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余未晓也》廾亼

1、地狱森林

　　天雷滚滚，远处天际像是被雷电划破，一阵阵巨大雷声响彻云霄，声声震摄住末岐伤痕累累的身躯。
　　但他俊朗的面容上丝毫没有犹豫，跌跌撞撞地不停向前方黑暗跑去，只求能快快摆脱身后一直追杀的魔修。
　　他还不能死，还不能死，一种执拗得扭曲的坚持让他不能停下脚步。
　　后方的追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末岐顾不得许多，目光坚定，直接闯入面前那无论正道邪道皆不敢入之地——地狱森林。
　　众魔修见此人竟入了地狱森林，一时惊诧不已，但却都止住追逐的脚步，不敢再往前半分。地狱森林向来都是有进无出的，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敢进去。
　　“轰！！！”一道惊雷直直向着跑入森林深处的末岐击去，末岐猛地停住脚步，抬头望去，只见那雷接近头顶，要躲已是来不及。
　　他认命地闭上眼，等着那累落下，却被这一路来的疲倦与伤痛席卷，无力地倒下了。
　　预料之中的雷并未落下，被一只白嫩修长的手轻挥，霎时消失了。或者说这道雷一开始便是一个幻影，仅是为了唬弄这人，让他受惊离开此地罢了。却不料这人竟累得晕倒了。
　　一冷艳女子从迷雾中走出，冷漠地看着地上呼吸微弱的末岐，暗叹:看来这天道是不打算让她安生活着了。

　　傍晚的深山总是有些微冷且清凉的，许多白日不敢外出的飞禽走兽，此刻都纷纷活动起来，嘈杂异常。
　　但森林深处仅有的这处房屋的主人，却享受于这种昔日高楼大厦中不曾有过的“宁和”。
　　不过，她喜欢，有人却不习惯。
　　末岐便是被这嘈杂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环视了一遍身处的四周，浑身难受地挣扎起身，走下床。
　　黄昏即过，天空泛红，只余远处天边一丝日光，斜照在屋外人儿身上，好似笼罩了一层淡淡光芒，模糊得看不清。
　　末岐看得痴了，轻声走上前，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只见面前这人肤若凝脂，柔嫩白皙，唇色也是淡得异常，微风吹过，长睫轻颤，那双墨黑的眸子美得冰冷。
　　她明明近在眼前，却让他有只可远观之感，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亵渎了她。
　　末岐的目光太过放肆，她却并未有任何阻拦之意，任由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终于像是发现了不妥，末岐顿时清醒，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拱手道歉:“在下唐突了，还望……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走向身旁的花丛，伸手摘了一朵，顺便问了一句:“可好些了？你都睡了两天了。”
　　言语中竟有一分抱怨，弄得末岐更是心慌，连忙继续致歉:“劳烦姑娘照顾了，在下实在是无以为报，如若不是姑娘及时救了在下，在下前几日怕是要死在地狱森林了。”
　　“地狱森林……”她若有所思地重复这四字，心中不免好笑，原来外界是这样称呼这里的。
　　但末岐却误解了她是对地狱森林有所惧怕，忙道:“地狱森林确实很凶险，在下才进去便险些丧命，幸得如今已经获救，还是多亏了姑娘救我出地狱森林，在下感激不尽。”
　　听至此，她淡淡然拿起那花穿过末岐，走进屋内，只留给他一句无比震惊的话。
　　“你现在，便是在地狱森林。”

　　末岐过了好几日才相信，自己的确还在地狱森林里。只因他无意跑出屋子外围，却被一群庞然巨兽吓回。的确，除了地狱森林。哪里还会如此凶险。
　　她为他准备好今日的药后，便打算去森林里采明日要用的药材了。
　　之前不知外面如何危险，末岐才没问她的去处，如今知晓了，便再也坐不住。
　　“外面很危险，姑娘你，还是不要去了。”
　　她并未停下步子，只是说:“你以为我一人是如何活在这里的？”
　　末岐无言以对。
　　“那我陪姑娘去。”他还是不放心。
　　她头也不回:“不用。好生躺着罢。”
　　末岐还是没能阻止她，忍着伤痛走出去时，却看到有只巨兽驮着她向远处走去，白色皮毛，壮比三人，似虎似狮，正是他先前出去时见到的那群巨兽中的长相尤其特别的头领。
　　他再次目瞪口呆，顿在原地。
　　等她回来时，他还在那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也未说什么，直接越过他走进一个房间，做药去了。
　　夜晚，末岐看着她拿出辟谷丹递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她惨白的唇瓣缓缓开启，吐出两个字来:“临乐。”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末岐心想，诶不对，他并非是问这个，“在下的意思是，姑娘为何一人在此？又为何不惧外面的毒虫巨兽，反而还能驱使那巨兽？”
　　屋内安静好半晌，临乐这才抬眼看他，依旧是冰冷的眼神。
　　末岐心中一颤，顿时有些后悔为何这般无礼，人家姑娘救了自己，偏生自己不知好歹，还去多管别人的私事。可是，他真的对她很好奇。
　　没有想象中的恼怒以及避而不答，临乐避重就轻地说了:“我无父无母，生来便在此。你说的森林里的那些虫兽，”她一指屋外，“可见到屋子周围的红花丛了？”
　　末岐点头。
　　“那花有奇异功效，能让虫鱼鸟兽无法靠近，所以我在这处生活安然无恙。至于你说的那巨兽……”临乐一顿，其实她也不知为何这巨兽偏听她的话，她一来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了。
　　可又不能这样与他说，临乐心下细思量，脱口道:“屋外有一紫色花群，是曼陀罗，可以控制心神。”
　　末岐往外一看，果真有紫色花群，不过是不是曼陀罗，他便不知了。
　　他还有疑惑想问，抬头看向临乐，却发现她正盯着他瞧，目光不善。他顿时面色潮红，低下头去，不知如何是好。
　　临乐不做声，见他没了继续问的念头，才收回目光，回了房间。
　　留下末岐继续胡思乱想。

　　七日后，清晨。
　　屋前有一小院，小院中有一大树，树上白花开得正盛，清风抚过，飘摇着落下，落在树下人面前的琴上，被她轻柔拿起，放在一旁，转而抚琴。
　　悠悠扬扬的旋律从她手上泄出，让打着瞌睡的巨兽转醒，却不吵不闹，安静地待在栅栏外看她；让天空中翱翔的飞禽停下翅膀的扇动，落在树上，远远看向房屋；让四周未绽放的花群皆颤动，缓缓张开花瓣，迎接这无边的好音色。
　　这片天地霎时安静了，安静得一向敏锐的末岐毫无所觉，只愣愣地倚在门边看她，嘴角扬起一抹惬意的弧度。
　　忽然，更为美妙的歌声自临乐口中传来，她轻唱起词来，应和这乐曲。
　　句句空前的歌词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无法自拔地陷入其中之意境，偏偏抚琴人不自知，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忽然，眼前一剑加入了这曲中，与乐声歌声合奏，舞得轻快，舞得自在，舞剑人似是迎合这曲子，却又有自己的一派凌厉快然，引导着临乐融入他的意境。
　　临乐惊讶之余，不自觉地就和他应和起来，配合得完美。两者相融，却又是另一派风格，不失之前的怡然惬意，比之更盛。
　　她一边抚琴，一边唱词，闲暇之余还抬眼看他。末岐侧头与她对视，笑得俊逸不凡，满面畅快。顿时，临乐久不经放松的心，一下子轻快起来，脸色缓和，不再那么冷冽。
　　少许，曲终人罢。
　　末岐意犹未尽地赞道:“妙极，妙极！临姑娘琴艺之高超，歌声之美妙，在下佩服，佩服！”
　　难得的，临乐没有那般冷漠，微微柔和的面色下，墨黑的眼眸亮了几分，道:“是你剑舞得好。”
　　听见她罕见的赞美之词，末岐更欣喜了些，继续夸赞她道:“看来临姑娘对音律很有造诣啊。”
　　“不过涉猎尔尔。”
　　经此事，临乐对他的印象好了些。

　　可是，当末岐正欲再同她合一曲时，临乐兀自转身开口:“伤养得差不多了，你，离开罢。”
　　末岐木然看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少许，临乐已不耐地想要进屋去，他才说道:“同我一起走罢。临姑娘。”
　　临乐迈开的步子僵住，紧蹙的眉眼暴露出她此时不安的情绪:原书中没有这一段……
　　看到她顿住，末岐以为她也有这心思，心中一喜，急切问道:“如何？”
　　却不料她头也没回，只是冷冷道:“没空。”
　　对于她突来的拒绝，末岐显得很是心伤，嘴一撇，怪有些可怜地说道:“那便罢了。唉，本来在下门派中有一玉笛，打算与姑娘探讨探讨它的妙处呢……”
　　怎料刚才还毅然决然地走掉的临乐，听到这微弱的话语，倏地从屋中闪出，站定在他面前，故作平静实则两眼放光地对他说:“走吧。”
　　末岐还未回神，便魔怔似的跟着临乐走了。待临乐坐好在巨兽背上，不满地盯着呆愣的他时，他才回过神来，犹有不信道:“就这么……走了？”
　　“难道你还想多留几天？”
　　临乐说罢，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了他一眼，却因为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书中传说的灵笛，便驱使着巨兽往森林外走去，“飞吧，皮卡丘。”果真，被莫名唤作皮卡丘的巨兽，忽地飞起。
　　末岐愣了片刻，也御剑跟上。
　　幸福，来得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