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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要不要打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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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打工
寅时三刻,程山便醒了。
洗漱一番,走出了门。
辰光未起,院子里裹满了冬末春初的雾气。
借着廊庑下彻夜点亮的风灯,程山安静的将纪显的院子看了个遍。
她人是昨夜被纪显拐带进来的,现下再回想一遍同他一起走过的弯弯绕绕,心里隐隐清明,渐渐默出了一副路数图谱。
七角梅花步。
这方院子有高人设下玄机,难怪前院仆人如织,而这里硕大却见不着一个家仆。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着让她来打扫呢?
纪显又为何对她这么的放心?
程山不解,却还是默默寻来了一把扫帚,开始了打工生涯的第一天。
香樟树下落叶堆积,扫起来有片“沙沙”声响。纪显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他睡眠浅,听着窗外响动起初还以为是下了雨。过了很久才恍然想起,昨夜是捡回来一个人,一个帮他打扫屋子的人。
突然间来了劲,披着袍子就翻身下了床。
清晨雾凉,程山的鞋面渐渐被水汽打湿,停下来想拂去粘在鞋面的枯叶,却听见身后有刻意放缓的脚步声。
是纪显。
程山弯下腰顺手拂去脚面的那一片枯叶。
“你真的帮我打扫?”
“那不然呢?”
程山直起腰,却看见眼前挂着一副松散的睡袍,这睡袍的主人懒懒地站的歪斜,眼神光自上而下将她浑身都拢住。
程山突然想起,纪显是不知她是女子的,要不要坦白?心里又有些没有底气。
“我……”
“你?你什么?”天气冷,树下格外的寒,纪显觉得这个天气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浪里个浪显然是不怎么适合他。搂着袍带赶紧系上,说道:“对了,以后你要住在我这院里,那咱俩的关系还得好好捋上一捋……你是想我做你的哥哥,还是……你要做我的弟弟?”
自昨日被骗,程山已经学会了反思,不然日日上当还谈何成长?
“如果我选……你给我什么好处?”
“哈哈哈……竟然骗不过了……”纪显忍不住大笑,就连因回乡而堵在胸口的那一口郁郁不得出的口气都被这笑意荡涤出胸怀。他觉得程山呆傻中有一点可爱,和他谈条件都是一板一眼。
“你是不是很缺钱?”
“嗯。”
“那你喊一声哥哥,我给你寻一份好工。”
程山不信。
“我纪慎之说话何时不做真过?按府中惯例打扫的下人一月不过二钱银子,若是你去了我说的那里,起码要多上十倍呢。”
程山有些心动。
纪显再加一把柴,“去了那里,你不仅能赚银子,还可以提升武艺呢,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不过……信或者不信,都要看你自己,叫声哥哥,这事自然是全由哥哥来给你包办处理。”
……………………………………
孔家七老爷今年初初回乡,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芫舟人人都知这是一位既有钱又能烧钱的主。
孔沅十七八岁的年纪就被人称为七老爷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孔家老太爷走得早,现下府上追根溯源也就不过只余一老妇并七个子女,孔府已经没有在孔沅辈分之上的男丁了。
其二是孔沅行七,上头有六位姐姐,从大姑娘到六姑娘相差了二十岁余才得他这一根带把儿的,自然是金贵无比。
孔家可不像纪家,几辈子都没出过什么读书人了,纯种商户守得住家业就行,不谈光耀门楣自然是活的潇潇洒洒最为紧要。
“你这次回来真的是为了给我过寿?”
孔家祠堂外有一水榭回廊,一切皆按着孔沅的规矩铺陈,奢靡无敌。
孔老太君作势摆开了小儿子的手,只说道:“你娘我可不是好糊弄的,别以为你带回来的人能瞒得过我。”
孔老太君急了,孔沅却不以为意,只拉着老太君的手坐进另一只椅子里,亲自斟一杯茶递了过去,看着玩笑道:“我就说我这聪明才智是哪里得来,原来都是遗传自您啊。”
老太君接过茶盏,气都气笑了,说出的话却又有些为母的心酸,她说:“我可不是反对你去争什么,只是相比前程我更担心你。你自小就聪明,那时人人都说你将来了不得,可是这话娘听了却是心惊肉跳,恨不得见庙就拜,日日为你祈愿,只求一个长岁平安。”
老太君说着话,人就有些动了情。她怕啊!孔家男儿就只剩七小子,万般是一点出不得事儿的,不然往后她还有何颜面去见孔家的列祖列宗?
孔沅听着老太君的话,难得地放下了轻浮,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娘您放心好了,我做的事心里自然是有数,万不可能把我们孔家、把我自己断送了。不过……您的眼睛可真毒,是不错,那人是个半人……却也不是宫中之人,是勤王身边跟着的老人,此次来芫舟也不过是寻个故人罢了。”
“勤王?”孔老太君有些不信。
现在龙椅上的这位若是论亲故,私下里她还能说给自己听一句“女婿”,可是这位女婿对自己的手足做出的那些个事,那可就不太好听了。
不过,这手足之中勤王排除在外的。皇上登了基,勤王不仅没有被赶出京城,反而还圈到了一大块的风水宝地,皇上整日里对他也算是亲亲厚厚。
若说是勤王的人,老太君倒也算是能放着提下的心,勤王最是无争。
“你真没有骗我?”
孔老太君问完这一句,便紧紧盯着孔沅的脸庞。她自认眼光老毒辣,可是苦看了半天,却等不到孔沅心慌意乱眼神不安。
老太君顿时心中大安,没了顾虑之后手便又有些痒痒:“哎呀,话也说完了,娘不担心了,我得去看看我那手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您还在意那点银子?”
“银子再少,那也是银子,你不曾持过家,不懂的。”老太君拍拍儿子的手,开开心心站起身,说道:“既然人来了,就要好好地招待,不能让人拿住我们的把柄。”
“儿子知道了。”孔沅听话地频频点头,也说道:“那您好好玩,输了嘛算我的,反正人人都说我钱多呢。”
老太君在丫鬟的搀扶之下走上了水桥。
孔沅却凝了笑意,心头慢慢思量起来:娘都能看出来,那也是瞒不住多久了,要尽快办完事回京复命才是。
“少爷,贵夫子请您过榕园饮茶。”不多时之后,孔沅的随侍在门外轻唤道。
“在我的府上请我饮茶?他怕不是癫了神?”孔沅不屑地摇头,“你去回他,本少爷要沐浴,喝茶的事就待晚间再说吧。”
孔沅的院子取名兰苑,里头建有一方暖房,琉璃翡翠铸为墙,四时名花值满其间,有一种昂贵的美。
他有怪癖,喜爱在暖阳花间沐浴。
暖房里早早摆弄好了浴桶,躺在铺满花瓣的水里才觉得有些安逸,解开的黑发湿了水裹在身上,不一会人便沉沉睡去。
一路跟随孔沅而来的贵夫子就没有他这么惬意了,人已经闷在府中喝了一整天的茶。
“夫子,我看这孔家老七并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放肆!孔家老七也是你能说的话?不看王爷的看重,也要看看他宫里的那位家姐,你赶紧给我闭上嘴巴,以免哪天祸从口出!”
原本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贵夫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的干儿曹青。
贵夫子姓曹,乃是阉人。跟随勤王多年,王爷待他也不薄。
勤王立府之后,考虑到曹公公称呼起来伤里子,王爷身边的人大都尊称他一声贵夫子,不过,知他底细的人也不多。
曹青是自幼便跟着贵夫子读书、做事,一手的栽培却没有养出来胆子,被刚才那一眼剐的像生受了一顿鞭子,当下人就有些畏缩,“夫子,我……”
听着耳边的畏缩之言,即使说话的人是自己的干儿,贵夫子也依然在心中哂笑:这驭人莫过于御狗,老师傅诚然没有骗他。
为何这么说?
贵夫子原本是先帝宫中养狗的小太监,因为狗养的好讨了欢心,便被赐给当年还是十六皇子的勤王,步步为营数十年,才熬出今天的地位,自是懂得驭人的手段。打断棒子捧出枣,这是他当年驯烈狗的绝招,连先皇都夸他狗养的好,这宫中御狗不比人精贵?
对人,是一样的效果。
“好了,”贵夫子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毕竟是来芫舟替王爷办事,还是等主人安排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
……………………………………
纪府这一早的餐桌,是一年来少有的团圆。
“慎之,这次回来便多住些时日再回去,课业早一日迟一日也无妨。”纪母看着一年间只能见上一面的儿子心里有些不太好受,可是,有些事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决定的,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
纪老爷闻言却毫不客气地插了她的话,“妇道人家净说糊涂话,春归之后便要下场,哪里容得多留。”
纪母被枕边人的一句“妇道人家”堵到哽住喉咙,也不想想她一位京中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小姐是因为谁才落得在这北地吃冷风,甚至连儿子都想见却不能自在的见上一面。一时之间的怒气横生,忍不住说道道:“纪运!你……”
“父亲……”纪显无奈,出声劝道: “母亲思念我才想我在家中多留几日,作为孩儿平日里无法顾家已是不孝,这一次我会多留几日的。”
纪母看着为自己出声争辩的儿子,心中慰怀,怒气来的快消的也快,只是颇有些感怀:“你知娘念你便好,只盼有朝一日,你在京中立起,我们一家也好再回去。”
“会的,母亲再稍作忍耐些吧。”纪显自信,那一日也并不会很远。
“只是……昨日里带进府的年轻人,你准备就这么放在府里?”纪母还是忧心程山,贫穷破落的少年同自己的儿子怎么能牵牵扯扯?更不要说起了任何的情谊!
“母亲说的是?”纪显装傻,“噢……程小公子……他为人仗义,武艺高强,我正准备推举让他去铺子里上工。”
“上工?”纪老爷终于见缝插针又插进对话中来。
“程小公子会些武艺,若是去了铺子里日后跟着马队走南闯北不成问题,更何况对于报答恩人这件事,我们纪家也不能给人留下话柄。报恩要厚重些才得体,父亲,意以为何?”
“也可,最近南边出了一批邻国的货,若是真会些武艺倒是可以进铺子里试试,只不过,能不能合格就得看他自己了……”
纪母很想赶走程山,可是现下却再也说不出口,恩人的基调打的这么扎实她再掺和只能又被说是胡搅蛮缠。无奈只得咬牙咽下心中话语,泄气地说道:“大清早的尽是说的这些事,吃饭吧,汤都凉了。”
纪显点头不语,看着手边盖盅里的参片,顿了片刻,才动了筷子。
他想起了院子里那个挥着扫把的身影。
也想起了方才程山唤他的那一句“哥哥”。
心似有灼烈的暖阳,一片滚烫。程山她却还饿着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