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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伍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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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倩来接我的时候我未与少卿道别,攸苒梨花带雨地跪在我面前求我别走,又说少卿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夜了。她一直都不停地在告诉我,少卿是多么的爱我,仿佛以为我是不曾知的。可是真正不知的是她,她又怎知她的主人爱另一个女子有多深多真切?
我最后只是扶起地上的攸苒,微笑着:“答应我帮我一个忙,好不好?照顾好他,我也希望他快乐幸福。”
“哦?那你知否,你就是我大哥的快乐幸福?”
李敢叉腰树在我的面前,瞅了瞅曼倩,不满全写在脸上:我对你很有意见!
“呵,原来男子汉也能说出这样矫作的话来!”我笑嘻嘻地与他玩笑,又说,“你不知道,我并不是他的幸福快乐,他的幸福快乐只在他的心里。如果我硬要留下来,长久不了,我们都会不快乐的。”
李敢却不与我玩笑,好像是真的很生气,冷哼地对曼倩说:“没想到风流成性的东方大人,挑美人都挑到我们李府来了,但,也不看看……”
话没说完,李敢只是凉凉地瞟了我一眼,分外的鄙夷。
我不以为忤,只是又继续玩笑:“小女子很有自知之明,这等相貌放在李府中,日子久了怕魑魅魍魉都不入府来了。”
在我眼中,李敢毕竟还是只是个孩子。
他抓狂地嚷道:“好好好呀,你就等着吧!枉费我大哥这般对你,你去打听打听,我哥对几个女人正眼瞧过还这样好过,你却不领情?哼,这长安城中谁又不知他东方朔是出了名儿的爱好处子、养姝无数,还活活将结发的夫人给气死……”
“李敢!”我大呵,“你不知道的事儿,没有权利在这里说三道四!”
李敢见我维护曼倩,更是气不过,拂袖而去:“你就等着有一日他弃你如同丢破鞋一般吧!彼时别回来求我大哥可怜你!”
我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地偷瞄曼倩,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其实变化了我也看不出,因为再次认识他不久之后就知道:他以假面示人,永远顶着一幅非自然的皮囊。
曼倩见我在看他,就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可要小心有一日我弃你如同丢破鞋一般,哈哈。”
我狠狠地白瞪了他一眼,心里已经自我陶醉地唱着:“无所谓,无所谓,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无所谓,我无所谓……”
我很是洒脱地说:“歌女舞姬和水性杨花女有什么区别?他误会就让他误会吧。”又说,“再说了,你、敢、抛、弃、我、吗?”
……完全无视了还杵在一旁的攸苒。
“在下不敢,向天借一百个胆也不敢。”他拱手作揖,又转向一边说,“吾等告辞,请姑娘自便。”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一旁沉默不语的攸苒,于是从头上取下一支素净的翠眉玉簪子放在她的手里,说:“一定要答应我。”
随即与曼倩离去。
刚出李府门我就觉得头晕,鼻子也有些痒,忍不住捂鼻打了一个喷嚏。遂觉得手心热热的粘稠,我摊手一看,一簇殷红。慌忙地找手帕,一团糟中才发现曼倩的若有所思。
“据脉象,你已俱毒深脏器,怎血色未见黑?”眉头更重,曼倩又说,“毒蟊虫之毒,三日内皮肤溃烂,七日面腐无颜,十日则肾衰而死。你怎半月仅面溃,药石无效之际又自行好转?若非逸儿带药而归,我想,只多肖些时日,你亦可自愈。”
“你怎么将我说得跟长生不死的妖似的?”因为在流鼻血,我的声音听上去嗡嗡的。
“长生不死……”曼倩沉吟。
曼倩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对一个女子按摩肩井穴,又因我是左鼻流血,于是取了手绢绑在我的右手中指上。尔后叫了马车去烨苑。
他说:“烨苑近郊,远离这浮世喧嚣,你也好得修养。平阳公主现下气你甚重,我还需择日去与她说明,今日辄不便再去公主府。”
我呵地一笑,心想平阳公主素来对我没有什么好感,只说:“我与公主素来范冲,不去还好。”
曼倩但笑不语。
在烨苑两三日后的一天。
这日曼倩去了山中,他说有些药材在药铺中未必买得到,于是自己去采。
临走之时,我没好气地对他说:“是呀,药铺中的草药未必有你采来的苦。”
不过说归说,我也知“良药苦口益于病”的道理。因为想快些好起来,想解开那个谜团,想为自己寻一个公道,我也只能坚强地灌下那些该死的药汤。
初回烨苑那日,我问曼倩:“你怎知我在李府?”
“本是去找李大人帮忙,后听了你的声音,也就无需麻烦了。”
曼倩那表情得意得就是“我东方朔就是幸运,瞧瞧,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他又说:“我本去西域寻逸儿,闻他已去大宛,遂回来长安。方落脚公主府,便得知你失踪。更为蹊跷的是,宫中有位新晋的李姬,言于陛下说,有同为宫伶时的姐妹拿去示牒出宫却久日未归,求陛下免去了那位姐妹的宫籍,还有——李姬求素衣三日为祭奠姐妹。”
我未言,心中有些微凉,只希望:那李姬千万不要是李影,千万不要是!
“平阳公主已查,因现下有关于‘示牒方可出宫’的宫规,近些时日已未有除却你之外的宫人走失。想来,那位李姬的‘姐妹’大约是你了。”曼倩面色沉郁,“虽不可断定,但你遭蜂蜇十之八九这位李姬也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知道我是被毒蜂蜇的?”
问完,我才觉得自己傻。脸上虽然已溃烂,但多少还是能看出是被蜂子之类的叮蜇了,毕竟中医诊病首先就是“望”。
可曼倩却说:“那日若非李大人护你,也有人会出来救你。她们因护你有失,险些被砍手卸腿,今求将功折罪,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危险。”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说,“若是逸儿得知此事,连活剐她俩儿的心都会有。”
曼倩长笑不止。
我听得云里雾里,又猜着半分懂,狐疑道:“你是说,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我?”
见曼倩点点头,我双目微眯,说:“丝毫没觉得。”
我还不是老在受伤遭暗算?想着,心中有些忿忿。
“她们一直都在护你,自你来到这里开始。但你要知得,这世上总有些去不得的地方,不过因人而异。”
“算了,也不说别的,只盼得……”嘴角掠过一丝哀凉的冷笑,我竟是如此“盼望”的,我说,“早日……去宫中。”
活生生,活生生将一个“回”字吞下。
我不知道,初来时也曾期盼过看一看已化作历史的未央宫,已成为古人的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可如今呆的日子长了,离未央宫,未、和央宫中的那个万人之尊近了,我却又是排斥甚至畏惧——这,是为什么呢?
今日的阳光极好,站在门旁凝望,仿佛可以看到庭院中那树叶上跃动的阳光。也许是身体好多了的缘故,就连脸上伤痕看起来都不那么狰狞了,我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不自禁就笑了起来。
忽然眼前那篱笆门的栅栏抖动,仿佛被什么撞击着,我有些心慌,莫不是来了山中的野猪豺狼?正想着是否要回房中躲避一下,或是去厨房取菜刀?却见篱笆上银影一闪,一知似狐若狸的小兽已稳稳地站在了篱笆前面。雪白的皮毛,宝石蓝色的眸子,浅粉的肉肤,还有一只如扫的大尾……我呆愣地瞧着这只姿态高贵的兽类,心中丝毫不觉害怕,竟还在自叹孤陋寡闻,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动物。
那白兽嘴中衔着一簇枝叶,上有一朵硕大无比的墨黑花朵。它款款走近,我便又向前跨了一步,过了门槛,等着看它是否不畏生地过来——看来,我是把它当小狗了。
可见那白兽端的不怕我,衔着花枝绕着我来回转了两圈,尾巴还不时扫摆到了我的身上。这兽十分有灵性,我总觉得它眼神睿智,就像一个人一样抬眸打量我。
我小心地蹲下身子,想逗弄逗弄它。它遂在我的面前停下,将花枝放在地上后又用鼻子拱了拱,大约是想示意我。
“这是什么植物?”
我拾起那花枝,打量再三。因为幼时受外公的影响,我对花草颇知道一些,却是从未见过这般的植物。
那白兽突然一跃,可是吓了我一跳。它衔下一枚花瓣,又转过身去,大尾巴在那花瓣上拍呀拍呀的,继而回头一瞧,许是见那花瓣完好无损,自己的尾巴却狼狈不堪,宝石蓝色的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
我扑哧一笑,觉得这小东西委实可爱得很。
它又围着那花瓣左右走走,时而抬眸瞅瞅我,仿佛是在思索,喉中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它稍稍抬起自己那只修长的前爪,又开始在那花瓣上拍呀拍呀的……可是,结果还是一样,而且还总是粘在了它粉粉的肉垫上。
我摸了摸它的头,它的眼睛也就随着眯了眯眼,很是温顺。
我笑着问它:“你想干什么?”
白兽仿佛是听懂了一般,又是“呜呜”地叫了叫。一低头,它把那花瓣吃进了口中,然后又吐了出来,还发出“嗤嗤”的声音,伴着十分讨喜的模样。它用鼻子顶了顶那团花泥,黑色糊状的花泥全粘在了鼻头,雪白的毛变得脏脏的,那样子很是滑稽。
我正要取手绢帮那白兽擦掉鼻子上的脏物,它却纵身跃上我的肩头,鼻子在我的脸上乱蹭,惹得我苦叫“哎呀”……恶作剧结束后,它满足地跳下了我的肩头,扭头对我叫唤了两声就顺着来路而去了。
我摇了摇头,觉得脸上它鼻尖所碰之处微凉,于是举手去擦,指端却全粘着白色的粉末而非墨黑,我诧异不已。又瞧了瞧手中的花,我想着已经要讲这怪异的事情说与曼倩,于是回了屋去。
是夜,曼倩握着小小一把草药回来了,真是与电视中那些背着竹筐上山采药的人模样大为迥然。
我瞧着那极少的一把像杂草一般的植物,想着“又是我不认得的”,说:“这是什么?——这便是你今一日的成果?”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右脸瞧了又瞧,几分疑惑地说:“可是我眼花,你右颊的那道印痕为何没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脸,那正是那只白兽脏鼻子蹭过的地方。我遂将白天的事情告知于他,又拿了那枝花给他观看。
曼倩先是笑称“天下之异文”,后稍稍一滞,说:“莫非是缘遇药兽?”
我重复:“药兽?”
曼倩踱了几步,说:“传风后受命黄帝,集理白民所晋药兽之事,说‘白民进药兽神农氏,人患疾则言异语谓之,兽出而衔草归,人服药草即恶疾愈’。”
他仔细瞧了瞧我的脸颊,又笑说:“有神祗庇护于你。”
“扯淡。”我不屑,说,“可怜我不幸,五日三灾,十天六难。”
曼倩哈哈大笑,一边仔细观察着那株花枝。须臾,道:“依我所见,可捣泥敷之。”
我想起那白兽几分滑稽的动作与模样,不禁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