　她有桃花的妩媚，也有茶花的清香，有时还有莲花的洁净，梅花的冷傲……不一而足。

　　但此刻他就是毫无道理的想起了她。说起来，二娘回到明德院好几日了，但这几日她都和院子里的一群人搅在一起，甚至不愿单独与她相处。赵德昌每每想起来，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然他对二娘的这种骄傲与矜持，自然是万分包容的。他天性中有些柔软的东西，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尤其还是自己放在心上的女子，便是不断退让，也从不觉得有错。

　　回去便将这盏灯赠与二娘好了，他想着。自从二娘进府一来，足有三个月左右，她都不曾出过门了，且从前她并不住在汴梁城，大约对这里的习俗也不是十分清楚的。

　　赵德昌想起自己在汴梁城街头第一眼看到二娘时的情形。那时她常服晬容，笑容清新美丽，带着一种十分动人的自在和风情。有多久不曾见过她那般的笑意了？似乎自那日之后，便再未曾见过了。

　　留在自己身边，莫非她竟从未开怀过么？赵德昌犹疑起来，白玉一般的手指在灯面上拂过，心中微微悲凉。

　　正当他沉思之时，车身微微一震，便停了下来。赵德昌反应不及，身子微微前倾，手扶住车壁，这才免于摔倒的命运。张旻在外面出声道，“元帅，到了。”

　　赵德昌咳了一声，一手拿起灯笼，就着张旻打起来的帘子，弯腰下车。

　　进了门，才是戌时中，府中各处还有些喧闹。就是门房里的几个人，都聚在一块儿饮酒，见他回来，吓了一跳。赵德昌倒是不曾注意到这个，张旻也只冲着他们微微摆手。

　　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张旻心头怪异起来，“三郎，这不是去澹然轩的路。”

　　赵德昌脚步一顿，“回明德院去。今夜累了，你也回去罢，不必跟着我了。”

　　张旻想了想，到底跟着他走到了明德院门口，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赵德昌进了门，便朝着二娘的屋子走去，谁知才走到一半，便见那屋子一片黑暗，根本未曾点灯。

　　是睡了，还是跟别人去玩了？赵德昌有些踟蹰，正犹豫间，便听得一阵喧闹声，明德院的丫鬟都结伴回来了，见他站在那里，不由惊呼，“元帅！元帅怎的这时候回来了？”

　　“嗯。今日没什么事，便早些回了。”赵德昌敷衍了一句，视线在人群中一扫，并未发现二娘，不由皱眉问道，“只有你们几个？二娘子没与你们一道么？”

　　“二娘？她并未与咱们一块儿，似乎是去瞧她的表哥去了。”一个丫鬟心直口快的道。

　　赵德昌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若不是这句话，他几乎都要忘了，二娘还有个表哥也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