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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顾长怀决意效商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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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门又花了半日的功夫,逐一排查,最后确定了一位徐姓郎君,徐郎君原是苏州人,家里头是做丝绸生意的,到汴京不过一年时间,是吴四郎新近交好的朋友,还被吴四郎带到过吴府一次。
听吴四郎的贴身小厮说,这次吴四郎能够挑中这个曜变天目茶碗,还是徐郎君的功劳。
江慎初又向其他人确认了一遍跟这个徐郎君相关的消息,发现吴家四郎那贴身小厮说的确实不假。不过,等江慎初带着人去抓徐郎君的时候,却发现徐郎君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
空荡荡的一间小院里花木扶疏,屋檐角系着两只铜铃,轻风吹过,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徐郎君肯定有问题。
江慎初的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他环视了一遍院落,沉声道:“回衙门。”
未曾想,江慎初前脚刚回了衙门,后脚顾长怀和魏景韫就来了。于是,江慎初带着京兆府衙门里的众人出门相迎,对着二位相公执了个下官见上官礼。
顾长怀拱手回礼,然后道:“此次我二人前来,一是为了先帝皇陵被盗一案,二是为了提宋仲舒到大理寺。”
江慎初颔首:“下官即刻便派人带宋仲舒上来。”
顾长怀摆了摆手:“不急,皇陵被盗一事,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江慎初微微皱眉:“回禀顾相公,尚在排查之中。今晚,我们准备去查封罗刹海市。”
顾长怀看了一眼魏景韫,魏景韫撇撇嘴,别过了头。于是顾长怀便不管他,直接道:“既然如此,今晚查封罗刹海市一事,就让殿前都指挥使沈大人带人去罢,官家钦点了沈大人来协同负责此案。”
江慎初眉头一挑,但脸色未变,他轻笑一声,道:“沈大人?自然是极好,沈大人武艺高强,有沈大人在,下官相信,先帝皇陵被盗一案,一定能尽快解决。”
顾长怀点了点头:“慎初理解就好,明日钦天监要带人去勘查先帝皇陵现状,京兆府这边,也一同去罢。”
这倒正合了江慎初的意,江慎初忙点头道是。皇陵里忌讳极多,即便是出了皇陵被盗这样大的事情,京兆府的人还是不能轻易进到皇陵里去。如今有了顾长怀这句话,倒是方便许多。
这一晚,汴京城里有许多人,注定不能入眠。
沈无定带着禁卫军,在凌晨时去到西市,查封罗刹海市,将所有摆摊和逛集的人全部抓了起来,逐一清查,果然又发现了两件先帝皇陵里出来的陪葬珍品。
除此之外,经过沈无定的盘查,还发现,罗刹海市里有一条走私盐铁的暗渠。
这个消息一出,震惊了朝廷上下。庆历帝和士大夫们都在思考,富丽的汴京之下,到底有多少阴影?
庆历帝大怒,盐铁本官营,今天有人在天子脚下走私盐铁,那明日是不是就有人要直接起兵造反了?庆历帝在朝会上对沈无定厉声道,这件事情必须要彻查清楚。
可奇怪的是,罗刹海市里那条走私盐铁的暗渠,到最后也没有查清楚。表面上看,是因为先帝皇陵被盗一事愈演愈烈,可事实真相,怕不是那么简单。
汴京城的另一边,京兆府衙门下设的牢房里,吴四郎仍旧蜷缩在墙角,他已经被关了两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被关多久。
这时候,有人忽然扔了一个稻草团到他的跟前。吴四郎神情恹恹,实在没兴趣陪着监狱里无聊的人玩什么游戏,于是他转过身去,换了个方向继续蹲着。
没想到,那对他扔稻草团的人却不依不饶,又连着朝吴四郎扔了两个,一个砸在了吴四郎的后脑勺上,一个砸在了吴四郎的后背。
吴四郎怒不可遏,转身瞪视了一眼那朝他扔纸团的人。没想到,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张笑脸。朝他扔草团的人笑得一脸灿烂,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那人扒着铁栏杆,对他道:“吴郎君,晚上好呀。”
吴四郎微微一愣,隔壁那人是今天傍晚才被抓进来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只是未曾想到,那人竟认识他。
吴四郎也没了脾气,只觉得奇怪,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
那人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道:“是徐郎君让我过来的。”
吴四郎闻言,先是一愣,然反应过来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也扒着栏杆,同那人面对面,紧张地问道:“徐二哥怎么说?”
那人笑着转动了一下眼珠子,问吴四郎:“徐郎君先让我问您,可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吴四郎苦笑,跌坐回地上:“徐二哥,你可害的我好苦!”
那人安慰吴四郎道:“吴郎君莫着急,今日我来了,自然就是要救你出去的。不过,徐郎君叮嘱我,一定要先问清楚,您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吴四郎连连摇头,保证道:“什么都没有,这件事情背后牵扯到上柱国大人,我如何敢多说。”
吴四郎话音刚落,转角处就走出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江慎初和顾长怀。江慎初手中端着一盏油灯照明,灯火明灭,衬得这二人眉眼愈发俊朗。
江慎初走到吴四郎跟前,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上柱国?”然后,江慎初轻笑出声,“徐郎君都还没招呢,你倒是先被诈出话来了,现下好了,看那位徐郎君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吴四郎脸色惨白发青,在灯火映衬下,仿佛从十丈黄泉下爬上来的鬼魂。
江慎初摇摇头,转身道:“走吧,连夜审问那位徐郎君,务必要从他的嘴巴里撬出东西来。”
立刻有人打开了吴四郎隔壁那间监狱门,那个一脸笑的男人被放了出来,路过吴四郎身边的时候,他还有几分歉疚地道:“在下是京兆府的推官,今日之事,本就是京兆尹大人设的一个局,多有得罪,望吴郎君不要介意。关于本案,若是吴郎君有什么想要补充的,也可以找我,在下争取帮您申请个减轻责罚。”
出了牢房,江慎初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他们可没有一个徐郎君可以连夜审问,方才他说的话,全都是在诈吴四郎,看看吴四郎还有没有什么能够交待。
顾长怀安慰地拍了拍江慎初的肩膀:“先帝皇陵被盗一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我大抵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江慎初一惊,问:“我不明白,上柱国去盗先帝皇陵作甚?”
月色溶溶,清风舒朗,暮春的汴京城,确然是个好节气。月光下,顾长怀挑眉一笑,问江慎初:“你不记得先帝是怎么去世的了?”
江慎初倏地脸色一变,顾长怀仍旧云淡风轻地笑了:“算起来,我身上还背着一个弑君的罪名呢。”
“可是……”江慎初急着想要辩解,可他发现,没有可是。
庆历帝永远不会告诉天下万民,他以巫蛊之术,将先帝变成了一个啖人的怪物。一旦先帝之死有蹊跷、先帝的皇陵里没有先帝的遗体这件事传开,顾长怀一定会被庆历帝推出去,堵住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
先帝之死,原本就是横亘在庆历帝和顾相公之间的一道天堑,更何况旁边还有个煽风点火的上柱国,江慎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好解决。
顾长怀道:“事到如今,有些话也该告诉你了。”
江慎初听到这句话,莫名有些抗拒,顾相公这一副交待后事的样子,让他很难过。
“吴四郎这边的事情,你也无须再查下去,从吴四郎口中问出个上柱国,已经够了。我猜测那位徐郎君,恐怕已经成了乱葬岗上的一具尸体,找到了也没什么用。明日去皇陵,你暗中查一查皇陵守卫的漏洞,戍卫皇陵的人里面,肯定有上柱国的人。”
江慎初点头称是,顾长怀继续道:“薛菀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这件事,我还要多谢你。至于珩之,我一直没有让他出仕,就是考虑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一介白衣,也不至于受我牵连。只是,想要尚公主却更加难了,这倒是我未曾想到的。不过,哪有人能够算无遗策呢?我只怕我出事以后,珩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你一定要拦着他。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只有七岁,却是个早慧的孩子。我们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一旦我出了什么事,最不能接受的,怕就是他了。”
江慎初摇头,他问顾长怀:“顾相公,这件事情难道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顾长怀笑着道:“有,当然有,只是有些事情,付出的代价越大,效果才会越好。能够避祸的法子自然有很多,但是避开之后又有什么用呢?上柱国有魏景韫的丹书铁劵护身,即便是做了再多的恶,也依然可以逍遥法外。朝中新旧两党互相攻击挞伐,新政的推行一直不够顺利。如果能够以我一人之死,换来新法的顺利推行,换来以上柱国为首的旧党的失势,那我为什么要避这个祸?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你可还曾记得?”
江慎初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方才闷声道:“没想到,最后顾相公还是要效法商君。”
顾长怀不以为意,道:“朝中说我效法商君的人那么多,我早就听得烦了,如今便真正效法商君给他们看一看吧。只是慎初,你可千万不要让我死而不得其所。接下来要同你说的事情,你务必记住了。”
江慎初难过得很,却依旧道:“顾相公请说。”
顾长怀叹了一口气:“我要先为沈无定的事情,同你说声抱歉。”有些事情,草蛇灰线,伏行千里,终也有被翻出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