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苍台之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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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居然识得仪清。”
周边的士兵闻声迅速倒扣剑柄半跪下行礼，赵颂也不在意，免了繁琐的礼节与李牧落座到茶棚中。
茶棚虽然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绰绰有余的，麻布织的幡旗在夜风中摇晃，赵颂目视着星空，缓缓从怀中掏出卷轴和铜牌。
“仪清得王叔亲侍所托，来寻援兵。”
暗夜中笼火飒飒，她的双瞳却比灯光还要耀眼，目视着深邃积霜的黑眸，掌心向上托着卷轴平举着伸到他眼前。
李牧看到她裹着的右手，眸子一沉，边伸出双手去接，边吩咐道，“先为殿下处理一下伤势。”
“慢着！”
赵颂喝住了靠近的士兵，一把将卷轴托回，闭了闭眼起身正声道，“李牧将军，你是行军之人，该清楚此卷轴的重要性。”
“那么，请你告诉我，告诉这儿所有人，仪清可以信任你？我赵国可以信任你吗？！”
生此变故，轻甲兵皆执武器半跪下垂首沉默。李牧愣了愣神，衣摆未撩直挺挺跪下，举着双手伸到她跟前。他右臂有疾，无法伸直，但是仍然努力地稳平手臂，凝视着沾了血的悬玉卷轴，仿佛托住了赵国的未来。
“臣，李牧，为君为民，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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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用酒为赵颂清理了下伤口，辣得她直撇嘴，转过头却见李牧还如木头般凝神坐着。赵颂不自禁蹙起眉头，他盯着卷轴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莫非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将军打算如何救援？”
李牧回神看了看她杂乱的发丝，放下卷轴，低声道。
“肤施郡守谋逆本就在意料之中，王上早已有所布置，在苍台山安排了人手。然而消息走漏，山上的士兵被双面夹击，加上苍台山脉连绵，联系不易，这才致使王上被困在苍台中。”
“王叔知道？”
赵颂一怔，忽然想起黑衣亲侍死去时说的话。
——援兵......未至。
布置好的援兵没有按时来。
原来这才是亲侍临死前说的话的真正涵义。
“春猎队卯时出发，午时在苍台前殿参拜用餐后，于未时由太子带领，满载而归。而王上和其余公子则因卦象留在了苍台正殿，斋戒一日。”
有士兵在桌上摊开地图，苍台山轴理迅速扑入眼帘。李牧用手指从山庄指到春猎围场，再到苍台前殿，最后停在了巍峨的正殿。
然后抬头看她，幽声道。
“那么，殿下是何时遇到的亲侍？”
“酉时。”赵颂也直视着他的双眼，平静地继续道，“当时天已黑。说来惭愧，仪清偷偷溜去山上玩，不料下山时巧遇亲侍重伤带出此卷轴。”
得到回答，李牧转而琢磨起地图。
“此次叛乱本可以悄无声息清扫，然消息泄露，加上边境有军队压入，倒使我赵国陷入危机。”
“太子归宫后，已派遣了猛将使臣去边线严阵以待。臣受廉相国之命，召集了善于丛林战的剿匪队，待于此地等斥候回报。”
“南面援兵只余半数，苦苦支撑;西面援兵全灭，东面援兵至今没有消息。周将军早早便领兵去北面支援了，然而，还是没有消息回来。”
说完，他紧皱起眉头看着庞大的苍台山脉，喃喃自语。
“苍台山比想象的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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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将军。”
“已经联系到了周将军，东南两方也有了消息。周将军损失惨重，需要我们帮助牵制后方敌人，让他们突围上去，然后三方会合攻入正殿。”
夜色迷蒙，窄月落下皎洁清晖。
前方斥候终于来了好消息。
李牧认真听完，突然转头看向了赵颂。赵颂迷茫地眨了眨眼，与他对视片刻，脑中暗暗回忆斥候所报，终于清楚了他的想法，便顺着说道。
“我正是从北面下来。虽然坡陡，但是诸士兵皆是善于丛林战的剿匪锐士，想必难不倒大家。”
她的手指白皙纤细，虽有细小的划痕，却如游龙般在地图上灵活比划。
李牧点了点头将地图收入怀中，与副将商议了全面的计划吩咐下去。继而命了斥候深入侦察联系，另嘱托如碰到周将军，请他安心攻上。
“臣已布置完毕，烦请殿下领路。”
人马整顿完毕，没有多余的马匹，李牧只好拱手相请赵颂同乘。马身高大，尚未及笄的她还太矮小，只能在士兵帮助下跨坐到李牧前方。
夜风微凉，他脱下披风将她顶头盖住，随即下令前进。
赵颂整张脸都埋在披风里，一手扶着马辔，一手抓紧他的左臂，仰头望着星辰为他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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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山底五里左右，他们集体下了马，继续步行前进。凹凸不平的路崎岖漫长，有精于夜行的士兵在前领路，倒还算好。
李牧寡言少语，只在上山前说了句激励的话，而后便沉默得按批分派斥候先行，再结合侦察所得及时更改路线。
陡坡对赵颂有些难，然而在他们看来则是小事。扣着飞爪的纤绳先被扔上去，然后一个个抓着绳索上坡，周而复始倒是迅速。
因为斥候的侦察，他们自动更改到接近周将军军队的路线，因此赵颂并没有路过熟悉的地方。不过细想来，有姬瑜在，姬朔的部队也不敢在此久留，定然保护着她去安全地方了。
姬朔事先定不敢藏太多的私兵，而且那些兵肯定集中在苍台正殿周围，不会在山中乱晃。再者，各国使臣还在赵国，加上太子、相国坐镇宫中，列国虽然出兵压迫边境，但至少后天前不会有大动作。
姬朔成，列国可借机攻赵;姬朔败，败得也只有他而已。争斗至今，仍旧挺立的诸国哪个不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这把匕首乃是臣从匈奴部族讨伐来的，予您防身。”
“多谢将军。”
斥候最后一次来报，前面已经开战，他们就快要踏入乱战区。李牧将队伍分成几个小队，各派了任务，而后从腿旁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那是一把极其华丽的匕首，鞘上嵌着硕大的宝石和玛瑙，在夜中也偶有亮光。赵颂拔开匕首攥在手里，右手伤太重不能动，她就学着李牧用左手，反握着贴紧身侧，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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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山下都寂静无声，但是周靖知道，他们的上面有狩猎的猛虎，下边也有严阵以待的饿狼。
“兄弟们，咱们都是赵国的军人。生，则为国为民，大家都做到了，那么我们死，也要死得其所。”
“最后冲一次，让那些混球们看看，到底是谁灭了他们的国，到底是谁还挺立在中原。援兵就到，我们怕什么！”
他的胸前有好几道口子，勉强扎了下就算了事。跟着他的士兵已经剩下了一半不到，都或多或少带了伤，可是大家仍然打起精神聆听附近的动静，等待最后的进攻。
“将军，东南合军已经到了。我们......”
“我们攻上。”
“李牧和我是一个营里出来的兄弟，我信他。”
“兄弟们，攻上！”
周靖扶着树站了起来，点过人数后带头便冲了上去。
却被漫天的箭矢打退。
奋力甩开眼前的流矢，他挥着剑就斩落了面前的人头。昂扬的赵国军号在黑夜中拉长，将士们忘却了疲惫，只想着冲上去。
冲上去！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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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冲开一道口子，周靖杀得正起劲，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跑了过来，焦急地叫唤。
“将军，将军！”
“什么事？”口子撕裂的声音传来，周靖按了按胸口，退后一步，喘了口气问道。
那士兵明显慌了，竹竿似的身子抖个不停，咬着舌头唾沫横飞，“敌袭！敌袭！后方有敌袭！”
乱战中突然传来噩耗，周靖耳蜗轰鸣，气血攻心，拄着剑硬生生喷出一口血。
后方果然有骚动声传来，他擦了擦嘴边的血，冷着双眼回头看去，敌人拉着的长弓绷紧了弦，箭矢已经蓄力。
然而，就在一瞬间，弓兵的喉咙被利器刺穿。
周靖瞪大了双眼，望着接连发生的惊天变故，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脚后跟碰到尸体，被绊倒坐到地上，才兴奋地仰天大笑起来。“天佑我周靖，天佑我周靖呐。”
熟悉的人从后方领兵杀出，带着雁门的凛冽和杀伐，冲散了敌军的阵势，让他们后备无忧。
东南合军已经杀入正门，震天的吼声响彻苍穹。周靖撑着士兵的手一跃而起，和李牧隔着厮杀和血雾对视了一眼，随即转身朝天竖剑，高喝道。
“杀进去！活抓姬朔！”
杀！杀！杀！
嘶吼和铮鸣回荡在山中，经久盘旋。
赵颂用匕首灵巧地割伤面前人的手臂，然后配合着蹲下身，由副将贯穿敌人的身体。
血溅到她的脸上，她也不敢退缩。每个人都在拼命，她本就比不得勇猛的士兵，更不能再拖后腿。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杀伐的激情和剿敌的热血沸腾在她的胸腔，一路燃烧，带动着手也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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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苍台山的动乱以姬朔方的全灭告终。
连山推开正殿的檀木扇门，赵王身着胡服踏出门槛，在黎明的幽光里，正视着他赵国的精兵猛将，随后双手上举，从胸腔里挤出穿透云霄的声音。
“赵国，得众卿忠君爱国、为国为民，当长治久安、万世昌隆。”
“王上万年！赵国万年！”
将士的高喝更加激情，赵王含笑点了点头，然后令连夜赶来的医官给他们细心医治。
山下山庄已经被清洗完毕，武襄君乐乘亲自送了粮食上来，苍台山的主持随即安排人去煮。
公子昕为护赵王受了不轻的伤，经过医官处理终于挺过了鬼门关。
赵颂的右手已经被处理过了，没什么大的事，就是近期内最好不要举重物。
可是，留在正殿的也就赵王、几个公子以及连山率领的亲侍队，根本没个能干事的人，赵颂处理完了伤势闲不住便去给公子昕煎药看药。
只是她刚蹲下，就看见了传说中的周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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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你轻点，啧啧啧，轻、轻点。”
李牧没受什么伤，听了医官的嘱咐便给伤势不算重的周靖上药包扎。可是李牧本就力气大，下手没轻没重的，便疼的他哇哇叫。
因为他的表情太过喜感，蹲在栏杆旁看药的赵颂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你，你你，对就是你，那个裹成团子的小丫头，你笑什么笑，过来！”
赵颂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小跑到他身边，盯着李牧继续给他下重手。
“哎呦老李，你。”
“小丫头不许笑，你叫什么？”
周靖本来扭曲的面容因为赵颂的视线尽力舒缓了下来，他努力恢复出一副和蔼的样子，低头问她。
然而，盯着她打量片刻，他心中莫名生出了熟悉的感觉，皱着眉细细观察，这才明白过来。
“这不是老李的披风嘛。老李，难不成这是你家丫头？”
李牧无言地瞪了他一眼，“我尚未娶妻。”
“也是，驻守雁门多年，我们哥俩都错过了娶妻的好时光。不对啊，李牧，如今你赋闲在邯郸，为何不寻个好婆娘啊。”
他说时无心，说后才觉察到不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对着赵颂挤眉弄眼。
赵颂皱着小脸想了想，没懂他的意思，便转头询问道。
“将军为何赋闲？”
“王上不喜臣的应战方式，因此招臣回来，让别人顶替。”李牧面色如常，没有多大的波澜，继续手中的动作。
“那......”
“仪清，过来。”
赵颂刚想同李牧具体聊聊，身后却传来了稳重浑厚的男声，熟稔得仿佛就在耳边环绕不去。
李牧和周靖皆一脸严肃地站起了身，她一愣，急忙转头。
赵王站在马车旁负手唤她，端雅雍容，一如初见时的慈爱与深沉。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苍台之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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