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皮》卞九欢

4、04

　　沈清明看着在自己面前打开的这个盒子，无语地拿着茶杯，问道：“你确定要放进去吗？”

　　盒子发出害羞地一声“嗯”。

　　沈清明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你走吧，我不会告诉别人我把你打开过的，你去找适合你的主人吧。”

　　盒子吓了一跳：“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

　　沈清明说道：“你是个盒子，是个有自我主见、有意识的盒子，你怎么能动不动就说你没有价值了呢？什么叫做被打开了就没有价值。你走了以后，你就是自由的了，你想往盒子里放什么就放什么，我看谁敢笑话你。”

　　盒子愣住了。

　　盒子怯怯地说：“真的吗？”

　　沈清明严肃地说道：“真的，每个盒子都有权决定自己要不要被打开，被谁打开，被打开以后要不要放东西，这是你的权利，你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要是有谁说你应该自轻自贱，那都是骗你的，记住了吗？”

　　盒子发出崇拜的声音：“哇，你懂的好多哦……”

　　沈清明说道：“去吧去吧，过好你的盒生吧，不要再被人操控了。”

　　她说着，去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去看节目，结果走的时候盒子还在桌子上呆着。

　　沈清明奇怪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盒子似是有点害羞，小声咕哝了什么。

　　沈清明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盒子说：“你……你把茶杯放进来吧，我想让你放进来。”

　　沈清明：……

　　说了这么多白说了是吧！

　　盒子又说：“我、我觉得你是个好妖，和我以前遇到的妖都不一样，我想给你装东西……”

　　它说到这里，实在是太害羞了，说不下去了。

　　沈清明怎么觉得它说“我想给你装东西”说得跟“我想给你生孩子”似的。

　　沈清明无奈地在它旁边坐下，问它道：“你想好了吗？我把茶杯装进去了，你就不能装别的了。”

　　毕竟是个小盒子，就那么丁点大，也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盒子也能成精。

　　盒子小声说：“嗯……嗯。”

　　它又说：“但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哦。”

　　沈清明没办法，把茶杯装进去了。

　　她总有一种自己刚才和这个盒子发生了关系的错觉。

　　茶杯刚好装到盒子里，还可以把盖子盖上，非常合适了。

　　盒子惊讶地说：“哇，你把我填的满满的唉……”

　　沈清明：？？？

　　够了你这个盒子不要再出声了！你快闭嘴！

　　天啊盒子成精这么恐怖的吗！

　　沈清明已经要绝望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遇到这么一只成了精的盒子啊！

　　一只有着诡异的道德观、且说话莫名很奇怪的……盒子？

　　可是盒子偏偏要说，它就是要说：“你的茶杯没有擦干净唉，有水流出来了，我是木质的盒子，这样有可能会腐烂的……”

　　……

　　你快闭嘴……

　　沈清明实在是受不了了，夺门而出，把盒子关在了屋子里。

　　她原来以为猪毛狗毛成精已经很可怕了，结果事实证明，还有盒子成精，更可怕。

　　沈清明到的时候，燕仞山已经在等着了，事实上这五十年来每到冬天他就在这里等着，可是沈清明一次都没有离开过她的院子。

　　她把自己锁起来了，把她和自己远远地隔离开，再也不像以前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了。

　　燕仞山大马金刀地坐在高座上，看着那几个喜剧演员，冷笑道：“就你们这样，明儿来看都不愿意看你们一眼，还敢叫自己喜剧演员？”

　　他一生气就头痛，伸手按着眉心，道：“把这几个妖怪刺青砍手赶出妖城去，让他们永生永世都别回来了！”

　　沈清明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吓了一跳，他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妖城的人口已经这么稀疏了，再砍下去就没了！真的没了！

　　沈清明赶忙走进去了。

　　燕仞山没想到她会主动出来，看见她走进来，反倒怔了一下。

　　台上的喜剧演员也全都愣住了。

　　他们少说也有几百年没见过这位大小姐了，只听说过她的名号，这么远远地一看，确实是美貌至极，天下无双，幻形都幻不出的那种好看。

　　燕仞山刚才还凶巴巴地坐着，没好气地要把台上那几个没用的喜剧演员全砍了丢出去，此刻沈清明一进来，他一下子端端正正地坐着，坐姿有点僵，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一板一眼坐得笔直。

　　沈清明问他道：“义父为什么要把他们都赶出去？”

　　燕仞山愣了一下。

　　那个孩子，小时候从来不叫他义父的。

　　她从不讲什么礼貌，总是燕仞山燕仞山地大叫，一点都不把他放在心上，自小就习惯了把他当下人踩在脚底下。

　　可是如今她却那么礼貌，这礼貌仿佛一道生疏的高墙，把他们隔开。

　　燕仞山说：“他们筹备了五十年，你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可见这些喜剧演员全是废物。”

　　沈清明说：“那我现在已经出来了，你不要再吓他们了好不好？”

　　燕仞山的气还没有完全消下去：“那要看他们能不能让你笑了。”

　　沈清明问道：“我若是就不喜欢笑呢？”

　　燕仞山一愣：“什么？”

　　沈清明问道：“我若是不想笑，义父也要用他们的死来逼我笑吗？”

　　燕仞山急忙道：“自然不是！”

　　他笨拙地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像小时候那样高兴……”

　　沈清明看着他着急的样子，久久，才问道：“义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燕仞山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道：“我是你义父啊……”

　　他在心里想，因为你是你父亲托付给我的，而我欠他一命。他这个人知恩图报，欠过别人的东西，就要千百倍的奉还；别人欠他的，他也要千百倍地讨还。

　　他的性格是两个极端，极端的好，与极端的坏。

　　一面是为她摘星星摘月亮的柔情，另一面是阴鸷狠毒脚踩无数尸骨的无情。

　　他没有多余的心，来给多余的人。

　　沈清明又说：“你一直把你想给我的东西都给我，可你有问过我想不想要吗？你总觉得你给我了最好的，我就应该高兴，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也要装出笑脸来回报你的恩情吗？”

　　燕仞山沉默良久，才说道：“我以前总想保护好你，因为我在你父亲的尸骨前发了誓。”

　　“我因为太害怕我不能实现诺言，于是就把我以为是好的一切，全都强加在你身上，也难怪你要那么恨我。”

　　他说着，苦笑道：“我多希望你永远是个小孩子啊，只要有块糖就能开心，只要看到你开心，我就觉得我没做错，没辜负你父亲的嘱托。”

　　他看着自己亲手砍掉的那只手，叹息道：“原来我错的这么离谱。”

　　沉默良久，他才抬起头，对沈清明说道：“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发誓，以后永远不会这样了。”

　　沈清明说：“好。”

　　……好险。

　　她简直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还好燕仞山信了！

　　他要是不信，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那得多可怕啊！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清明松了口气。

　　燕仞山又说：“你若是不想和我一起住也无妨，你长大了，这些年向你求亲的人很多，你回头看看，告诉我喜欢谁，我给你操办整个妖城最盛大的婚礼。”

　　……不要吧。

　　怎么妖界也动不动嫁来嫁去的，女妖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成天嫁嫁嫁，她反正又不会老，更不会死，永远做青春貌美的妖城第一美人多好。

　　但是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违背她本来人设的话了，要不是燕仞山和原主多年不见，怕是早发现她的漏洞了。

　　还好他们闹矛盾闹了几百年，一句“女孩子长大了心思也变了”就能圆过去，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边喜剧演员很快就开始表演了。

　　第一个表演者变作一条狗，忽然亮出了一条什么动物的尾巴，全场登时哄笑，只沈清明一个坐在台上怀疑人生。

　　……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条狗走了好几圈，滑稽地摇着尾巴，最后又变回人去谢场。

　　大家都笑得死去活来的，只有沈清明一个，坐在座位上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你们妖怪的笑点真的很奇怪啊！

　　沈清明悟了半天，心想难道这个就是，狗尾续貂，给倒过来了？

　　原来笑点在这里吗？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喜剧演员变成一只猪，拿着一把刀从自己身上割肉。

　　……是真的割肉啊！

　　全场又是一阵哄笑，就连燕仞山这样冷着脸的，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沈清明愈发怀疑人生起来。

　　总而言之，这几个喜剧演员，把全场都逗笑了，只有沈清明一个人苦着脸，沉默地坐着。

　　大家都在想，哇，大小姐果然很严格唉。

　　就这表演一个接一个的，沈清明看得都开始打瞌睡了。

　　终于有人端茶上来了，沈清明可算是找到一点要干的事情，准备喝杯茶醒醒神。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拿起杯子，鹅毛就上来，说道：“小姐，外面有人找你。”

　　她这么一说，燕仞山也留神过来看。

　　她交到朋友应该是好事，他在心里想。

　　毕竟几百年不出门，现在想通了，不再折磨自己了，想做什么都应该随她去。

　　可是他依旧止不住好奇，到底是谁让她变化这么大。

　　让她不再满腹怨恨，不再刻薄挑剔，不再贪婪无尽。

　　沈清明也好奇谁来找她，不仅问鹅毛道：“谁啊？”

　　鹅毛摇摇头：“我不认识。”

　　沈清明只好起身出去

　　她一走，那个正在表演的喜剧演员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起来：“我的艺术到此终结了！”

　　沈清明走出去，四下看了一圈，都没看见自己认识的人。

　　她面前就站着一个人，穿着棕色的古色古香的衣裳，头发也是深棕色的，有点懒散地披在肩上，脸蛋有点孩子气，一双眼睛大大的，仿佛深色琥珀一样晶莹剔透，正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沈清明说：“你……”

　　大眼睛害羞地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没带你茶杯，我怕你没有东西喝水。”

　　他说着，揪着自己的衣角，一脸小媳妇的样子在沈清明旁边害羞地站着，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里满是不安分，左看看，右看看，又回转了眸子过来偷偷看沈清明，实在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难以不对他软了三分语气。

　　沈清明登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清明：“……什么……什么茶杯？”

　　大眼睛的男孩子吃惊地看了她半晌，搓了搓衣角，才又羞涩又自豪地说道：“你放进我身体里的茶杯呀。”

　　？？？？

　　等一下，你是那个……

　　沈清明下意识看向他的身体，这，这放到什么地方了？

　　难道、难道是……

　　沈清明再也不想用那个茶杯喝茶了。

　　大眼睛在怀里摸了摸，从衣服里摸出一个茶杯来递给沈清明：“你看，我用来放茶杯很合适吧？

　　……

　　沈清明无语地接过了茶杯。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从身体里面掏个杯子出来了。

　　沈清明：“……你走吧。”

　　大眼睛一瞬间崩溃，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一副沈清明欺负了他的模样，哽咽了一声，眼泪就涌了出来：“你不要我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脆弱，好看的眼睛一瞬间低垂下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嘴也难过地嘟了起来，仿佛是个受人欺负的小孩子一般，一开始是不敢相信，很快就变成耍小脾气的愤怒，抬着亮晶晶的眼睛登时开始发脾气：“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沈清明：……

　　你还想怎么样啊！

　　你还非要变成人来我面前走一趟，你让我以后怎么直视被打开的盒子！这辈子都对盒子有阴影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