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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风雪过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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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山中下了场小雪,春雪虽薄,却在院中冻成冰,怎么也不肯化去。
此时院门大敞,出现了两个身影,他,蕴藉儒雅,傲气微敛,她,面容艳丽,神色温柔,他揽着她的腰,在守卫的殷勤指引下走了进来,正是封缜和桃雪。
金花连忙上前请安,见鱼百百还霸在秋千之上,背对大门一动不动,大概是睡着了吧。
睡觉也不挑个地方。金花摇摇头,幸好早些时候给她加了件披风。
那火红披风给寂寥的院子添了抹艳色。
一阵冷风吹过,秋千上的身影动了动,只见她脚尖往地上轻轻一点,停滞的秋千又晃了起来,仿佛刚刚停滞的光阴又开始流转。
金花正要去唤鱼百百,却见封坞主和雪夫人看着那秋千上的身影,皆是面露惊异。男人若有所思,而女人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阵忧伤。
金花心说,他们不会还真以为鱼百百变妖了吧。想着,她连忙过去拉拉鱼百百,鱼百百对上她那“应酬一下吧”的眼神,回她一个噌怨的目光,旋即起身,说道:“百百见过封坞主,见过雪夫人。”
桃雪微笑点头。那火红披风映衬下,鱼百百肤白胜雪,再看她眉弯鼻挺,却是不悦地嘟着粉唇,玉颊微瘦,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从一个黄毛丫头已经长成一个妙龄丽人。
只听封缜问道:“听说鱼姑娘这两年去了略阳,不知一向可好?”
鱼百百懒懒回道:“怎能不好。倘若两年前小女没有身陷太宰府,连累了桃灵,那会更好。”
“百百!”桃雪担忧地唤道。
“雪姨,莫怕。”鱼百百幽幽道,“我如今已是妖力大减,害不得人了。但雪姨还是早些回去吧。”
却听封缜喝道:“满口胡言!雪儿她好心来看你,你怎能对她如此不敬。”
鱼百百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桃灵这么多人的性命,我都没放在眼里,还怕不敬?倒是封坞主如此英雄人物,桃灵大慈大悲的菩萨,来看我这神憎鬼厌的妖女,真是委屈了。”师父行刺吴王,为了拖延韩修他们刺杀太宰的时间,却被裴烟下毒谋害,若毛颖之所言,封缜是刺杀的幕后之人,难保他和裴烟不是一丘之貉,她们师徒二人便是替死鬼。这叫鱼百百她怎能不恨。
“你,哼!”封缜动了怒气。桃雪心说,两年的功夫,这丫头变得好生辛辣,连忙对封缜道:“夫君,你在外头等等,我和她说两句就来。”说着,她拉过鱼百百进屋去了。
鱼百百看也不看他,随桃雪进屋去,走得趾高气昂,走得娉婷,走得挑衅。
金花恭敬地送封缜出去后,心中暗道,这英雄当久了,光被小姑娘追了,没被小姑娘气过吧,若是上瘾了还请他常来,这几天没见鱼百百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过,即使是骂人也比憋着好。
那火红身影似乎让封缜想到了那腥风血雨的一番剧斗后,遇上的缥缈旖旎的风光,不禁立于门外,思如潮涌。
而屋里头,桃雪拉着鱼百百坐了下来,脱去披风,鱼百百为两人斟满茶水。这屋里燃起了炭盆,终于暖了些。
两人谈到韩修到洛阳为质的事。桃雪说,洛州太守特准韩修不用在洛阳学习军务,封了个挂名的小官,不日便会归来。据说,桃斐在杨门谷大闹了一场,说他是桃灵寨主的亲儿子,要到洛阳城里去换韩修回来,杨思平不得已去了洛阳城,恐怕他最近要破费,而且还有少燕国的兵器要赶制了吧。鱼百百早知,送质这种事是老把戏,她和韩修之间即使阻隔了再多人再多事,从小养成的那份默契,如同手与眼,总能相通,就连不自知的那个部分也会被对方知晓,而这也往往成为留在对方心里的痛楚。
两人还谈到鱼十娘的事。
桃雪说道:“这两年来,我一直派人寻找十娘,却毫无音讯,但你只管安心住着,此事我会照应到底。”说着,桃雪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鱼百百,那是鱼十娘临走时留下的。
桃雪看向鱼百百柔中带刚道:“燕国来袭,那是桃灵劫数,你莫要灰心,时间久了,就什么都淡了。这乱世之中,谁真要怨恨,便让他滚出桃灵,看天下之大,谁又庇护得了他。”
这么说,鱼百百也不方便怨恨封缜了?想着,她微一皱眉,也没忤逆得回嘴。桃雪想来这几年在木棉是“见月明”了,地位尊贵,说出的话也硬朗了。
只听桃雪又道:“若不是我父亲姐姐,他们早就死于战火,又何来这几十年的安逸。百百,你是姐姐看中的人,她赠你宝刀残蝶,你便是桃灵日后的当家主母。如今这般期期艾艾,怎能成得了大事?”
这番话把鱼百百说得心肝一跳,那便是鱼百百要做回两年前的鱼百百,那个雄心万丈谋划桃灵崛起之人,
“可是……”鱼百百疑惑道。可是,谁又许得了她驱使别人为她卖命的权力。
桃雪以为领会到了鱼百百的言下之意,叹道:“我知道,这两年韩修确实变了许多,连夫君的话他也听不入耳了。明知丁堡主和桃灵有过节,修儿还是和丁美人常来往。”说着,她又拍拍鱼百百的手,浅笑道:“但是,只要你把残蝶藏好,别交给修儿,便不会有大事。”
“为什么?”鱼百百更是迷惑。
桃雪拿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说道:“你不知道,一年前,韩修曾向丁堡主提过亲。可是丁堡主说,想娶丁美人,除非残蝶重现河洛。”
“噢。”鱼百百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释然,罪恶感顿失,一身轻松。韩修说到底也十七八了。
桃雪见她反应冷淡,以为她对韩修已是意懒心灰,柔声劝慰道:“韩修既然把你藏在此处,必是对你有情,怕你受人指责,被人伤害。”说着,她站起来,走到鱼百百身后,揽着百百的肩膀,幽幽道:“你年纪太轻,不知这情之一事。男人都是那想坐秋千的孩子,你一定要守在他身边,做那推秋千的人,让他依赖着你。每次看到秋千,他便会想起你。没了你推,即使有秋千坐,他也觉乏味。久而久之,他对秋千有留恋,却没什么坐的兴趣了。”
这么说,封缜是那个坐秋千的,桃雪是个推秋千的,而那个雾园里不知所踪念小姐是……秋千?
鱼百百却仍有疑问,看着窗外的空秋千架,问道:“换个人推不行么?”
“不行。”桃雪道,“他要多高,你就帮他推得更高,只有你,能让他觉得既欣喜又亏欠。但是,若不是意外,绝不能换人。
“这……有点像训,呃,狗。”鱼百百犹豫道。这种推秋千的方式,让鱼百百想到了如何训狗,每次都要赢过它,为的是让他绝对服从。
“是。”桃雪坦然道,“情意,本就源于被驯服。”
鱼百百一愣,看来如今桃雪在如夫人上的造诣怕是远远超过了她当年的医术,师父是白为她操心愤懑了这么多年,雪姨本是个胸有丘壑的聪明女子。在情之一字上,磨叽来磨叽去的,原来是师父和桃花夫人两个难姐难妹啊。
桃雪一番秋千来,秋千去,荡得鱼百百晕晕乎,多年来,做如夫人的心得,恐怕还是不传之秘呢。鱼百百心中感激雪姨的真诚与坦白。
只听桃雪叹道:“你见了修儿,也劝劝他,我和他封二叔都是为他好啊。”
可惜,鱼百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韩修,但今日桃雪的话确实给她壮了在桃灵生活下去的胆气。
这时,一阵脚步声“噼噼啪啪”传进来。一听,便是小桃生。
“娘,娘!”桃生哭得梨花带雨,后面跟着金花。
这早上还高高兴兴的呢。她一早随阿万在附近逛逛。她本来就是阿万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也算是有缘,一见如故,也不怕阿万吃了她的小兔仙。守卫们见得多了,也以为阿万是只长得像狼的野狗,虽见怪不怪,也还是避开它走。
鱼百百抱起她,担心道:“怎么了?”
“外面有个老头子。他拿了箭要射阿万。”桃生哽咽道。
鱼百百心里一急:“阿万呢?”
“我让阿万先走了。”桃生停了停,然后又哭得很凶。
“那你还哭什么呀?”鱼百百莫名了。
“他问我娘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说着,桃生竟嚎啕大哭起来。
鱼百百这一路上换了名字,还被人叫这,叫那,桃生难免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问题却有了挫折感。
“桃生,乖,别哭。娘叫鱼百百。哪个人这么坏啊,敢欺负你和阿万。”
金花站在一边,蓦然无语,这两人也真是凑得刚好。鱼百百见了长胡子的,就叫大叔,封坞主也就那么三十来岁,蓄了点胡子,桃生就说人家是老头,看看封坞主那张脸,臭得像块抹布似的。
“这是你的孩子?”封缜劈头问道。
“是又如何?”鱼百百也硬气。
“哪儿来的。”封缜态度更硬。
鱼百百顶了回去:“生的。”虽然不是她生的。
眼看着这屋里也不平静了,桃雪连忙摸摸桃生的小脸道:“小桃生啊,真是可爱。什么时候到木棉去,和我们家蓉蓉玩啊?”桃生一听能出去,还有人和她玩,恨不得马上就抱上人家大腿跟人走了,眼巴巴地看着鱼百百,等她同意。
鱼百百点点头,说要给她打点打点,让桃雪过几天再来把她接走。
可桃雪来接她那日,小桃生听说鱼百百不会跟她一起去,便哭了一个早上,最后总算连哄带骗的被弄走了。鱼百百她有事要办,桃生在,难免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