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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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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手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副驾驶闭着眼的小可。
景年看到她闭着的眼皮偶尔在跳动,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于是问:“你在想什么?”
小可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他,说:“没想什么。”
“是在担心怎么面对你的父母吗?”
“当年我悄无声息的离家出走,爸妈一定急坏了。”
“别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肯定早就原谅你了,而且,肯定多年前就盼着你能回去。”
“嗯。”
小可应了一声,又再次闭上了眼,渐渐的,在偶尔的颠簸中睡去。
小可的家乡仍然是曾经的面貌,七年过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山川地貌不移,倒是村里多了几家楼房。
站在村口,远远的望去,让人心境愉悦,这座大山被披上了一层深深的绿色,脚下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自己的家,延伸到自己家的田园,延伸到梅园。
“不知道梅园还在不在。”
景年在小可身后听到她的低语,但并没有听清楚,于是问:“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还好现在是晴天,若是下雨天,这条小路上一定会变成泥路,有的深一点的坑里装满了泥水。
雨天的时候路边偶尔会出没几只小黄狗,它们像喜欢玩泥巴的孩童欢喜的追跑着。
小可突然停下,转身望向下方的梅园。
梅园的梅树还在,但花已凋零,地上铺盖着一层层凋落的梅花,它们早已干枯变色,如今整个梅园像一个大的乱葬岗,弥漫着空寂荒凉的气息。
枯树,老藤,残叶,天际是一抹昏黄的云,黄昏的光透过这些云笼罩着梅园,偶尔会有风吹起一堆落叶,在空中转圈;立在枝头的昏鸦鸣叫一声,听不出是悲是喜,如此梅园,更显凄凉。
如同小可此刻的心情一般,曾经如仙境般的花海不知已经有多少个岁月没有出现过,曾经花海下翩翩起舞的身影也在岁月轨迹中永逝。
花间无影轻风聚,树后有人醉伤心。
不论梅园变得如何荒废,二愣子每天都会来到这颗树后,要么坐下来背靠着树独自伤怀,要么扶着树望向梅园默默饮泣,他如痴如醉的怀念着曾经花下的美丽身影,思念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的性格,烙印在骨子里无法去改变,他也不想去忘却。
此刻,他正坐在树下,嘴里含着一根野草,右手从泥土里将一颗石子刨出来,然后沉哼一声,甩动粗壮的手臂用力将刨出来的石子扔向远方的田园里,不一会儿,他的身前已经多出了许许多多的小坑来,像星球的表面,坑坑洼洼的。
突然,他看见了远处小路上有两个靓丽的身影,因为在村里他极少看到有人穿的那么干净好看的衣服,所以,在他看来,那两个身影就是靓丽的。
并且那两个身影正在慢慢的朝自己走来。
在看清来人后,二愣子此刻真的像个傻子一样,瞪大了眼,嘴巴微微张开,含在嘴里的野草自然下垂但并未掉落。
“是二愣子哥吗?”
小可温柔的声音如仙律一般动听,悠悠的传入二愣子的耳朵里,荡漾在心间,激起了无数的波澜,它们如不可控制的海潮,层层叠叠的向上涌去,向更高的地方涌去。
眼泪模糊了二愣子的视线,他立刻就用沾着泥土的大手粗略的抹掉,当看到小可的脸庞后,眼泪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又用手抹掉,如此反复,他那黝黑的脸庞像是抹上了一层稀泥。
“二愣子哥,你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小可啊。”
小可掏出纸巾蹲下身,替二愣子擦掉了脸上的泪和泥。
二愣子不停的点头,一直点着,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渴渴渴,香香香。”
“他说的什么?怎么一直点头,他到底是认得你还是不认得你?”
景年看着二愣子得动作问。
“他肯定是认得我的,对吧,二愣子哥。”小可先是对景年微微一笑,随后又对着二愣子说。
二愣子依然在不停地点头,此刻听了小可的话,却更为猛烈的点着头。
“好了好了,二愣子哥,咱不哭了,乖哈,咱回家。”
虽然小可平时叫他哥,但在小可心中,二愣子就像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一样。
小可伸出手去扶二愣子起来,景年看了看二愣子破旧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微微蹙眉,但也并没有阻拦,他从小可的举动可以看得出,这个二愣子肯定和小可的关系不一般,兴许曾经照顾过小可,所以,他也不好说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二愣子手里拿着小可给他的纸巾,一边抽泣一边擦拭眼泪,像极了一个失恋的小姑娘。
小可看了看他,忍不住掩嘴笑了笑。
景年看到小可这个举动后,瞥了眼旁边的二愣子,欲言又止。
他知道有些话不适合说,他不知道说出来会让小可怎么想,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看着傻乎乎的二愣子。
所以,他唯有在心里说:“你这样笑起来真好看。”
也许每个人在真正的爱情面前都会像个初经人事的小青年,总有让他们羞于启齿的话以及面红心跳的事。
“二愣子哥,我爸妈呢,我走后……他们过得还好吗?”
一提到父母,小可心里的愧疚就会无限的放大,放大到将自己淹没,甚至丢失自我。
“啊……”
听到小可这话后,二愣子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将头埋在了膝盖里,哇哇的大哭起来。
景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问小可说:他这是怎么了?
小可也心存疑虑,蹲下身,柔声问:“二愣子哥,你怎么了?”
二愣子哭的更厉害了,小可也疑惑起来:“我们走吧。”她将二愣子扶起来。
三人前后行走在狭窄的小路上,黄昏将他们的身体拖出长长的阴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小可停下脚步,泪眼朦胧的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瓦屋,以前这时候的瓦屋的烟囱已然炊烟袅袅,此刻却平静的像一幅画,院子里没有看到母亲摘菜的身影,也不见屋子里照射出来的灯光。
景年上前将手放在小可的肩上,轻轻按了按,示意她不必伤心。
来到瓦屋外,用木桩做成的围墙上布满了枯藤,地上满是枯黄到烂了的树叶,院子的大门的铁栓上已锈迹斑斑,像是蛇蜕过的皮被腐烂掉一般,小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景,不像是长期有人居住的地方,倒像是很久很久没有生人来过的坟场。
她伸出手,空中的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慢慢伸向了那锈迹斑斑的铁栓,只一轻轻触摸,锈皮便掉落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被小可推开,一阵阴风带着几片落叶迎面扑向了她干净的脸庞,景年打了个冷颤,说:“小可,你确定这是你家吗?”
小可没有回答,此刻,她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结合之前问过二愣子自己父母的问题,二愣子所表现的举动更让小可确定自己的父母肯定已经出事了。
三人站在院子中间,脚踩着厚厚的因长年经过风吹雨晒而烂掉的树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水的味道,阴风阵阵,死一般的寂静。
“喂,你们谁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到恐怖的气氛,景年转身看向大门处,一位带着斗笠,穿着朴素的老人站在那里。
“您好,请问这里的人呢?”
“你是他们什么人?”
“我们是他的远方亲戚。”
“远方亲戚?没听说他家还有啥远方亲戚的。”老人摸了摸发白的小胡子低语着,然后抬起头对景年说:“你们回吧,这家人啊,早死了。”
“什么,死了?怎么死的,死了多久了?”
“死了有两年了吧大概,说是喝药自杀的,两口子都喝药了,要不是肉都发臭了,还没人知道,哎,这地方好多年都没人来过,阴森的很。”老人叹着气摇着头渐渐远去。
景年听老人说的玄乎,心有余悸,他转身想去安慰小可,发现小可的双肩在剧烈的颤抖着,他知道,这家人户一定是小可的爸妈,小可现在没有犯病,不可能记不得家的样子。
他没有再上前,他认为此刻并不是安慰小可的时候,小可现在的心里肯定承受着巨大的悲痛,她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暮色渐渐的褪去,将属于它的世界让给了黑暗,远处的住户也纷纷点亮了橘黄色的灯,像散落在黑暗各处的小太阳;
阴风一股接着一股在三人的身边转着圈,越来越多的烂叶被卷起、随风飘荡到另一堆烂叶上落下。
也许是这么多年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很多事情也能看的开,小可在得知父母双双死亡后,并没有嚎啕大哭,但不代表她不悲伤,往往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用哭来释放压抑。
我们在岁月中徒步,将自己的脸憋的通红,然后又淡的苍白,学会了用沉默的悲伤来鞭打自己的灵魂,尽管会有更多的抑郁累积到溢出,但至少已经不会轻易动情。
尽管这样会带来很大的抑郁情绪,但人生就是这样,我们经历的越多,就越想要掩藏自己的情绪,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表现出来。
小可独自经历了七年的孤独,这漫长的岁月中的凄凉和忍辱只有自己才会懂得那是怎样的滋味,而在这岁月中,她也在成长,在一次次的打击和失望中变得更加坚强,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轻易流泪的小姑娘,她已经长大,她懂得忍耐,懂得谅解,懂得割舍,她懂得很多别人不懂得的,她还知道,如今的风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风。
正因为她懂得这些,所以,她才没有让文新陪自己回来,她知道,文新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文新,他不会再对自己说“是啊,你的专属流氓”,不会对自己露出一副流氓表情,嘴角再也没有露出坏坏的笑。
此刻的小可,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曾经那美丽的梅园,想到了文新那有些流氓的微笑,想到了自己这些年靠着一张照片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命运,想到了双双那晚对自己说的话,想到了景年一直都深爱着自己,想到了二愣子在提起自己父母时的悲痛大哭,很多很多....
她的心境正在发生着变化,变得平淡起来,这种平淡的心境只有经过许多的创伤以及自身的感悟才能够拥有的。
景年并不知道小可此刻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从小可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那股股悲伤,它已经能够影响自己的心情,让自己不得不跟着它陷入其中,也无法自拔的悲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