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为大》茶深

3、第 3 章

　　3.

　　缨云派坐落在瓦屋山的山腰，也有数百丈高，一层一层石阶都镌刻着阵法，有修为者风驰电掣，如履平地，凡人是一步都迈不动。有道兰溪一匙烟，正是云山雾罩五色仙境。山门前几个佩剑的记名弟子均身着青衣，看着霍同光摇摇晃晃骑着须臾拾阶而来，便一同抱拳，朗声道：“霍师兄！”

　　他们眼神躲躲闪闪，偷摸打量着霍同光身后一同坐在牛背上的少年。

　　霍同光轻轻颔首，咳了一声，道：“瀑前辈来了吗？”

　　其中一个弟子道：“不曾见。”

　　霍同光扭头对逢灯低声说：“我可不是稀罕你救不救，你知道我派机密，自然要带回来禀告掌门。”

　　逢灯道：“我没空见宁飞鸾。”

　　他话音未落，如幕大雨中一记火流星划过上空，极快，极耀眼，就连雨水都仿佛被灼烧得噼里啪啦响，一直消失到层叠檐角后，残留下淡紫色的轻烟倒影。山门前几个人都不由得抬头看着，张大嘴巴，忘乎所以。

　　霍同光最先回过神来，他激动地拉了拉逢灯，“来了，剑横沧溟瀑千寻！”

　　逢灯黑着脸一言不发，打开他的手，跳下牛背，埋着头就往回走。

　　霍同光在背后叫他，“喂！你不是来找瀑真人的吗？”

　　疾走的少年置若罔闻，摇身一变落地成了一只浅黄色皮毛的似熊非熊似狐非狐的小兽，几下扑腾钻进了石阶边的树林。

　　逢灯在芭蕉叶下咬着指甲，瀑千寻来了！他要怎么办！他再世为妖，只一门心思要见他，可事到临头，竟平添万般羞怯。

　　到时候见他，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如何跟他解释自己的来历。他摸了摸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赤脚上全是残叶和污泥，怎么也算不得体面。他恨不得现抢了霍同光那一身青衣佩剑，好在瀑千寻面前显得神气活现一些。

　　瀑千寻现在是什么样子的，穿什么衣服，配的剑还是鲸背么。

　　逢灯近乡情怯，只想着找个洞穴钻进去，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等他想好，瀑千寻会不会早就走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这一片林子他没来过，先前和娘生活在瓦屋山的时候，也最高到过山脚上一点的泻月台。缨云派周遭都有禁制，他们这些法力低微的小妖怪，是万万进不来的。他抬头，乱雨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见眼前绿野飘忽，他一心只怕瀑千寻要走，心里更急，埋头乱窜，惊起了一群躲雨的鸟儿扑腾着翅膀，砸了他一个晕头转向。

　　逢灯脚下被藤蔓绊住，摔了个狗啃泥。

　　他停了一下，才缓缓支起身子坐起来，抹了一把脸，掌心都是泥水，只觉得背更疼了，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旧伤。

　　逢灯吸吸鼻子，爬起来，心想，瀑千寻走了吗？

　　他越想越绝望，竟迈不开步子，在冷雨中牵牵绊绊放任自流，了无生趣。见不到瀑千寻，他不如死了好。

　　他心如死灰，在一片古木参天中不知走了多久，雨在掌灯时分小了一些了，远远望去，林子外透着暖融融的光，风烟里亮起来了。

　　逢灯望着那一片灯光，拖着脚步向那边走，瀑千寻现在在做什么？和宁飞鸾清谈，还是，去找兰溪君？

　　他们一定坐在风烟里香气氤氲的暖阁中，对弈饮茶，眉目传情。

　　他越想越灰心丧气，拨开厚而密的树叶，踏上坚硬的地面。他出来的地方竟不是山门，那几个记名弟子和霍同光都不见踪影。逢灯抬头望去，白色的矮墙内有一栋五光十色的琉璃阁，缨云派尚青，那小楼也是碧色的，雨中如同杨柳倒悬，不知是何人的居所。

　　他只顾抬头呆呆地看着。

　　白墙突然融出一个孔洞，伸出檐角和门槛，接着又滚落几个白玉台阶，和山门的造型别无二致。那扇铜色的厚重大门徐徐被人推开。

　　逢灯满身泥水和狼狈，看着一人走到门前，注视着他。

　　那人有一双月射寒江的眼睛，因为这双眼，同样的青衣，穿在他身上便分外不同，舒袍广袖好似下一刻就要凌波点地，羽化飞仙。逢灯想起山下赵家村的小破庙，他和他娘有一夜在香案下避雨，他偷眼从破洞中看那不知名的神像，低垂的眉眼如峭壁上高悬的明月。他娘说，那叫宝相庄严。

　　对方徐徐走在他的面前，弯下腰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们周遭的雨水便全静止消融了，在风烟里的光芒中，宛如一层薄薄的纱罩。

　　“仙君救我……”逢灯不知怎么鼻子一酸，噗通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