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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四:阆苑瑶台风露秋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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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事,无一件瞒得过刘娥,罗崇勋对她说及此事,刘娥轻笑着,道:“一会儿遣人告诉皇后,官家说的有理,皇后确实不该与妃嫔争宠,官家不说,她就最好别问,何必找不痛快呢。”
罗崇勋连连点头,刘娥又道:“你也跟了我好些年,你说你底下的人怎会这般糊涂,禁中的事,也不假思索露到了外面,不怕死么?”
罗崇勋连忙答道:“不瞒娘娘说,小的私下问过那几个内侍,分明是阎守懃送坠子的路上将此事当做戏言,我底下的人才敢往外传,左右曹侍中已训斥了小的,娘娘便消气吧。”
刘娥略略一思,道:“先不说这曹利用真不给老身面子,敢叫你去冠帻受斥,阎守懃是何人,他在官家身边,做事便这般不知轻重?告知老身宫外之事的也是他,崇勋你说,他有没有什么企图?”
罗崇勋轻轻一笑,不以为然道:“阎守懃只是个刚入延庆殿侍奉的小黄门,能有什么企图,想是知晓这事儿露了出去,自己担了责,才来告诉娘娘的吧。”
刘娥深以为然,便不再问,又嘱咐罗崇勋道:“听说你在自己房里,左一口右一口的骂曹利用,你呀,总是保庆殿的都知,传出去可不好听。”
罗崇勋将曹利用去冠帻诟斥当做耻恨,又为刘娥不平,道:“这个曹利用,连娘娘想驾幸赠侍中刘美第都不同意,说什么太后不宜数幸外家,真是狂妄至极!”
刘娥对曹利用早便不满,道:“他狂妄他的,总有一日,老身亲自收了他。”
这时,一宫女进得殿来,对刘娥揖道:“太后娘娘,凝春阁传来消息,说美人张氏殁了。”
刘娥心下吃了一惊,又是一阵冷笑:“官家前几日才封了她为美人,张氏这是以死来反抗我了,你们瞧着,这笔账迟早要算到我的头上。”
果然,赵祯不久后便至,他神情哀伤,说张氏忧心成疾骤然而逝,想要追封其为妃。
刘娥坐于殿上,品着儿子话里的意思,徐徐问道:“此事皇后如何说?”
赵祯一贯对太后恭敬,竟是仰首反问道:“郭皇后晓什么事?朕要追封自己的妃嫔,难道还要过问她么?”
“官家也未及弱冠,官家晓事了么?”
刘娥坐直了身子,赵祯年岁见长,已不像幼时对她百依百顺了,她平心静气,对赵祯道:
“官家出生以前,我只是个修仪,那时候先帝章穆皇后郭氏还在,章穆皇后可比我小了八岁,你爹爹再宠着我,后宫皆由皇后做主。官家想要追封张氏,不问皇后先来问我,是觉得皇后不能立足中宫,还是怨张氏是受了我的气,才心忧致死?”
自张氏暴卒以来,赵祯的确对皇后心生不满,连连认错道:“臣不敢怨大娘娘,张氏更是不敢,追封之事原不需皇后知晓,因此臣才先来问大娘娘,还请大娘娘息怒。”
刘娥叫罗崇勋扶官家起来,这才道:
“你的心思我都懂得,不是大娘娘非要教导你,我是想提醒官家,张氏不到二十夭亡,原是她自己福薄,官家不能迁怒于皇后;张氏这些年频频刻意接近官家,与皇后争宠,她死前已封美人,又于皇嗣无功,没必要再晋封了。”
赵祯终是辩不过太后,想提当日选后之事,又怕更加激起了刘娥的怒火,便只好作罢,出了殿外,只觉得刘娥实在不近人情,阎守懃见他面色愤愤,宽慰他道:
“官家,太后既这般说了,加封之事便算了吧?”
赵祯只跺了跺脚:“还能如何?阎守懃,叫些臣僚去后苑钓鱼!”
先帝真宗喜好钓鱼,每年春日,赵祯都会幸后苑赏花钓鱼,观唐明皇山水字石于清辉殿,命从官皆赋诗,燕太清楼。
依着国朝旧制,辅臣、宗室、两制、杂学士、待制、三司使副、知杂御史、三司判官、开封府推官、馆阁官、节度使至刺史要一并与官家玩乐,每岁赏花钓鱼所赋诗,或预备,及是出不意,坐多窘者,优人以为戏,实在是君臣同乐的好时机。
赵祯丧了爱姬,坐在池边沉默不言,左右看在眼中,便不如先前那般放声大笑,有些臣子已然得鱼,只是依着先前故事,上未得鱼,侍臣虽先得,也不敢举竿。
终于赵祯的鱼竿动了动,他举杆而起,是一条大红的鲤鱼,左右宦官连忙以红丝网承之,说了好些奉承的话。
韩琦和文彦博俱在御前陪侍,文彦博正欲举竿,却被韩琦制止,他目视不远之处的曹利用,悄声道:“曹侍中未得鱼,贤兄之竿未可举也。”
文彦博颇不以为然,道:“头一条鱼当然是官家的,曹利用一个侍中,难道他敢凌驾于百官之上?”
他话音刚落,曹利用已然得鱼,左右递上了红丝网,寻常人怎敢与天子同用红丝网,曹利用竟然不加制止,复以红丝网承之。
文彦博连连摇头,总算是信了韩琦之言,道:“曹公权位如此,不以逼近自嫌而安于僭礼,其能久乎!”
韩琦这才举杆,以白丝网将鱼缚住,轻轻笑道:“这就要看曹侍中的造化了。”
我行过及笄礼,便要回郭府祭拜祖宗,爹爹着冠服,引着我到祠堂祭拜完毕,大娘娘则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白绫高底鞋儿,她将我扶起,笑眼道:
“四姐儿得官家赐字玉真,又封永宁县君,归到我的名下,以后便是凤儿的嫡亲妹妹了!”
一旁仆从连连福身道:“恭贺夫人喜得嫡女。”
张氏带着她的娴姐儿站在一旁,面上有些说不出的神色。大娘子领着我回了爹爹房中,她挂心女儿,一路拉着我细问宫中情形,道:
“张美人卒了,官家可有说圣人什么不是?”
“官家并未对姐姐有何言语,只是有些伤心,连和群臣钓鱼时也闷闷不乐。”我答道。
大娘子总是放心不下,又道:“我怎么听双喜说,张美人曾在官家面前哭泣,说是受了皇后的陷害,到底怎么回事?”
我于是告诉大娘子,张氏曾言她由着我们姐妹害死,又宽慰道:
“张氏愚钝,非要拿我们姐妹二人做文章,我本来还同情她,现在觉得,她实在是咎由自取,母亲放心,官家定然不会信她之言的。”
大娘子叹了口气,怜悯起张氏花季而逝,对我道:
“阿落啊,为人要善,张氏可怜,你哪天得空,替我去大相国寺为张氏请一炷香,还有,皇帝富于春秋,最怕的便是后宫只皇后一人,你转告凤儿,务必要再进几位妃嫔御侍,填补六宫之位。”
我心下想着,我可不愿祯哥哥身边美人林立,只是未说出来,爹爹在一边由着仆从为他换上常服,对大娘子道:
“娘子还是亲自入谒告诉凤儿的好,还有,她的夫君是天子,你叫她别什么都听太后的。晏殊和范仲淹从应天回来了,在重庆楼设宴,我今日不在家里吃了。”
他理好了衣服,又对我道:“玉真,你还不跟我走?”
我未料到爹爹带着我赴宴,连连点头应了下来。重庆楼与郭府宅邸不远,我坐于车上,抬帘瞧着窗外街市,以缓解在爹爹身边的尴尬,爹爹闭目养神,忽而对我道:
“以后内宫的事,你皆不要插手,省的给你姐姐添麻烦。”
“我没添麻烦。”
我竟驳了爹爹之言,垂首喃喃道:“爹爹将我归在大娘子名下,是彻底断了女儿和阿娘么?”
“八九年了,你还记着她?”
爹爹睁开眼,见我咬着嘴唇,轻轻笑道:“你怕我?”
我确实是怕他,只问道:“爹爹为何要带我来重庆楼?”
马车转眼即至,爹爹扶着我下了车,道:“是晏殊请你来的,你呀,你姐姐外刚内柔,你却外柔内刚,听闻晏家女儿有仪容,你可多和清儿学着些。”
我随着爹爹上了楼,菜肴已然上齐,晏殊在赵允让、李遵勖、范仲淹的簇拥下,伏在案上写词,清儿立侍一旁。王曾和爹爹几乎同时进来,晏殊遂停下笔,对众人笑道:
“王相公和国丈既然来了,那我们便先吃吧。”
晏殊领着众人坐下,他笑眼瞧着我道:“这丫头也大了!”
我行过礼站在爹爹身后,看样子,晏殊今天请爹爹来,是要谈及国事了。果然,晏殊寻了个缘由叫清儿和我出去,举杯对众人道:
“殊不在京中两年,此番蒙陛下恩典回京,先敬诸位一杯。”
王曾身为宰臣,对于晏殊的归来自是欣喜,道:“晏殊啊,朝野上下皆知,你被贬出京乃是因着先前得罪了刘太后,此番能继续做回御史中丞已是万幸,若有时机,贤弟再进中枢有望啊!”
晏殊连连摆手,道:“相公言重了,工部尚书、平章事张知白卒了,如今朝中参知政事,是鲁宗道和吕夷简?”
王曾点头,道:“张知白在相位,常以盛满为戒,其虽显贵,清约犹如寒士,实在是难得的忠臣。”
晏殊急着问清朝政,又道:“张知白是平章事,位在参政之上,听闻张知白既卒,上谋所以代之者,王相公荐吕夷简,曹利用荐张士逊,素闻曹利用与太后不和,怎么是枢密副使张士逊做了礼部尚书、平章事呢?”
王曾只道:“若说不和,刘太后对本相怕也没什么好感,张士逊本位于夷简之上,是我对太后说,相当以才升,不以位次。于是太后许用夷简,谁知是日晚两府奏事,吕夷简自请留身,让于士逊,张士逊便做了平章事,吕夷简此人,行事谨慎呐。”
范仲淹也道:“官家为太子时在寿春府,张士逊侍奉官家最旧,且有纯懿之德,吕夷简请先用之,太后嘉其能让,吕夷简日后便必有再用之时。”
王曾见他面生,却是满腹的经纶,蹙眉问到:“这位是?”
晏殊方说出范仲淹之名,王曾见而伟之,才知仲淹乃晏殊宾客,大喜道:
“公上书执政,请择郡守、举县令、斥游惰、去宂僭、遴选举、敦教育、养将材、实边备、保直臣、斥佞人,使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杜奸雄,凡万余言,本相拿给官家看了,官家也赞不绝口,范公是馆阁之才啊!”
他复对晏殊道:“晏殊啊,你昨日才拟了个刘姓官员入秘阁为官,公实知仲淹,舍而荐此人乎?本相身兼吏部尚书,实在不忍此等人才埋没于仕途,范仲淹,从明日起,你便是秘阁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