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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又入狼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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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伍大伯带着二人前往平安客栈时,一个蒙着黑面纱的女子正站在街道对面,向韩烟翠射来一道冷冷的光,仿佛两道毒箭要将她刺个对穿,而她却一无所知。
伍大伯满脸乐开了花,也难怪,他今儿得了这大笔赏金,简直比平素整整一个月的脚钱都多。走在街角上,他还不忘捏一捏怀中的银子,直到差点绊倒一个人。
他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那面纱凸出的轮廓,似乎面容极为娇美。伍大伯一惊,忙陪着笑抱拳道:“对不起,夫人,是小老儿不长眼睛。”
那女子似乎毫不在意,却开口问着不相干的问题:“你一年累死累活地赶车,大约能赚多少钱?”
“哪里赚什么钱,老朽能够勉强糊口就不错了!”伍大伯答道。
伍大伯忽觉眼睛一花,却见女子手中已多出一锭银元。女子晃一晃,说道:“只要你帮我个小忙,这就是你的了。”
“是是是,敬请夫人吩咐!”伍大伯忙不迭地说道,这锭银子比他全家的积蓄还多呢!
“刚才那两位少年是从哪儿来的?”
“是从绍兴城而来,老朽本来不想赶这么远的路,但又架不住那两位的请求,只得多送他们几程。”
“唔,再去找个理由问问,他们准备何时走?到哪里去?”女子将那锭银子塞进伍大伯手中,“我就在平安客栈天字楼丙号房,今晚辰时去那儿给我回话。到时……”女子又掏出一个银锭在他眼前一晃,伍大伯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二人又约好暗号,很快便分头去了。
女子拐进一条小胡同,又弯弯绕绕一阵子,才从一扇极不起眼的窄门侧身走过;再穿过一座庭院,便来到平安客栈的后门。
回到天字楼丙号房,那女子摘下面纱,一个在房中等待的男子忙走上前,帮她接下包袱。那男子年约三十五六,一身青绸袍,生得倒也白净,只是视力似乎欠佳,看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多瞅几眼。
那女子面中带煞,咬牙切齿地说道:“总算老天开眼,她今日也有落在我白临风手里的时候!”
“谁落在你手里了?”中年男子听得没头没脑的,问道。
“哼,还有谁!”白临风恨恨地说,“你可知道,当年我跟我爹曾在绍兴一带的茶楼酒肆里卖唱,后来被韩守清强占。哪知某中的一家茶馆被后来的二姨娘买下来开了窑子,并留用了其中的一个跑堂,那个跑堂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因此常常被拿来作话柄。你往常在韩府账房的时候,你还听得少吗?”
“她不是在绍兴么?又怎么会落到你手里的?”男子道,此人正是昔日韩府的账房先生公孙礼。
“哼,她虽然在绍兴,但她的女儿却流落到这儿来了。”白临风不怀好意地一笑,“这个大家小姐,这次也能尝尝窑子的滋味了。”
“是韩烟翠?你想把她卖到窑子里去?”公孙礼一惊,不觉叹道,“那么鲜嫩的一个姑娘,真可惜了!”
“你倒怜香惜玉起来了!”白临风醋意大发,“你这么看得起她,索性找她去算了。没良心的,成天跟我指天划地地起誓,却原来一直想着别人!”
公孙礼自知失言,忙转过话头,为自己圆场:“我只不过觉得,不管怎么样,你我总算受了韩守清的一些恩德。如今他女儿落难了,我们不帮她也就罢了,没有必要落井下石。”
“我偏要!我就是要她进窑子,你心疼了是不是?”白临风左手叉腰,右手的两根纤指上绞着一块红丝帕,“我的青春,都被那条死狗给糟蹋了,我受了他什么恩来着?”一边说,一边抽咽起来,害得公孙礼哄了好一阵子才罢休。
是夜,公孙礼已然就寢,只有白临风还在翻着一本《牡丹亭》的折子戏打发时辰,她的眼皮却不争气地越阖越拢。这时小巷中传来悠长的更声,一下接一下,将她倏地惊醒。
白临风强打起精神,默数了一下,正是十声。更鼓的馀音尚在空中徐徐飘荡,便听得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白临风忙起身开门,进来的正是白天见过的那个赶车的老汉伍大伯。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主仆二人像是避难而来,想在哪个偏僻山村落脚,从此隐姓埋名;他们还要在这儿住三四天,只等探听好了便启程。
白临风又对伍大伯耳语一阵,伍大伯才心领神会地走了。望着伍大伯矫健的身手,她自言自语道:“两天的时间尽够了,真是天助我也!”回头看公孙礼,他微微地打着鼾,口里似乎还在咕哝着什么。
伍大伯悄没声息地来到地字楼庚号房,屋中灯火皆无,只发出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他用舌头沾湿右手的食指,在窗纸上只轻轻一捅,便现出一个豆大的小洞。他再从袖里摸出一根筷子长短的吹筒,对着纸洞吹了吹,屋中之人迷迷糊糊地接连打了几个喷嚔,便睡得死沉死沉的了。
伍大伯收起吹筒,一块薄薄的小铁片已握在手中,他只用小铁片将那门拴轻轻地拨了几下,门便“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了。伍大伯蹩身进来,白临风从他身后赶过来,低声道:“得了手吧?”
伍大伯点点头,二人不再说话,借着清冷的月光,将韩烟翠主仆二人装进麻袋,扛进门外一辆早已备好的车中,趁着夜色急驰而去。
韩烟翠一觉醒来,只觉头晕目眩,喉头发涩;一阵阵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令她感到几分厌恶。这种香味似乎在哪儿闻过,她仔细摇一摇脑袋,才想起,跟娘和六夫人身上散发出来香气相似。
她睁开双目,想起身倒杯水润润喉,却发现自己浑身软软的,置身于锦绣丛中,屋外传来一阵阵不堪入耳的男女调笑声。她大叫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珠围翠绕的少妇走过来,半阴不阳地笑道:“哎呀,我的韩大小姐,你终于醒啦?”
“六姨娘?你怎么会在这里?”韩烟翠大吃一惊,又见白临风的笑别有深意,更是惊惧交加。
“别急嘛,我的玉洁冰清的韩大小姐。这里有吃有喝有玩,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放我出去!”她挣扎着想起身,但一丝儿力气也使不出来。
“不好,小姐,我们肯定是被她给暗算了!”菱枝也醒了,拖着哭腔叫道。
“我已经把你们卖了个好价钱,你还是安心在这儿好啦!”白临风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仿佛猫玩弄着爪下的老鼠,“想想你娘当初是怎么奚落我的?没想到现世报应,如今也轮到她女儿倚门卖笑了。”
“你……”韩烟翠顿时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她本想像劈头盖脸地臭骂对方一通,却强咽下一口唾沫,两行泪水从目中涌出,“六姨娘,求您行行好,虽然我娘平时说话刻薄了些,但我可没得罪您。您饶过我这一次,我情愿当牛做马服侍您一辈子!”
“是啊,你从来没有当面骂过我一句,可是你那种不屑一顾的目光,那种故作清高的神情,无一不是在瞧不起我。”白临风说道,“你们韩家的主子都瞧不起我,就连有头有脸的下人都敢拿我作践,你以为我生来就是个卖唱的,不想有个好出身?只不过,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
白临风喉头哽咽,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咬紧下唇,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随后在韩烟翠和菱枝惊愕的目光中摔门而去。
一个丫头用湿毛巾为韩烟翠和身边的菱枝拭了拭脸,二人便完全清醒过来。菱枝跳下床,狠命地摇着门,怒吼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门咯吱了数声,依然紧闭如故。
韩烟翠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还不懂事,她不知道这样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反而空耗了力气。韩烟翠坐在桌边,默默地以手托腮,一时脑子里飞转着各种念头。
菱枝闹够了,刚准备垂头丧气地坐下来,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近五旬的女人走过来,不过脸上搽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与其脖颈上的肤色不大一致。
老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韩烟翠一番,凌厉如刀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开口道:“我知道你曾是官家小姐,但既然到我闲愁苑这一亩三分地来了,就要守这儿的规矩,任你是公主都一样。若有了进项,大家一起吃肉喝汤,老身也不会为难你。你知书识礼,想来是个明理的人,就用不着我多说了……”
“你想要多少赎身银子?”老鸨的那番话,韩烟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这……”老鸨倒没想到这少女半天不吭声,说出来的竟是这一句,“刚来就想走?”她在房中踱了两圈,又道,“既然你铁定了心思想走,老身也不拦你,就是这个数。”
老鸨伸出四根指头,瘦长的十指像是老鹰的爪子,每根手指的长长指甲都被涂成深紫色,于轻佻之中又显出几分诡异。
“四百两纹银?四千?我有这么值钱?”韩烟翠不由去摸身边的包袱,倘若有那个包袱在,靠那几副钗奁就能凑足这笔钱。不过一只手还在半空中便停下了,她暗骂自己真笨,白临风既然打定主意将她投进火坑,又怎么会留下银子呢?
见她一副恍然若失的样子,老鸨开心极了:“不急,只要你赚够这笔银子,随时都可以走。待会儿有一位王公子来此做客,他可是当朝工部侍郎平子翰的侄子,点名要个雏儿。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只要令客人满意,心甘情愿地掏银子就行。”
“对了,听说你二人以前是主仆,可在这里不一样了:谁的银子赚得多,谁就是主子。”老鸨说着拉起菱枝的手,“你跟我到另一间阁子里去。”
“不,我不去!我是不会离开小姐的!”菱枝甩开手,倔犟地说。
韩烟翠忽然拔下头上的一根银钗,满头的青丝立刻披拂下来,她含泪道:“你的那笔钱我会想办法筹到的,不要逼人太甚!你若把她从我身边拉开,我是不会接见王公子的——大不了一死!”
见韩烟翠答应接见王公子,老鸨也不想闹得太僵,便顺水推舟地说道:“好吧,老身可以把她留在你身边。不过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开销,你可要记牢了。”恰在这时,一个丫头来报有客人到,老鸨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