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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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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怀深到底还是没有约到樊谦,大约几分钟后,樊谦就回复他,说是要陪他哥吃晚饭。
景怀深见此,也只能作罢,在医院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最终只得到那么一句话,从前倒没什么,如今尝遍了患得患失的滋味,连嘴角勉强上扬的弧度都带了几分苦涩。
只是他没有想到,虽然没有约到晚饭,但几个小时后的午夜,他正洗漱完准备躺到床上休息,却听到自己的卧室窗户被人敲了敲。
掀开窗帘,果然在外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怀里抱了几瓶酒,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景怀深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将窗户打开:“多大人了,还爬窗?这是二楼,小心摔到,怎么不走大门?”
樊谦没回答,先将酒递进来,然后再撑着窗台,双手一用力,上半身钻了进来,下半身却掉在了外头使不上劲,吓得赶紧叫人:“哎,深哥,快拉我一把,我要掉下去了!快快快!”
景怀深赶紧将人拉进来,一百多斤的体重,光凭力气,也着实费了一身劲儿。
“你长胖了吧?”景怀深疑惑地打量他。
“怎么可能?”樊谦打死不认,还掀了上衣摸一圈肚子,“腹肌还在啊,虽然不明显,但肯定没胖。”
景怀深淡淡看了一眼,抿紧唇线,眼神无意地瞥向另一边,“怎么找我喝酒了?刚才多危险,你还以为是小时候啊,想翻、墙就翻、墙,想爬窗就爬窗?”
樊谦嘿嘿一笑,“习惯了,这不是小时候跟你做多了坏事,想着大半夜了,不好打扰老景跟花儿姐……”
“你就胡扯吧,他们睡了,你跟我打电话,我下去给你开门。”景怀深上手就敲了一下樊谦的脑袋,“下次别这样了,二楼不高,也有好几米,要是摔断腿,看你往哪儿蹦哒?”
“哎呀,深哥你哪儿舍得我摔到?”樊谦笑嘻嘻地冲景怀深撒娇,还往对方怀里撞,景怀深一把将人推开,“我洗澡了,别碰我。”
“我也洗澡了。”樊谦换了一身珊瑚绒的睡衣,还是毛茸茸的动物造型,四月初的天气,还有一阵倒春寒,穿这个出门正正好。
他熟门熟路地搬来一张小方几,在卧室的地毯上席地而坐,酒也摆好了,他用牙齿开瓶盖,“喝两口?”
他带来的都是一堆啤酒,那架势就跟路边摊一样。景怀深没法子,这小子就喜欢喝啤酒,喝得晕头转向就狂吐一遭,然后再倒头呼呼大睡,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我下楼拿杯子,你等着。”景怀深叫樊谦别先动,但樊谦哪儿听他的,撬了瓶盖就猛灌一口,还朝他笑嘻嘻露出两排大白牙,“花儿姐的卤味做得贼香,看你们家冰箱还有没有啊?”
“知道了。”景怀深飞快地下楼,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脚步还带着几分欢快。
一进厨房,正好撞到景母在热牛奶,他的步伐一僵,“妈,你还没睡啊。”
景母看了他一眼,觉得挺奇怪,“你不是睡了吗,怎么下楼了?”
景怀深摸摸鼻子,“饿了,下来吃点儿东西。”
“你不是大晚上不吃东西的么?”景母对儿子的习性还是很清楚的,但转念一想,又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说着她就打开冰箱,景怀深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
景母倒也不是非要动手,便不再说什么,让景怀深自便,虽然自个儿在热牛奶,但眼角余光却偷偷瞥着儿子的动静。
只见景怀深从冰箱里,拿出了昨天刚做好的卤鸭脖卤鸡爪卤鸭掌,整整三盒,一股脑儿抱在怀里。
景母惊了,忍不住问:“你吃得完吗?”
景怀深没回答,只道:“牛奶好了。”
“哦。”景母连忙倒进杯子里,回头一看,好家伙,景怀深还翻出了一盒卤素菜,什么藕片海带,通通都不放过。
景母愣了片刻,还是禁不住劝道:“晚上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你不是一直健身,这么吃要长胖的吧?”
景怀深摇摇头,“不会。”
景母想了想,不知脑补到了什么,“在国外大半年,真是辛苦你了,都没吃到好吃的。”
景怀深看了景母一眼,“那倒没有,妈,你上楼休息吧,我很快就好。”
景母点点头就走了。
景怀深又拿了两个杯子,并四盒卤味,一个人还不好拿,只能抱着走。
刚到二楼又碰到了景母,她奇怪地看着景怀深,“你怎么拿到房间里?”
景怀深无言以对,没想出怎么回答,景母却率先看到了那两个杯子,脑筋还没转过弯来,“你拿两个杯子做什么?”
景怀深面露尴尬,还讨好地笑了笑,“没什么,妈,别问了。”
景母难得见景怀深这幅模样,一时稀奇了,并不想轻松放过,一直追问:“你倒说说啊,这么多吃的,你一个人吃得完?还两个杯子,你房里有人啊。”
景怀深还没说话,景母刹那间想起了从前很多事情,眼睛一下就亮了,“是谦儿?”
景怀深连忙快走两步,恨不得马上摆脱自个儿老妈,“花儿姐,别问了。”
景母笑得一脸暧昧,“啧啧,那我得去厨房弄两个好菜,给我儿媳妇儿送过去当夜宵。”
“妈!”景怀深加重了语气,“你别来捣乱好不好?”
“我哪儿是捣乱?明明谦儿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菜,我这就去……”景母转身就要下楼去厨房。
景怀深吓得脸色一变,急得口不择言,“花儿姐,我老婆,我自己会照顾,你赶紧睡觉去。”
“哎呦喂,这都老婆叫上了?”景母忍不住取笑,“行吧,大晚上的,我就不打扰了。”
景怀深总算松了一口气,还没走两步,又见景母神秘兮兮地跟过来,“我问你,你们俩是不是老早就搞一块儿了?”
“没有。”景怀深皱眉。
景母根本不相信,“早就睡过了吧?”
“真没有。”景怀深否认得很快,“别脑子里一堆黄色废料好不好?花儿姐。”
“啧啧,那你有本事别脸红啊,耳朵都红了,还说不是。”景母对儿子毫不客气,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景怀深更不想跟自个儿老妈说话了,紧走几步进了卧室,将门一关,还带了反锁,完全不想给景母任何机会。
卧室里,樊谦已经干喝了一瓶,脸上已经泛红晕,见景怀深进来,还冲人傻呵呵地笑,“深哥,快来。”
“看来你带的这些酒,不够今晚喝的。”景怀深将怀里的吃食放下,又抢过樊谦手里的酒瓶,“不许一口闷,倒杯子里喝。”
樊谦没听,撇了撇嘴,“那多没劲儿,喝完了不够,就把你家珍藏的那些拿出来呗。”
“你又不爱喝那些红的白的。”景怀深瞧樊谦今晚的架势,怕是有什么心事,这种时候最不好喝闷酒了,“再乱来,我就不陪你了。”
“深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樊谦又开始猛男撒娇。
景怀深面不改色,“我怕你吐我一地。”
“行吧,你果然是不爱我了。”樊谦话是这么说,倒也听从了景怀深的话,开始细酌慢品起来。
两人就着景母做的卤味,一口一口喝着酒,彼此对坐,半晌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后,樊谦叹了口气,“唉,还是我花儿姐做的卤鸭脖好吃啊,我已经十来年没吃过我妈做的饭菜了。”
樊谦母亲十年前出了车祸,抢救过来却成了植物人,一直在疗养院躺着,这一躺就是十年。幸好这是在樊家,他们家不缺钱,再贵的疗养院也住得起,要换做一般人家,恐怕撑不过半年就会给人拔了营养管。
“那回头,我陪你去看看伯母?”景怀深道,“疗养院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那倒没有,老头儿每周都会过去一趟,我哥和大嫂也去得勤,倒是我,是最不孝顺的那个了,一两个月才去看一回。”樊谦苦笑两声,自嘲地喝了一口酒。
景怀深看着他,没说话。
樊谦喝完酒之后,垂下了脑袋,顿了许久,打了一个酒嗝,才开口,“我今天问我哥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还很轻,轻得让人有些听不清,景怀深仍然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樊谦。
樊谦抠着自己睡衣的一角,慢吞吞地继续,“我问他,你还记得方晴吗?他愣了一下,根本没想起来,那样子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忘了,也不在意了。”
“方晴是谁?”景怀深问。
樊谦却没有回答,他抬眼看着景怀深,突然笑了出来,笑得有些凄惨,“对不起啊,深哥,我没办法阻止这场联姻,甚至……”
“我还要请求你,帮帮我这个忙。”转眼几个小时,樊谦就变成了这般态度,不知道内心曾遭受过怎样的煎熬,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好像是要哭了。
景怀深看得不忍心,连忙挪动身体,坐到樊谦的旁边去,将人一把搂住,“干嘛啊,你还跟我说这些?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谦儿,订婚,我是答应了的,我是愿意的啊。”
樊谦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们,你和景叔叔都是为了帮我们,正因为如此,我更觉得愧疚。我应该站在你这边的,我应该跟他们抗争的,但我做不到了,深哥……”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激烈,“我家里一堆破事,我哥进了医院,我爸身体也不好,我妈还在疗养院躺着,我大嫂……她不一样,不说也罢。就只有我一个人,年纪轻轻,二十几岁,一事无成,除了联姻这件事,我甚至找不到自己能为家里做什么贡献,深哥,你明白吗?”
“我明白。”景怀深点点头,“你别多想了,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需要愧疚,要说愧疚,应该说是我,是我趁人之危。”
这样的话,樊谦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借着酒劲儿,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从小就是一个学渣,我哥优秀,刚成年就进了公司,还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我被衬得一无是处,干脆就不用功了。反正我们家那么有钱,就算我混成了一个二世祖,成天混吃等死,我哥也不会不管我的。但我没想到……”
樊谦拿起酒杯,将剩余的酒全部一口喝干净,然后又倒了满满一杯,“我没想到我哥有一天会倒下,他才三十四岁啊。”
景怀深陪着他喝了一整杯,见他又倒,赶紧拦住了,“歇歇吧。”
樊谦便歇了下,眼神望着不远处的地板,好似看到了多么遥远的地方,“我读初中的时候,他就结婚了。那时候我问他,你今天结婚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啊?他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不就是结婚嘛。后来我才知道,他娶的不是自己心爱之人,不是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女人。”
“他结婚前,我见过那个姐姐,是他同学,现在不知去向,早没联系了。我哥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他既然答应了跟大嫂结婚,就不会跟别人藕断丝连,只会一心一意,把大嫂当作他的妻子来对待,把所有感情都交付给她。”
樊谦顿了顿,目光开始盯着眼前的杯子,一眨不眨的,“那个姐姐很温柔,很文静,爱读书,喜欢英国文学,常常捧着一本莎士比亚,跟大嫂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他又想喝酒了,刚伸手过去,却又转头看了一眼景怀深,景怀深笑了笑,将他的杯子倒满,“来,我陪你。”
樊谦笑,“不怕我吐你一地?”
景怀深提着杯子,与他碰杯,两人又饮尽一杯酒,樊谦长长地喟叹一声,眼角像是含着泪,“后来,我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一个月瘦了十几斤,直到我妈出了车祸,他就出来了,然后变好了。”
“我记得那天放学回来,看到诚哥,整个人瘦得脸都陷进去了。”景怀深也想起了那段往事,“那时候,我还问老景,结婚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诚哥还瘦了?那会儿老景怎么跟我说的,我记不大清了。”
“是啊,连你都记得,我哥却忘了。”樊谦摇着头,含泪笑了笑,“我今天问他的时候,他竟然想了好一会儿,才跟我说,都过去了啊。他说得那么轻松,好像曾经锥心之痛的不是他一样,人怎么会这样呢,会轻易变得这么……容易吗?”
景怀深没有说话,樊谦也不需要他回答。
“可是我,”樊谦摇了摇头,很肯定,也很确定,“我过不去。”
景怀深安抚地拍拍樊谦的肩膀,樊谦叹了口气,“你说我爸我妈不爱我们吗?他给我哥挑的联姻对象,也尊重了我哥的选择,只是没让我哥和年少时喜欢的人在一起罢了。大嫂很爱我哥的,至少曾经是,她追了我哥很多年,整个C城的人都知道,我哥说,他也喜欢大嫂,不然不会跟她做夫妻。”
“那如果……”景怀深张了张嘴,手搭在樊谦的肩膀上,替他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樊谦听他开口说话,便偏头看他。
那双眼眸,水盈盈的,很专注,很认真,也很深情。
景怀深犹疑了下,还是问出了口,“那如果我们结婚了,你会喜欢上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樊谦笑问,可景怀深没有笑,樊谦眨了眨眼,“你问认真的?”
“当然。”景怀深微微点头。
樊谦想了想,下意识皱着眉头咬自己的指甲,“可能,也许,我不知道,我不会喜欢直男的。”
“哦。”景怀深没什么表情。
樊谦反问,“那你呢?”
景怀深几乎毫不犹豫,“我会。”
樊谦惊讶,眉眼一抬,表示疑问。
景怀深再次重复,“樊谦,我会喜欢上你。”
认真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