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人》榭兰亭

2、第二章

　　（三）
　　KO曾经告诉过郝眉，他十四岁的时候，家里就没人了。
　　但实际上，在10岁父亲抛妻弃子失踪之后，他就已经没家了。
　　KO的老家在东北的一个小城，他隐约记得10岁之前家里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否则也不可能很早就给他买了电脑，让他早早发现自己在计算机方面的天赋。后来父亲生意失败，欠下一笔巨款，仓皇跑路的时候不仅没有为他的妻儿安排好生活，反而将追债的人领到了他们藏身的小公寓，从此，KO的生活天翻地覆。
　　他们没有钱逃跑，小公寓就是他和母亲最后的防线，追债的人打上门的时候，母亲会把家里的窗帘全部拉上，躲在昏暗的房间里装作家中没人，夜幕降临，他们不敢开灯，就摸黑在屋里行进，KO不得不做作业的时候，也只敢在厨房的角落里开一盏台灯。有时候他们进出房子被发现，母亲不得已就将他关进密不透风的衣橱里，自己在外面跟追债的人哭嚎。这样过了两年后，KO已经患上了比较严重的黑暗恐惧，尤其害怕黑暗、幽静的环境。
　　那时候，KO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有心理疾病，他只知道，黑暗的房间越来越令他无法忍受，每当追债的人在外面敲门，母亲猛地停下手里的所有事情，捂住他的嘴警告他不能出声时，KO心里都涌动着疯狂和焦躁，他想要大声喊叫，想要逃离，但是他不能。
　　十四岁那年，母亲外出的时候，隔着玻璃在一家高档餐厅里看见四年没见的父亲正亲热地搂着另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母亲跟着父亲整整一天，然后回到家把躲在厨房的桌子下开着台灯的KO拉出来狠狠地打了一顿，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十天后，警察找上门来，因为无论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开，警察出示证件之后，强行破门而入，那时候的KO已经吃光家里所有储存的食物，饿了两天的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脸上身上还有母亲一顿毒打留下来的淤青，被带到警察局以后就像个木偶似得，让吃饭就吃饭，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等听到警察说，他的母亲用一把剔骨刀捅死了他的父亲，又被父亲的情人捅死之后，KO麻木的大脑甚至没有产生一点儿悲伤的情绪。
　　KO家的这件案子，说起来性质恶劣，但实际上案情十分简单，没花多长时间就结了案。KO靠着社会救济，勉强读完了高中，当时办案的刑警队，上至队长下至文职女警都对他怜爱有加，经常给他买些吃的用的，在刑警队的角落里给他加了一张桌子让他做功课，甚至还能用队里闲置的不带办公系统的电脑上网。
　　实际上，KO对刑警大队还是很喜欢的。这里喧闹嘈杂，整夜整夜都灯火通明，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子泡面、汗水、臭袜子和烟的味道，却让他觉得很安全，他甚至想过以后考警校，出来之后也当警察，他现在就经常帮着刑警队用网络查找嫌犯行踪，时不时黑点资料，相信以后，自己的手艺还是有用的。
　　然而高考前夕，刑警队的队长，连带着三个刑警在开车追击逃犯的时候，被埋伏在路边逃犯的同伙开着大货车侧面撞上。一辆越野警车性能再好也不能跟大吨位的货车相比，被高速撞击后拍向路边的山壁，当时就成了扁扁的一个片儿，车内四人全部殉职。
　　这件事在当时的小城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整个刑警队更是愁云惨雾、人心惶惶。刑警队迅速空降了新队长，人员基本拆散重组，还没等KO反应过来，他最熟悉的几个人就都没了。
　　那一年，KO没有去高考。他已经18岁了，社会救济不会再给他基本的生活费，没有任何人的担保，他甚至无法从银行借到警校的学费。而当他看着刑警队的新成员们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属于他的、和整个刑警队有些格格不入的旧书桌连带着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抬出来扔在走廊上的时候，他突然非常的平静。
　　没有愤恨、没有不甘，有一些悲伤，也不是因为自己。这并不是他的生活第一次被彻底打乱，不过是再次一无所有，而已。
　　KO拿着一张高中毕业证离开了家乡，辗转过许多城市，在每个地方都呆的时间不长，直到到了帝都。有一手好厨艺和网络世界顶级黑客的双重加持，KO其实到哪里都饿不死，但是在帝都，有一个人打乱了他的计划……
　　乓乓乓，门口响起了敲门声，KO敛下突然出现的回忆，走过去开门。
　　“嘿嘿嘿，我又忘记带钥匙了，KO我又发现了你住在这里的一个好处！！我以后都不用在门口的鞋柜里藏钥匙了！！”郝眉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把身上的书包往客厅的角落里随手一扔，端起茶几上一看就是专门给他倒的水，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好香啊！KO你今天做什么了？”喝完水，郝眉又跟一阵小旋风一样挂过跟着他回到屋里的KO，挂向了厨房，他的身上带着帝都清冽初冬的寒意，划过KO的脸颊。
　　这一刻，KO非常想要拥抱他。
　　就像许多年前的许多个夜晚，他站在漆黑的房间里偷偷向窗外看，想要拥抱远处霓虹灯影汇成的一片通明。
　　然而他终究是忍住了。眼前的这个人温暖而光明，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不知道和自己同处一室的人曾经有怎样黑暗的过往。所以他必须忍耐，不能让黑暗浸染他的光明。
　　就像许多年前的许多个夜晚，他沉默的用尽全力的忍着。他很想打开灯，让光明代替黑暗，想打开门让追债的人进来，让喧闹代替死寂。他想掐住母亲的脖子，或者让母亲掐住他的脖子，从此一了百了。
　　“KO！蒜蓉粉丝蒸扇贝！牛逼！！”好像郝眉无论什么时候都元气满满的，检视了一遍厨房还未上桌的菜，有大呼小叫起来：“这是上次庆功宴的时候餐厅里吃的那道吧，闻味儿我都闻出来了，那天我就没吃够！”
　　他重新刮进客厅，在KO胸前捶了一拳，本来就圆圆的眼睛瞪大了就显得更加圆圆的，黑亮黑亮地盯着KO：“KO你老贤惠老贤惠了，要你住进来简直是我人生中最棒的决定！”
　　KO看着他，温暖的、明亮的、喧闹的。每一个动作都合心意，每一丝表情都正中红心。
　　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嗯，快去洗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