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入沧海》云之风华

111、至暗时刻

　　出了黄田镇，天飘起了鹅毛大雪，云层都被吹了过来，乌青青一片，雪越下越大，这也没有什么，今年天冷又少降雪，村里人还在骂天呢，这和只打雷不下雨有什么区别，田地开春了翻种还缺着水呢，有这一场大雪湿润大地，又是冰冻又是水淹，田地里过冬的害虫能灭很多，来年虫害减轻，来年还丰收呢。

　　冒雪穿过青石镇，远方山头高耸，青山如黛，与天色朦胧在一起。

　　庄子里的佃户都知道了主家要把田地卖了，不顾风雪，站在自家屋前看谭慕妍一行人。佃户的屋子差别还挺大的，有的住草屋，有泥巴和石头堆土的屋子，间或几间白墙青瓦的好屋子，围着庄子零星分布在四周，庄子中心，主家的别院，建在一座小山头上，比谭家现在住的房子要小一半，这也是原来的主人为了避暑和避洪水，才在东北方这个小庄子里建一处暂住的居所而已。

　　进了别院，女主人赵氏穿着一身孝服站在屋里，眼睛肿成核桃眼，就是这样，还有几分娟秀的样貌，她三十五岁左右，是丈夫的续弦，知道家里的两个继子对她们母子不友善，所以葬礼结束就搬出大宅，来庄子里住了，也是与继子们不睦，才急着出手这个庄子，要带着钱去投奔女儿女婿，立刻拿出田契来给谭诩谭慕妍过目。

　　一份田契是好几张纸的，里面有这个庄子大致的形状，当然是个极不规则的图形，还标注了距离，几张纸一堆繁琐的计算，算出这块地的面积。

　　谭慕妍看得眼晕，谭诩也不会计算这些，请了专业计算田亩的行家和他的三个徒弟来，带着图形的这张纸，和他们去实际丈量田地，天黑了，行家和他的三个徒弟冻个半死回来，测量好了数据，回来计算，谭诩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袄出去的，也是手脚冰冷的回来，揣着手炉在一旁听他们计算，术业有专攻，听不懂的。

　　一通计算，行家说，实际少四十亩地左右，行家又说了，这是正常的，这家人就是纯有钱，有钱没功名，官府就是故意多算一成，也是变相的多收税，若这户人家是举人进士，那就反着来，少算一成，这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意思，方方面面，只有读书出头，什么都有，这是默认的规矩。所以这个庄子，实际的田地，是四百二十亩左右。

　　四十亩地就是三百两银子了，谭诩就以四百二十亩地与赵氏谈价钱。

　　赵氏非要按照四百六十亩地的价格谈，说他丈夫买的时候，就是按照四百六十亩地买的，人都死了，这话怎么验证，且人活着也会说，当初是四百六十亩地买的。

　　那是你们被上家坑了，现在转手卖下家，下家不认，谭诩不认。

　　赵氏就哭着自述身世，说她是前朝宗室后裔，若娘家还在，她也不会计较三百两银子。

　　谭慕妍听着，在一旁翻白眼，前朝大几万宗室人口，听说北方中心，两个布政使的辖区收的钱粮养这些宗室人口都不够，早倒了对亿万百姓好，有什么好哭的，这也就是赵氏欺负他们两个年纪小，小的可以做晚辈了，才拿出来歪缠，不然来个长辈还得教训教训她是不是缅怀前朝了，不过谭慕妍不是那么上纲上线的人，由着她哭去吧。

　　哭完了，还是坚持四百二十亩地。

　　女人哭起来的力气，真是用之不竭啊，赵氏哭着又换了一套说辞，说自己寡妇失业的，孤儿寡母可怜，又哭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这么狠心丢下自己死了。

　　赵氏与她的丈夫，是老夫少妻类型的，赵氏做妻子，是被丈夫宠着娇养着，所以哭起丈夫来，自带了三分娇滴滴的念唱，软萌音，这个声音你对着自己丈夫可以，对着外人，不说谭慕妍怎么感受吧，谭诩差点同意了。这不是谭诩生出了怜香惜玉之心，而是他听得心里毛毛的，他本不喜欢女子，听着这种撒娇的声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对身外之物也洒脱，多三百两就三百两吧，他真的不耐烦这种俗务，招架不了这种场面。不过，他还记得谭定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他，就是为了锻炼他，因此才死咬着没有松口，另外说这个宅子的价钱，包括里面的家具和陈设，也值不少钱。

　　赵氏要的都想要，说正月里，女婿带了人来接他们母子，她要把几张床榻拆了带走。

　　点的是最贵重的几件黄檀家具，要带走就带走，都是别人睡过的，不知道在这上面玩了什么花样呢，谭慕妍还不喜欢别人睡过的床呢。

　　但是价钱吗，还是那么多，不减的……赵氏说大榧庄里的香榧树，每年结很多果子，香榧果子壮阳，价高，几乎是现在市面上，单价最高的坚果，每年收的香榧不愁卖的，香榧的树木，又是五属八类以下，最珍贵的木材了，要是伐了卖钱，也可以卖不少钱，这笔钱，她没有和谭家算。

　　谭诩没有回怼，他的性情温驯柔顺，真的不会和人对嘴。

　　谭慕妍倒是想了一套回怼的说辞，那些地方不种香榧树，改种桑树养蚕茧每一年收益也很好的嘛，倒是偏偏种了香榧树，已近百年，砍了可惜，要成材还得二三十年，不过谭慕妍也没有出口替谭诩解围，只是道：“二哥，我坐着都冻死了，我们睡了吧，明天再商议。”

　　谭诩明显松了一口气，砍价还价这一场仗，中场休息，明天再谈。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雅溪县发生了大事。

　　这一次真的是好大的事。

　　福建布政使司发往北方流放的犯人，在雅溪的地界上，被劫。

　　来劫人的匪徒，杀光了所有福建布政使司的差役和雅溪县衙协助押送这一段路的差役，再伪装成差役的摸样，沿途杀尽四处驿站，抢到了足够的兵器和马匹，大几十个匪徒，一人一匹马，向东狂奔，东边就是海了，他们有人接应的，只要他们这段陆地可以冲过去，就星辰大海，逃之夭夭了。

　　从杀人，抢兵器抢马匹，到东逃的路线，匪徒都是缜密算计过的，认路的，不是像谭家家史上，倭寇冲进了内陆，回不去，找不到舟山方向了。匪徒目标明确，往沿海昌国卫和台州卫中间，直线距离与海最近的健跳镇登船，这段路不足三百里，全速前进，三个时辰，能在腊月二十三子时前冲过去。

　　计划是很缜密啦，就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首先遇到了大暴雪，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气候也降至极点，如果精准一点的说，从零上几度降到了零下十度，山里还要更冷。这也不能算是一个坏处，这帮匪徒是逃命的，求生欲望之强，风雪无阻，倒是一路过一路追来的人，追得够呛都赶不上趟。

　　其次，是最致命的，郑家父子刚刚巡视了海防。他们在健跳镇的窝点，刚刚被端而他们还不知道，海边的卫所官兵，是最警戒的时候，大批官兵来堵截，昌国卫都指挥使亲自追击，大几十个匪徒冲不出去了，只能往回逃。

　　腊月二十四日，黎明之前的至暗时刻，谭诩谭慕妍所住的庄子，遇袭。

　　挑这个庄子打劫，还是匪徒挑了又挑，才决定攻打的。

　　雅溪多山，山有大有小，这一片能成为富户的避暑胜地，是雅溪境内乃至周边最高的山了，而且，是群山环绕，这一片，是婺州府，台州府，明州府，绍兴府，四府交界之地，管理薄弱又混乱，最适合隐蔽了。

　　这个庄子，也是沿途经过，规模最小的庄子，但是它刚建不久，外观簇新，若不是家主刚死诸子争产分产，这个家还在鼎盛之时，打劫这一个庄子，应该就可以抢到足够多的粮食盐巴和过冬衣物，运气好，还能抢到富户收藏储备的一点药材，抢了这一票，就进山藏匿。

　　危机时刻，守夜的夏纪已经顾不得礼数了，直接冲进屋，放下一把剑给谭慕妍防身，道：“姑娘快起来，有人打劫庄子。”

　　“是倭寇吗？”

　　谭慕妍翻身下床问。

　　沿海地区，每年多多少少都要遭到倭寇袭扰的，一般沿海的每个州府的区域都会被倭寇打穿，婺州府被杭州府，绍兴府，明州府，台州府包围，打穿是没有被打穿，雅溪县在最东面啊，还有上面西北的武义县与这四府交界，骚扰最多。

　　“现在还不知情况……”

　　夏纪说着话，已经出去了。

　　谭慕妍穿好了衣裳，来到这处别院的正厅后殿，谭诩拿着剑也来了。

　　屋外的匪徒经过沿途的死伤，还有三四十人，在屋外黑暗中呼呼喝喝，屋里的人，是看不清他们，也听不出来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赵氏抱着小儿子来了，母哭儿啼。

　　“哭什么哭，还没死呢。”谭慕妍怒斥道。

　　夏纪朱本一起来了，朱本道：“不是倭寇，不知怎么杀出了这么一帮人。”

　　谭诩脸刷白的，道：“你们护着妹妹冲出去，我在前面挡着。”

　　谭诩本来就是多思的性格，若不是他在这里，妹妹也不会风雪天的来这里，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万死难赎，至于他自己，他本人也算淡看生死富贵之人，今天若是活不了，一死而已。

　　赵氏扑在谭慕妍脚下，不敢哭了，只是哀求道：“谭姑娘，庄子我不卖了，我送你了，求求你行行好，把我的孩子带出去！”

作者有话说

　　搞事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