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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回家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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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母后疯了,我不信。翻过身继续睡。
他们说单风炎来了,我听不清,翻过身继……
蓦的跳起来,也不管脑袋撞到车顶,也不管身体虚弱得站都站不稳,就风也似的冲出马车,然后被阎千重从容地揪住。
炎!炎!我的炎!你来了!后面那个讨厌的家伙,放开我,否则本宫对你不客气!
马车外的一幕却让失去自持的我冷静下来。
白霜,绿依,红烟,青莲,金翎,银羽,阎王宫重字辈的六大弟子包围一男子,男子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裳,身上的气质比梅还冷傲,脸上的寒霜比雪还冰冷。
单——风——炎!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阎王宫的人要对付单风炎?
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阎千重,他道:“阎王宫处置叛徒,太子别多问。”
叛徒?
“擅自离开阎王宫的弟子就是叛徒——这场判决已经迟了三十年。爹对付不了他,我来对付。”
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的眼神忿忿地说,心里却不担心。阎王宫的弟子再厉害,也对付不了我的炎,更何况附近还有燕羽军!
对了,燕羽呢?他目望远方,闲情逸致地望着天空朵朵白云,对不远处之事恍若未见。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双生子似的两人彼此深情注视,肉麻死旁人。
六位弟子各持武器,严阵以待。白霜的剑比她的眼神还要冷,她离单风炎最近,气势也最骇人,甚至是最接近单风炎的。
单风炎双手随意垂立,根本没将她们放在眼里。目光直直地射了过来,杀气迸发。杀气过后是怒气,失望,受伤……绝望。
他的眼神象把利刃将我的心切割成碎片,却痛得失去知觉。
我想和他说话,张了张嘴巴,没有声音发出。我失了声,没法对单风炎倾诉我的思念,我的爱恋,也没法问他——
有没有背叛我?
我和顾青梵,你选哪个?
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背叛我!
我爱你!
——我爱你!
不再是对你□□的迷恋,不再是暧昧朦胧的喜欢!而是真真正正的爱你!想要与你在一起!
蓦然发现,我从没对单风炎说过这三个字,在一起七年,哪怕是喜欢你之类的话都没说。
现在我想喊,喊这平日绝对嗤之以鼻的三个字,想喊现在才意识到的三个字!
可嘴巴张了又张,喉咙干涸得发不出一声。
我的炎,你一定还在以为我是喜欢舅舅的吧?你曾为此吃过那么多的醋。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呢?
为什么要失望?我还没放弃你啊。
为什么要绝望?这不是属于你的眼神。
告诉我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同样的三个字,却不是我发出的,而是单风炎。冰冰冷冷的三个字如同他掩饰的眼神,没有感情。
他问的是我,我只能干看着他,一时竟没反应他问的话。
他的目光从我挪向阎千重,最后停在阎千重抱我的暧昧姿势上。
阎千重只是向我运输内力,我此时的情绪波动太大,若没有他的内力支持,我怕我已吐血而亡。
可单风炎显然误会我们了,他浑身散发着被背叛的愤怒,隐隐的愤怒却比他怒火着冲向我给我一巴掌还要可怕。
象上次我和阎千重被他“捉奸在床”。可又有不同。上次,他愤怒,却没有受伤的失望。
阎千重手里不忘运功,嘴里不忘问候道:“单太师,别来无恙否?”
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单风炎却不看他一眼,只直直地注视我,期盼我的答案。
可我依然迷茫地望着他:什么为什么?
是谁说我的眼睛会说话的?
是谁说我心里想说的话都会反射在眼睛里?
那单风炎为什么听不懂我的眼语?
连初次见面的顾青梵都懂,为什么跟我形影相处了七年之久的单风炎看不懂我的眼神?
不,不止七年之久。在这之前,更早之前,我六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出现在我面前,冷傲得令人讨厌,轻蔑的笑容让人想踹他一脚。
他对我辞严厉色,总爱用冷冷的眼神看我。我一发呆,他就不客气地用书卷砸我脑袋,我一走神,他就凶狠地骂我脑袋是豆腐做的,我一看舅舅,他就煽我一巴掌,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学会你父皇的好色。
那时我讨厌他,整天在他背后呲牙咧嘴扮鬼脸。怎么也想不到几年后会成为他的男宠。
和他的关系变后,我对他从一开始的怨恨到后面沉溺于欢爱。承认对他有好感,却从未想过会爱上他。那时内心深处只有对舅舅的依恋,单纯得以为这世上除了舅舅再也不会爱别人。
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爱意的呢?
总以为我对舅舅的爱没有人能代替。因为从我懂事起就恋慕着舅舅,不清楚爱是什么,只是单纯地迷恋单纯的他。
可实际上,我对舅舅的认识不过是十岁之前,在我懵懂未知连爱是什么都不知的年纪,自以为是地以为舅舅是世上最爱自己的人,也是自己最爱的人。
现在想想,会喜欢他,不过是小孩对大人的依恋。会吃味他和父皇,不过是小孩对大人的占有。会恋恋不忘他,不过是年幼的梦想,遥不可及的梦想。
因为得不到,所以是最好的。
于我和舅舅。
却不知道,握在手里的才是更好的。
如我和单风炎。
那朝夕相处日夜欢爱的七年我没有珍惜,只有不耐的屈辱感。
到现在,竟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自我嘲笑:我怎么这么傻?一味去追逐如明月般的舅舅,却忽略了就在怀里的单风炎?
这世上没有代替不了的感情。时间是最无情的利器,它轻易地消磨了曾经自以为是的感情。
我和单风炎相处了七年,时时刻刻永不相离。在不知不觉中,他早代替了舅舅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我将舅舅放在内心最深处,不是因为无望的爱,而是因为那份爱我将它给了单风炎。
他是我十七年生命里接触最多的人,离我最近的人,我唯一拥有的人。
我却到现在才明白,才懂得珍惜。
单风炎向前踏了一步,六位弟子抓紧了手中的武器,没有人赶上去与他拼命。
阎千重把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的母后用内力吸了出来,放到面前,问单风炎:“单太师,可记得她?”
单风炎瞄了她一眼,眼神略闪过惊愕,随后冷道:“顾青月?”
“正是。”阎千重笑道,“单太师可记得十年前她被判了什么罪?”
单风炎抿唇沉默。
“勾结外敌,通敌叛国。”阎千重替他说了出来,然后嘲弄道,“这罪名是不是很可笑?青月本是离国人,又何来勾结外敌之说?她忠于离国,又何来通敌叛国之说?其实,真正勾结外敌,通敌叛国的人是你——单风炎。”
“她嫁入燕国皇室就是燕国的人,我叛她的罪名并不好笑。好笑的是你,我什么时候勾结外敌通敌叛国呢?”单风炎瞪眼道,显然阎千重那番话刺激了他的神经,令他稍复本色。
阎千重看向燕羽,道:“燕羽你说呢?”
被扯进来的燕羽不敢看单风炎吃人的眼神,只淡淡道:“公文已经批下来,只等择日公布。单太师的罪名属实,这是先皇遗嘱里吩咐的。”
遗嘱?什么遗嘱?
单风炎怒极反笑,嘲讽的笑:“原来如此,燕羽你好样的。”
燕羽垂眸,不语。
单风炎复又看向我,如鬼魅般出现在我面前,没人看清他的身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轻功登峰造极,无人能超越。
他伸手向我抓来,我没力气去迎接他。
阎千重却助我一臂之力,原本温柔地给我输内力的掌蓦然加了几分力道,将我拍向单风炎,与此同时,喉咙一甜,一口血就这么喷向单风炎雪白雪白的衣裳,染红一大片色。
完了,死定了。他这身衣裳十年不变,保持着绝对的干净,干净到匪夷所思,所有人都无法晓得为什么这衣裳可以一尘不染。如今,我却将它弄脏了,单风炎会煽我煽到手软的!
果然,他的表情从惊怒交加到勃然大怒,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阎——千——重!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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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扑倒在单风炎怀里,将阎千重的祖宗十八代剐了一遍。挤出全身力气抱住单风炎,瘫软地靠在他怀里,心里在说:看看,炎,你一离开我我就成活死人了呢。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以前说来肉麻的话现在却是情意绵绵的肺腑之言。
单风炎浑身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紧紧拥住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血肉里去。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仅剩的,只有我的脉动他的心跳。
我不死心地在心里问他:有没有背叛我?顾青梵和我,你选哪个?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问题的答案。
阎千重向他摊牌了,这说明他的势力已尽数掌握在手里。所以,我只要单风炎一个答案——效忠于谁?
我已经放弃了舅舅,真心想与你在一起呢。不要让我失望啊,炎。
紧紧拥住我的手,缓缓地上移,看是捧脸亲吻的动作,在下一瞬那手无情扣住我的颈项:“是他将你送到我怀里的。不要怪我,凡。”
我的血液随着他这个动作凝固了。所有人都凝固了,我能感觉的到。唯一感觉不到的是身后那一个人。
他沉默着。他身边的女人却爆发了,她尖叫一声“凡儿!”,随之三道箭矢破空而来,单风炎的衣服鼓了鼓,箭矢软趴趴地掉在了地上。
扣住我颈项的手骤然收紧,呼吸一窒,一阵眩晕后天旋地转,周围景象以惊人的速度倒退,世界只剩混合在一起的模糊色彩——单风炎正带着我用轻功奔逃。
单风炎用内力将我护在怀里,因此我除了头晕外并无不适。也就那么会时间,我们已从千重山的官道上移至千重森林的暗无天日里。
四周昏暗,飞禽走兽,蛇吟虫鸣,不用看都能感觉到无数。阳光从头顶茂密的树木里渗进一丝丝的光线,只更增阴森可怕。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总在眼前的一尺外掠过,三尺外摔下,显是被单风炎的气杀死。脚底悬空着,往下一瞅,地面黑乎乎软稠稠的,看的就恶心,踏上去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三丈外,是一大片绞在一起的青色蔓藤,中间处有一条小道,能容身中等身材的人通过。
单风炎道:“那是通往我家的路。”
“我的家在那里。”
“我早就想回家了,外面的世界好复杂,我讨厌。”
“凡,我们在这里隐居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你跟我不同,你喜欢权势,不会甘于放弃的。”
“凡,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话啊?凡。”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隐隐带有哭腔,甚至是恳求。
我想说话,嘴刚一张,一口浊气立马蹿进口腔内,恶心得我胃液倒流,差点没吐出来。
“凡你不要说话,你适应不了这里空气的!”他将我拉入怀里,拍我的背,安慰我。
他的手伸入我怀里,换在往常,准是他求欢的时候,现在他只是将一样东西放在我怀里,在我耳边低喃道:“你想要的我给你。”
什么?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神,漆黑如夜的眸象无尽的隧道将我吸了进去,我只觉睡意上涌,打了个哈欠,意识再次陷入昏睡……
有多久没有在单风炎怀里醒来呢?以前每天一早都要迷糊地目送他上朝,有时他犯懒就干脆陪我睡上日上三杆。他的体温并不冷,相反,很温暖,冬天躺他怀里可以不用盖棉被,因为他喜欢用自己的身体将我整个缠住,黑发缠绕,赤裸相拥,没有情色的味道,只是单纯的取暖依靠。
就象现在,我被他抱在怀里,他坐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长发时不时在我脸上拂过,在暗无天日里格外银亮。睁开眼睛,一抬头就看到他委屈地看着我,眼睛湿漉漉鼻子红通通的,脸色却比纸还苍白物力,嘴唇泛着怪异的银色光泽。
“凡,你醒呢?”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你说呢?
这觉不知睡了多久,怎么精神抖擞,浑身充满干劲的呢?充沛的精力让我想呐喊,豪气干云地喊出体内充斥的力量。
但我忍了。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很虚弱的他。
他苍白地笑笑,没有平日的嘲讽之色,有的只是琢磨不透的欣慰,解脱。
“凡,不要说话。再睡会,我也睡。”
说着,他厌倦地闭上眼睛,身子骤然一松,倒向旁边的树干。我跟着倒向他怀里,温暖柔韧的身躯紧抱着我,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我也闭上眼睛,享受着一刻的放松。
和谐的宁静不知曼延了多久,直到讨厌的人来后打破。
半睡半醒间,两道灼热的目光又在烘烤我,恨不得把我烤干挂在自家房里的墙上。那视线再熟悉不过了,我又开始厌恶起来。
恨恨地瞪向他,挂着淡雅微笑的他——阎千重!
又来干什么?
没看到我和我家炎正温馨地培养感情吗?
他笑意浓了,更加的讨厌。
他轻柔地问:“单太师?别来无恙否?”
单风炎睁开眼,怨恨地盯着他。
阎千重微笑着,别有深意地与他对视。
两人进行着我看不懂的目光交流,我垮垮肩膀,有气无力地倒在单风炎怀里,心里嘀咕着:炎炎,跟我回宫吧回宫吧!
可惜,单风炎永远不明白我的眼语,而对面那人却一清二楚。
阎千重道:“单太师,天就要黑了哦,再不回家就赶不及了。”
单风炎收紧手臂,生怕我离开似的。他说:“凡,我想回家。”
他问:“凡,跟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点头,好啊。
“跟我回家然后永远不回去了……”
摇头,不行!……等等,再商议一下!炎你不要这样,为什么你就看不明白我的眼语呢?听我,不,看我解释啊!
单风炎双目含泪,绝望地看着我:“我就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嫌弃我……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为什么……我等了你那么久,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还要找别人……为什么……”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话语断断续续地说。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了,目中只有他委屈绝望的泪水,整颗心痛得拧在了一块。
笨手笨脚地擦干他不停掉落的眼泪,想对他说:炎,不要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这时,阎千重的声音传来,让我恨不得杀死他的话:“太子殿下,戏演够了就回来吧。燕羽军已经落在我们手里,单风炎的武功也全传到你身上。今后,你就是燕羽军的主人,燕国的主宰,没有人能控制你,你可以带你舅舅回宫,也可以拥有单风炎,网罗天下美人,收尽世间美色。”
闭嘴!阎千重!
我在心里狂吼。
你再挑拨离间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阎千重目光一撇,装作没看见我杀人的眼神。
收紧的手臂猛地掐死我,我痛得心里泪直流,面上却不敢有表示。咯嚓咯嚓的,不知是单风炎握拳的声音还是我关节错位的声音。
整只手臂痛得没有直觉了。瞥眼一看,手臂上赫然五个血洞,鲜血象喷泉般涌出来,很快染红衣服,染了一树,一地。
我注视他,面无表情。
他注视我,目无波澜。
在我以为血快要流干的时候,他松开我,失血过多的身子失去支撑,瘫软着坠了下去。身体失去了直觉,意识迷离,我却平静地睁大着眼睛,看着单风炎决绝地跳下地,往蔓藤间的小道走去。
雪白的背影,墨黑的长发,是我最后的印象。
单风炎回家了,再也不回来。
我赢了,赢得了权势,掌握了燕羽军,我将是燕国的主宰。
我实现了我的地位我的权利我的梦想,接着实现我的野心。
可现实是,单风炎离开了我,我的心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