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了吗？》星森

1、C01

　　四月的最后一天，康桥，天气阴。

　　和这个月前面的二十九天一样，今天，谭雅也把自己扔在了图书馆里，一块三明治，一只保温杯，以及数不清的作业课本参考书，从上午九点起，一直陪伴她到现在。

　　保温杯里的最后一口热水，倒出来已经没有了热气了，谭雅后知后觉地发现，啊，原来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了。

　　在位子上伸了个懒腰，谭雅的脑袋就势后仰，后颈和背部的肌肉，酸痛明显。保持着这个姿势，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是高大的穹顶，灯光下的棕红色，沉淀着厚重的历史感。巨大的拱形玻璃窗外，天色已暗得不见一丝光影。

　　收拾好东西出来，风夹杂着一丝冰凉，扑在了谭雅的脸上，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是下雨了。

　　怪不得今天的天，这么暗沉。

　　幸好有随身携带雨伞的习惯，这一点小雨，并不能阻挡她回去的步伐。她照旧拿出了耳机，打开手机音乐，挑选一首轻快的歌曲，点下播放，再撑开雨伞，踏上回家的路。

　　应该是下雨的缘故，今晚的气温，要低上一些，只套了件灰色卫衣的谭雅，明显有些扛不住这风雨的夹袭。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早点回去自己那间小公寓。

　　无人的街道上，只有路灯与谭雅作伴。她数着拐过的路口，再过前面那一个，很快，她就可以到家了。

　　耳机里随机播放出《Everything I Need》，谭雅也顺利地，抵达了路口。

　　然而迎面而来的，除了那家烘焙房熟悉的烤面包混合着奶油的香气，还有一个穿着墨色卫衣，帽子拉起盖在了头上的男人，坐在雨棚下的长椅上，两手环抱于胸前，听见脚步声响，他也往谭雅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谭雅有些意外。

　　这个人，长得可真好。

　　谭雅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想当年她还在娱乐圈摸爬打滚的时候，上至演技超群的影帝，下至靠脸吃饭的偶像，什么样的男艺人，她没有见过？

　　但说句实话，在回归校园后，身边多是普通人，见惯了普通人的模样，偶然碰见个姿色超群的，都能让她惊艳一番了。谭雅不禁感慨，她大概是真地离开太久了。

　　脑海中的想法如同风暴一样席卷而过，现实中，谭雅也不过只是稍顿了一两秒钟，就往外走了些，绕过坐着的男人，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心底里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回头，就发现那个原本坐在烘焙房雨棚底下的男人，此刻正跟在了自己的身后。没有打伞，依旧戴着卫衣帽子，两手插兜，淋着雨。看见她停下，他也就跟着停了下来。

　　谭雅拧了拧眉，没说话，转过头，再走上两步，一回头，他果然又跟着迈步了。谭雅回头的功夫，男人的一只脚，正好迈出，被她瞧了，往前踏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一时颇为尴尬。

　　谭雅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她以为，自己这是遇上跟踪狂了，还是很明目张胆的那一种。她抬头，看见男人身后不远处，还亮着灯的烘焙房，趁着这里还能开口叫人，她下巴微微抬起，问对方：“你有事吗？”她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

　　男人却先慌了神：“我……”开口却是国语，这让谭雅更是意外了回。

　　“中国人？”她摘下耳机，也换了国语，试探着问。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我是中国人！”

　　“那你跟着我干嘛？”谭雅并没有因为他是自己的同胞，就放下了戒心，反而更为警戒了起来。

　　“我认得你，你是国民姐姐谭雅。”男人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谭雅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男人的眼神，更加审视了起来。

　　男人应该是意识到了点什么，他赶紧又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坏人。”

　　谭雅拍了那么多的戏，剧本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坏人的统一台词，都是：我不是坏人。

　　“我……”隔了卫衣帽子，男人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其实，是迷路了。”他仿佛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谭雅看了他，要不是这人说的就是真的，要不，就是他演技太好，好到能让她都分不清楚真假。

　　见谭雅不言语，男人干脆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了自己的钱包来，拿出里面的一样东西，递到谭雅面前来：“真的，不信，给你看我的身份证！”

　　就着路灯昏黄的光线，谭雅看见那一方小卡片上，印着“姜煜”两个字，出生日期，倒是比她还要小上几岁，户籍地址，嗯，不仅是同胞，原来，还是同乡。

　　她端详了身份证上的照片，拍得很阳光，证件照也能这么好看，真是老天爷格外垂青了。

　　趁着她看身份证的功夫，这个叫姜煜的男生，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迷路的经历：“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玩的，但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没带手机，身上也没钱，英文说得又不好，只能自己一个人瞎走。天都黑了，又下雨，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就只好等在那里。”他指了指身后的烘焙房。

　　谭雅看了他手里捏着的钱包：“真没钱吗？”

　　男生干脆将钱包打开，给她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连张银行卡都没有。

　　“那你带钱包干嘛呢？”她觉得好笑。

　　男生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装身份证啊。”

　　钱包只拿来放身份证，这样的人，谭雅也是第一次遇到。

　　她抬眼，看男生满脸真诚，眼中闪着光，仿佛对她很是期待。她抿了抿嘴，才想开口说话，就听见细雨沙沙声中，对方肚子咕噜一声响，异常明显。

　　“呃……”男生捂了肚子，尴尬地呵呵笑着，“那个，我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叮铃一声响，烘焙房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

　　已经打算关灯走人的店主乔纳森，看着熟悉的老顾客进来，立马就笑了：“晚上好，谭雅。”说话间，视线就被跟在谭雅身后进来的男人给吸引了去。

　　“男朋友？”他脱口而出。这位中国姑娘来他店里买过无数次面包了，以往也有跟朋友一起来的时候，但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位男士单独来，还是在这深夜里，难免他要多想了。

　　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对乔纳森的这个称呼，谭雅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害羞不好意思，她想了想，觉得解释起来实在是太麻烦，干脆只纠正道：“不，只是朋友。”

　　乔纳森点了点头，回归正题：“需要点什么吗？”

　　谭雅问了句姜煜：“有什么不吃的吗？”

　　大半天未进食的姜煜，此刻闻着店里喷香浓郁的面包味，只恨不得立马就能吃上点。他干脆地摇头：“没有。”

　　谭雅于是指了柜子里的几样：“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知道已经是乔纳森下班的点了，她又补充了句，“我们打包带走。”

　　“啊……”看着乔纳森打包，姜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缩了回去。

　　谭雅看了他一眼，冲乔纳森歉意一笑：“不好意思，你能帮我把这个猪排三明治热一下吗？”

　　微波炉转出来的猪排三明治，锡纸烫手，乔纳森拿纸巾包裹了，递给谭雅。谭雅接了，继而转给姜煜。

　　“吃吧。”她说。

　　姜煜接过了这份猪排三明治，看着谭雅的眼睛，亮晶晶的，这让她想起了家里曾经养过的一只中华田园犬，每次喂给它吃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的一副眼神。

　　然而下一秒，姜煜眼里就堆满了泪水：“好烫……”他嘴里还咬着一口吃的，含糊不清地说。

　　谭雅不禁笑，这人傻起来的时候，也挺像。

　　从烘焙房里出来，迎面而来的阴冷风雨，让两个都穿着单薄的人，同时缩了缩脖子。

　　吃的问题解决了，眼下，就只剩下另一个问题了。

　　“你晚上要住哪儿呢？”谭雅撑起伞，问他。

　　狼吞虎咽剩下一半猪排三明治的姜煜，愣了一下，眼神迷茫，摇了摇头。

　　“要不，我给你送警察局吧？”她开着玩笑。

　　“嗯？”姜煜嘴里塞满了吃的，一时又咽不下，只能呜咽着表达了不情愿。

　　谭雅拿出了手机，搜索起附近的酒店。

　　姜煜看得分明。他拼命咽下了最后一口三明治，急急忙忙说着：“不行！”

　　“什么不行？”谭雅奇怪地看了他，“不住酒店，难道你真想露宿街头啊？”她看了眼淅淅沥沥下着的雨，“在这种天？”

　　很应景的，背后烘焙房里的灯，熄灭了，四周一片暗淡，路灯昏黄，雨点敲打遮雨棚，滴滴答答地响。

　　“我……”姜煜擦了下自己的鼻子，“我没钱。”

　　谭雅就笑了：“我请你住一晚，就当，”她想了想，说，“就当是看在我们是同胞的份上吧。”

　　“那不行！”姜煜一口拒绝，“怎么能让女孩子出钱呢？就连这三明治的钱，我以后也是要还给你的。只是，”他又挠了挠头，“我这趟出来，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了，再住个酒店，怕是真要穷死了。”

　　谭雅打量了他，先前看身份证，应该还是在念大学的年纪，没有经济来源的大学生，出国玩一趟，的确算是笔不小的花费吧。他想省钱，谭雅理解。

　　“不用你还的。”她说，“我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不行，一定要还的，我又不是乞丐！”姜煜坚持着。

　　还真是个，谭雅无奈，真是个倔强的人啊。

　　“那怎么办呢？”她歪了歪头，“我们学校的自习室倒是通宵的，但你不是这里的学生……”

　　“我可以去你家过一夜啊。”姜煜的眼睛又一亮，他一拍手，“我睡沙发就好，打地铺也行啊。”

　　难不成你还想睡床？——这是谭雅在听见他说的话后，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反应。

　　“不行！”这回轮到谭雅拒绝了，“绝对不行。”她摇头说。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变态？”谭雅义正言辞地说，“万一你趁我睡着，把我杀了呢？”

　　姜煜愣了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想法？你这么漂亮，谁会舍得杀你啊？顶多，也就是趁着你睡着，偷偷亲你下吧？”

　　“嗯？”谭雅拧眉，“你果然就是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