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〇九 国以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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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之时，正是凤凰木花开的季节，枝桠上青翠欲滴的叶子间，凤凰花迎着艳阳开放，像一团团火球挂于其上。过分的灿烂，似又格外容易灼伤人。
此刻的将军府冷清无人，只有鸟雀纷扰的鸣叫。洛湮隐身坐于枝条间，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仍是一身雪白，然莹白小脸似有消瘦。
整整两月，战场之上毫无声息，谁也不肯告知她分毫有关战役的事，莫不是出事了？
眼眸猛地一张，冰蓝瞳孔里布满了恐惧与慌乱。
随即便见一袭白衣飞身跃至屋顶，身轻如燕，但却方向精准地往东而去。
她，等不及了。
为了掩人耳目，洛湮刻意装扮成男子，马亦未备，低调自城门步行出去。城外两三里，经过一条清浅小河，便是苏城最为香火鼎盛的朱雀星尊庙。原本百事皆可求，但后来不知如何便成了专求姻缘之地。为了避免引起路人注意，她细细瞧着来往的密集人群，暗定五里之外再施轻功，务必以最快速度抵达临桑。
与她的慌忙不一样，周遭之人皆是面带欢笑，手持香烛，相偕说笑往庙里去，多为妙龄女子前去求赐姻缘。
“公子，到庙里求支签吧，好觅得诚心姑娘啊。”临街一个卖花色风车的大婶叫住她：“顺便买两支风车吧。”
洛湮笑拒：“我已有心仪之人。”
大婶却穷追不舍：“也可求星尊保佑两情稳顺呀。”
两情稳顺这四字让洛湮心中莫名一动，腿脚竟不自觉地往庙里去。回过神来时，已站在那红纱覆面、红裙裹身、姿态妖娆的朱雀星尊象前，旁侧皆是诚心祈求的女子。洛湮自腰间钱袋摸出一些碎银，走到神台前方放入香油箱内，又退了几步，看着星尊像，双手合十，心念道：
“小女子匆匆路过未备香火，现为庙中添置几分香钱，只求星尊天人保佑小女子与南宫玮能花开结果，其余别无他求。若能保我与他同结连理，小女子定当感激不尽。”
念完再抬头看了星尊像一眼，秀眉微蹙，蓦地觉得那像一身火红、黑发如瀑、眼睫半掩的姿态无端熟悉。洛湮现下却已管不了了那么多，转身预备再度启程。然她方才太专注，一时竟没注意身后有人，转身便撞上，人家放在竹筐里的香烛等物瞬间洒落一地。
“对不住。”洛湮歉意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帮她们拾回，待收拾完一抬头，见着那张额缀朱砂的俏丽容颜时心中一惊，对方见着她亦是怔忡。她立即把东西还到丫环手中，仅道了句“告辞”便匆匆离去。
欣雨把月胭姚扶起来，见她怔怔地看向洛湮离去的方向，笑道：“小姐，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莫不是那公子生得太俊把小姐魂儿都勾走了？那端木公子可怎么办啊？”
说罢便抿嘴偷笑，两眼睨着她瞬间红如滴血的美丽容颜。月胭姚瞪她一眼，两腮鼓起：“莫要胡说！办正事要紧。”
“是，求星尊天人佑我小姐好姻缘，而后让她安心赶赴心上人之约。”欣雨一边笑一边自竹筐内取出香烛搁在神台上，气得月胭姚恼怒地瞅着四周，轻轻掐了她腰肢一把：“你再胡说我便不理你了！”
“好了小姐，若你还这般计较，跟端木公子的约怕是真要迟了。”
月胭姚应了声，接过欣雨焚起的香，屈膝在软垫上跪下，向朱雀星尊虔诚地祈求姻缘美好。
待端木瑾得知洛湮出走之时，她已在临镇买下千里宝驹往临桑方向而去。
“怎么不早跟我报告？”端木瑾一拍桌案，长眸怒瞪，声声铿锵地质问跪在他身前的玉影门下属。
“门主恕罪，属下等先查清了洛湮小姐的去向才……是属下疏忽，请门主赐罪！”
月胭姚见他动怒，又觉这跪在地上的人煞是可怜，连忙出声安慰：“公子你莫要生气，方才姚儿见到洛儿也不过是两个时辰前，她一个女子两时辰内走不远的。”
若她当时及时认出洛湮把她拉住，他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吧？可当时洛湮又走得那般快，她还未反应过来已不见人影了。
“走不远？”端木瑾冷哼一声：“洛儿的轻功不在我之下，两时辰已可走百里，若她拼了命不歇息，这往东直去，要不了两三日便能到临桑。”正是南宫玮大军驻扎之处。
钟离永和他都并非有意不让她知晓战事，只是怕她知晓战事吃紧后会不顾一切地前去。然而他没想到，他不说她仍是去了。想到她这等为着南宫玮的心思，他只觉胸腔内瞬间弥漫着浓浓的涩意。
端木瑾蓦地站起了身吓了月胭姚一跳，却听他沉声吩咐：“马上派人去通知我二师弟，往东临桑方向寻洛儿，另外把这个送回天鹰堡给钟离大人。”
说罢便自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下属，只见那轻松颜色的身影“是”了一声，一跃而起，瞬间便如闪电般迅疾离去。
这便是玉影门中专司明查暗访、来去如风又忠心耿耿的司影。
“端木公子……”月胭姚担忧地瞅着他高大的身影，叫他一声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不好意思，端木今日恐怕无法再陪月小姐了。”端木瑾温柔浅笑，浅褐色眼里却平静无波。
她微微一笑：“不打紧，端木公子尽管去吧，尽快寻得洛儿也是好的。姚儿与欣雨一同回去便是。”
端木瑾点点头，抛下银子给店小二，径自从门外牵出自己一匹深棕色汗血宝马，翻身上背，朝月胭姚道：“告辞。”
“再见。”
月胭姚看着他一夹马肚便急驰而去，扬起的尘土也遮不了她的视线，直到他青色的衣袂终于消失在视野里，她才敛下眸，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而后对欣雨道：“走罢。”
欣雨端详着自家小姐的落寞神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顺从地“欸”了一声。
夜色正浓，荒凉的郊野林影绰绰，黑夜是窥视这世间的唯一一双眼睛。重重叠叠的树影间，隐约可见一抹月白色的影子在枝桠间飞跃，衣袂飞扬如同溅在枝上的一朵水花，却在即将落散的时刻又高跃而起。她不时停下歇息，但仅停片刻便又不停地往前赶路，似有急事。
洛湮嫌那骑宝马不够快，撇下它便自行上路。她一头乌发随意挽在脑后，额上布满汗珠，一张俏脸因气虚而苍白，然又因热气漾着两抹不寻常的红晕。身上衣衫已被汗水全数浸湿，若是平日她定会受不了，但眼下这光景已不容她多想。
若南宫玮真出了什么事，她慢一分便拖了一分。
她稍稍歇息，便又打算提气前行。但倦极的两足不容她再动作，两膝一软，半腾空的身子便要往树下直直坠去。
洛湮想奋身飞跃，却只觉身体轻飘飘丝毫动不得，以为要落入硬实的土地粉身碎骨，耳边忽而传来一阵风声，她微微一怔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她昏迷之前，只见得一双带笑的褐黄瞳眼。
“洛儿她如何？”端木瑾刚到客栈便急急问道，连夜四处寻找洛湮已让他疲惫不堪，满头乱汗不复往日潇洒。
“瑾师兄你莫要慌。”清脆如铃的声音出自一名妙龄少女，身着浅黄缎地绣花百蝶裙，粉嫩小脸上一双眼眸水盈盈的格外明亮，宛如两汪清冽的泉水置于其中，然而她头上却梳着垂云髻，显然已嫁作人妇。
“相公最疼二师姐，又怎舍得她受伤？”见他意欲冲入房中，她连忙张手挡住：“相公没说合适能进，瑾师兄你还是等相公回来再说吧。”
见她语气认真，纵是再万分焦急，端木瑾也不敢硬闯怕扰了洛湮歇息，只能点点头。不多时，一名男子提着食盒自楼下上来，他有一头褐色的卷发，额上总是绑一条亚麻色的头带——子桑男子的最寻常打扮，身着劲装，配着与头带同色的长靴。见他们俩守在房门外，一时不解，正欲开口，却见那娇小女子直直朝他奔来。
“相公！”
左丘雷一手稳住食盒，一手提起缓住她的冲劲，虽是千钧一发间，不是摔着这个便是摔着那个，但他却能稳住了两手，脸上仍是笑：“美人娘子，你当心些。”
虞美人自他怀里抬起头：“瑾师兄他来了，可进房不？”
“无妨。”左丘雷看看端木瑾：“只是洛儿若知晓我们已带她西行至西钥境内，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然他们推开门之时，便见洛湮已然转醒，没有破窗而走，反倒半倚在床榻上，注视着他们默不作声。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已双腿僵痛，完全难以动作。
“洛儿。”端木瑾坐到她床边，伸手想摸摸她，却被她别开脸闪躲。
左丘雷和虞美人对视一眼，明了洛湮是在怄气，但却也毫无办法。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仅靠毒功与轻功是难以保身的，他们作为她的师兄妹，在能看她贸然行动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二师姐，你莫要生气啊。柳下将军佟轶和叶硕都在临桑，他们二人连同南宫将军都是战无不胜之人，又怎会出事？”虞美人也坐到她跟前好言相劝，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忙呼道：“相公相公，快拿食物来呀，你看二师姐的模样像是饿坏肚子了呀。”
“别慌，我这不拿来了么？”左丘雷一双褐黄眼眸带笑，盛了一碗米粥递给端木瑾：“洛儿大抵动不了，大师兄你喂她罢。”
端木瑾接过瓷碗，舀了一勺在唇边吹凉才送到洛湮嘴边。原本她怄气不想说话，但见那勺米粥颗颗小米圆润晶莹，颜色各异，衬在雪白瓷碗内煞是好看，馋意马上被诱惑而出，乖乖张嘴吃下。
米粒含入口中和着微甜的粥水，绵中带糯的口感，净是少有的美味。在端木瑾的细心伺候下，洛湮很快吃下了米粥和一些糕点，力气慢慢有所恢复，才开口道：“雷师兄，这是何地？”
左丘雷为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在红木圆桌边坐下：“西钥境内多隆达北侧。”
洛湮微微一怔，居然已过喧灵山？
喧灵山位于西钥国与子桑国交界之处，山上终年不积雪，草木葱茏，奇花异草甚多，被两国国民尊称为圣山，亦是洛湮几师兄妹自小拜师学艺生活长大的地方。
多隆达与子桑相接，属西钥领地，是坛疆王的封地。
见到她瞬间又白了脸，虞美人即刻开口：“二师姐你莫慌，相公带我们来是有原因的，西钥国一年一度的盛世明日便要开始，如今此地集聚了四国大陆上你见过、没见过的奇人异士，二师姐难道不想看热闹么？”
她两只眸儿闪闪发光，掩不住兴奋的神色，竟比夜空中的星子还要灿烂。
“你道你二师姐也如你这般贪玩成性？怎么到现下还没有丁点已嫁作人妇的模样？”左丘雷轻斥娇妻，眸中却仍是宠溺。
虞美人是他们四人中年纪最小的，由左丘雷一手带大，她一及笄，他便迫不及待地娶她过门。看着他们夫妻对视间皆是浓情蜜意，洛湮心中不自觉地溢满钦羡。在山上十年间，每每见到他们这般打情骂俏，都会让她想起自己曾与南宫玮过往的时光。
思及仍在战场上了无声息的他，心里又蓦地疼了起来。
端木瑾见她神色有异，也猜到她定是想起了南宫玮，只好开口：“是我不好，本想不让你忧心才不让你知晓战场上的事，没想到……”
洛湮轻轻摇头，又朝左丘雷问道：“雷师兄带我来此地，定是有事吧？”
“是。”他戳了一口茶，“正如美人所说，明日便是西钥一年一度拍卖大典。”
“拍卖大典？卖什么？”
“什么都卖。”
“什么都卖？包括人么？”
“是，包括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〇九 国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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