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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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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天赐笑起来:“得了吧,吕队长,不用搞得这么郑重其事的,想要找一个人的电话还不简单。反倒是你,听说能留个位子便欣然赴约,想必也不是一点儿心理准备没有吧。”
吕志平看看他,不置可否,少顷,忽然把叉子往桌上一扔:“时间也不早了,我应该告辞了。”
“不尝尝蛋糕了?很不错呢。”
“不尝了,晚上吃太多甜食容易胖,喝咖啡容易失眠,都会影响工作。”他索性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留您了,不过,还请吕队长多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话。”
“我只能这么说,我现在手头的任务就是破东嘉苑这个案子,我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这个目标开展的,无论谁被牵扯进来都没有办法,但除了案子以外,我们不会去追查别的。”
“这么说,我们最终还是取得了一致。”
“如果您非要这么理解的话……”吕志平说完这半句话便离开了房间。
祝霁月一直在旁边的经理办公室等候,听见隔壁的房门响,连忙走过来,特别恭敬地对吕志平说道:“吕队长,您吃好了?”
“嗯。”吕志平微微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吕志平带着方小洋去了崔德富的家。按响了门铃,崔德富来开门,他穿着自己作物业经理的那身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似乎对吕志平的到来并不吃惊:“来了?请进,家里就我一个人,随便点儿。”
吕志平不免心里有些别扭了,他并没有把昨天和尚天赐吃饭的事情告诉局里,如果被人告到局里,再加上崔德富这样表现,岂不成了他吕志平向嫌疑人通风报信了。他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懊悔,不过既然来了,还是得做他该做的事情。
崔德富把两个人让到客厅,茶叶、茶具、茶点、水果早都准备好了,就摆在客厅的桌子上。崔德富一边请两个人坐下,一边给两个人泡茶,这一来倒搞得吕志平和方小洋越发地不自在了。
崔德富把茶泡上,然后自己也坐下:“两位有什么问题?请随便问。”他满面带笑,不再是当初那副颓丧样了。
吕志平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监控录像的事情。”
崔德富居然笑了一下:“请问。”他两手一摊,似乎是来者不拒地欢迎对方提问。
吕志平越发心里没底,他轻轻咳嗽一声:“我们发现被删掉的视频都被上传到了你们公司的主机上,没错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把那些视频放进一个目录里,到底是不是传到了主机上我并不清楚。”
“你这么做是自己的行为,还是奉命做的?”
崔德富点点头:“上面要求的。”
“谁要求的?能具体说说吗?”
“我的上级,王总,王四香。”
“王四香是你的领导?”其实吕志平对此倒并不意外,能过来替崔德富收拾烂摊子,显然只有这样的人才合适。
“是。”崔德富一边说一边给三个人都倒上茶。
“王四香当时跟你怎么说的?”
“他给我列了一个单子,上面都是东嘉苑摄像头的编号,他要求我每天都把上面列出的摄像头拍下来的视频每天都拷进一个目录里。”
“目录叫什么?”
“就一个字母:A。”
“那些视频你看过没有?”
“没有。”
“一点儿都没看过?”
“一点儿都没有。”
“为什么?”
“不感兴趣。”
“王四香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
“你也没打听过?”
“我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这个借口倒是挺好用,吕志平心里有点儿别扭,这让他心里有点儿没着没落的。他不觉开始观察起崔德富的表情来了,然而崔德富一脸的波澜不兴,似乎对眼前的问话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案发当天,你去查看十五号别墅的情况,为什么当时要把摄像头关掉?”
崔德富忽然迟疑了一下,这让吕志平心里忽然有了一种突然占据上风的感觉,然而崔德富忽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让吕志平又觉得对方似乎在耍什么花招,他不由自主地追问了一句:“嗯,为什么?”
“吕队长,”崔德富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了,语速也变慢了,“我可以说,但我不希望你记录,也不希望你拿我说的当成什么线索,因为这件事跟你在查的东西没关系。”
“有关无关,是我们判断的,你说了没用。”
“好吧,我们关摄像头,纯粹是因为直接去敲住户的门不合适,我们不想在这些方面留下把柄。”
“你明知道直接敲门不合适,还是跑去敲了,而且是关掉摄像头去敲的。你不光敲了门,还去扒了住户的窗户。考虑到你们的摄像头对着死者的窗户,而不是对着门,我觉得你敲门可能不是主要目的,你的主要目的是想从窗户偷窥死者的家里,你说对不对?”
“我能说什么呢,您说的当然对。但是,我可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怎么说呢?”
“我是请示过的。”
“向谁?”
“王四香?”
“对。”
“你能直接去敲死者的门,这说明你当时已经知道死者出事了?”
“不能说知道,是有预感会出事。”
“什么意思?”
“头天一整个晚上,那栋别墅的二楼都没有亮灯,但平时,那女的晚上回来之后,不管多晚都会上楼的。”
“你们……”吕志平强忍着才没有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一直在监视死者?”
“不是我,是大门口的保安。”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奉命而为。”
“也是王四香安排的?”
“是的。”
“你没问原因?”
“没有。”
“这些事这么不正常,你就不问个为什么?”
“上支下派,问多了,下次就没有这种工作了。”
“你管这叫工作……”吕志平真的有点儿生气了,但他随即也突然明白了什么,“这种事你不是第一次干了,对不对?”
崔德富居然笑了一下:“是。”
“干这种事挣钱多?”
“嗯,多不少。”崔德富的口气很平和,毫无羞耻之心。
“你们就不怕被人发现?”
“不会的,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了。”
吕志平简直要被他毫不迟疑的态度激怒了,但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那顿饭让他多少有点儿心里不踏实,他还是勉强保持着理智:“你们监视了死者多久?”
“一个多月吧。”
“从死者搬过来开始的?”
“不是,从我被调过来开始的。”
“你刚过来一个多月?”
“是。”
“死者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崔德富摇摇头:“这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她就在这儿住了。”
吕志平看着崔德富,他心里清楚,崔德富说得这么利索是因为尚天赐已经打过招呼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尚天赐显然是在释放某种善意,或是在表明自己确实与此事无关。无论是那种情况,对方的配合都意味着他必须在适当的时机收手。
“对其他住户的监视呢?”
“都是同时开始的。”
“你会观察其他住户的作息吗?”
崔德富摇摇头,回答得略显迟疑:“不会。”
“也就是说,你们对死者特别关注?”吕志平眯起眼睛,他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
“是……”崔德富真的有些动摇了。
“这也是王四香的意思?”
“嗯……”
“死的这个女孩对你们来说很特别吗?”
“我是奉命行事……”终于,崔德富还是选择开始打太极。
吕志平笑笑:“好吧,那先这样,我们走了,告辞。”
“你们不问了?”崔德富似乎是在客气,又像是在试探。
“差不多了,如果还有别的问题,我们会再来找您的,所以请您近期不要离开本市。”
“我哪儿也不去。”崔德富像是松了一口气。
“吕队,这条线还追下去吗?”
“当然要追,还有很多情况没搞清楚呢。”吕志平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没底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开车去了东嘉苑——按照崔德富的说法,王四香似乎是个关键人物,也许接下来就该问他一些问题了。
然而,他们却扑了个空,王四香走了,东嘉苑的物业经理又换成了个姓张的。这位张经理一问三不知,只是声称他是被公司派过来的,之前的事情一概不知,王经理只是过渡一下,过渡完了就回去上班去了。
方小洋有点儿急了,很想立刻就去找王四香问话,吕志平却拦住了他——他知道,这与昨天晚上那顿饭显然也有很大的关系,就这么去找王四香有点儿太冒失了。他必须先回局里,向领导汇报完昨天晚上这顿饭的情况再说,有些事情只有在获得领导支持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林逢春正在办公室看卷宗,听见有人敲门,便摘下老花镜,说了声“进来”。
吕志平推门进来,满脸带笑:“林局。”
“有事?”
“有点儿事情,想请您帮个小忙。”
“你没闯祸吧。”林逢春警觉起来。
“没有没有,就是想请您组织个会。”
“什么会?”
“汇报会,汇报一点儿最新情况。”
“汇报?跟东嘉苑的案子有关?”
吕志平点点头,不说话。
“要汇报你就说吧,组织什么会?”
“不不不,一定得组织个会,否则没法汇报。”
林逢春把眼睛往桌子上一扔,身子往后一靠:“吕志平,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闯祸了?”
吕志平故意磨叽起来:“应该不算闯祸吧。”
林逢春气得够呛:“应该不算是什么意思,你呀你呀。”他伸手就去摸桌上的红色电话,“许局,吕志平在我这儿呢……嗯,有事儿,他不说,非得组织个什么会……行,还是您办公室旁边那小会议室……行,我来通知郝书记……”
吕志平一听这句,连忙说:“对对对,郝书记也得参加,还有郭局,也得参加。”
林逢春气得瞪他一眼,把听筒捂住从嘴边挪开,才低声呵斥道:“你闭嘴!”
吕志平一吐舌头,不说话了。林逢春恶狠狠地瞪着他:“去,去会议室等着去。”
吕志平坐在小会议室里离门最近的椅子上,此时他的心倒已经平静下来了,刚才回来的路上,他琢磨了一路该怎么说,现在已经胸有成竹了。
许正方、郝建设、郭昌达、林逢春依次进来,又按顺序坐下。四位领导一起端详了一下吕志平,少顷,林逢春才先开了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吕志平先咽了口唾沫,又清了清喉咙:“离咱们市局不远有个红晨西餐厅,我前天去的时候没位子,我就没在那儿吃。昨天我接了他们一个电话,说为了弥补我前天没吃成的遗憾,可以给我预留一个位子,直到打烊。我一听有这么好的事儿当然得去了,结果到了那儿,老板娘就把我领到后面去了。他们厨房后面,挨着办公室有三个小包间。我进了一个,里面有个人已经在等我了。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尚天赐。”
他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一下,想看看各位领导的反应。而几位局长书记似乎已经对他那一套都熟得不能再熟了,没有一个大惊小怪的,只有林逢春点点头:“嗯,尚天赐,天基乐业的老板,说吧,他怎么了?”
“他让我坐下,然后让上菜,我们就吃了一顿饭。”
“他让你吃,你就吃?忘了局里最近组织学习八项规定了?”林逢春显然有点儿火了。
“我也是吃完了才想起来……”吕志平摸着脖子,似乎很不好意思。
“光顾着吃,也不看看是跟谁吃!”
“吃饭的时候谈什么了?”郭昌达适时地问了一句。
“就说了一下,我们把东嘉苑物业连锅端的事情。”
“谈工作了?”林逢春直摇头,“你呀你呀,我说你什么好。”
“没谈,至少我没谈。”吕志平连忙剖白。
“那你们说什么了?”
“他向我保证东嘉苑的物业、包括天基欣业和天基乐业都和案子没有关系。我看,他的意思可能是想让我高抬贵手,放他们过去。”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反正我现在的任务就是查这个案子,相关的线索都要查一查,不能因为你说没关系,我就不管了。”
“他什么也没说。”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吃完就走了,他也没留我。”
“别的还说什么了没有?”
“别的倒没有,哦,对了,他说他找我吃这顿饭是因为我符合他的标准。”
“什么标准?”
“他说,我一看没位子就走了,不肯为吃饭等待,他说这就符合他的标准。”
“你信吗?”
“那我哪儿知道。”吕志平两手一摊,倒仿佛很是无奈。
“这顿饭吃了多少钱?”郭昌达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最后不是我结的账。”
“尚天赐给的钱?”林逢春又急了。
“嗯,他说是法国厨子做的,我估计我付不起这顿饭钱,就直接走了。”
林逢春直咂吧嘴:“你呀你呀。”“你”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吕志平。”半天没说话的许正方开口了。
“到。”吕志平连忙站起来敬了个礼。
“坐下。”许正方不想看他耍活宝,“我问你,你们真的就谈了这么多?”
“就谈了这么多。”
“尚天赐没要求你高抬贵手?”许正方其实问的是吕志平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但他需要吕志平再确认一遍
“他倒是说了,但我没答应,我就告诉他,我肯定要公事公办。”
“当时就你们两个人?”
“嗯,还有服务员,但除了上菜,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不在。”
“关于你和尚天赐吃饭的事情,这些服务员能作证吧?”
“能,但他们只能证明确实有这么回事。”
“你们吃了什么,他们总是知道的吧?”
“这个他们肯定知道。”
“好,郝书记,你看呢?”许正方把脸转向郝建设,毕竟这不是行政事务,要说具体负责的,还是郝建设。
郝建设这才慢慢开口:“我看是这样,老郭你牵头组织一次调查吧。首先是去一下那个西餐厅,搞清楚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他们吃了多少钱,一是看看是否存在大吃大喝的现象,另外让吕志平把钱给人家补上,不能白吃白喝。”
“我把钱还给尚天赐?”吕志平故意装糊涂。
“谁请的客给谁。”郝建设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们还得去找尚天赐,核实一下吕志平今天说的是否属实,他有没有透露别的跟案件有关的事情,以及有没有向人家许诺什么。”
郭昌达点点头:“好。”
“还有,吕志平同志必须就这件事做出深刻反省,先写一份检查出来。至于具体怎么处理,等纪委这边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他说到这儿,想了想,觉得应该没什么遗漏了,这才征询另外几个人的意见,“你们几位看呢?”
几个人连连点头:“行,就这么办吧。”
“嗯。”郝建设点点头,“老郭你把这事儿也跟上级纪委通报一下。”见郭昌达点了点头,郝建设便宣布,“行,今天就这样吧,散会。”
吕志平心里不禁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次亡羊补牢,总算是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