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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居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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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过草丛照进洞穴里,一拃深的水面反射粼粼的光。
一只山鸡在洞口探头探脚,伸脖子啄了水里倒映的自己,波纹从喙尖激起,一圈一圈向里漾去。良久,一丛水蛇样的东西从洞里头游了出来,山鸡本能跳开,一甩翎羽要跑,却被无形的力道抓住了尾巴,还没咯咯啼叫几声,就被拖进了水里,不见踪影,只留洞口乱刨的爪印。
“先生,”有声音在相宜耳边低声地唤她,“先生。”
那声音又低又柔,凉丝丝儿的,尾音还绕了个弯,钻进相宜耳洞里,在肺腑里转了几转,冰得她胸口发痒。
水鬼半趴在相宜身上,托腮打量着睡梦中的相宜。外头的晨光照在她额头上,颊边的水被她的气息吹拂着,泛起鳞光,本来就白,这么一衬,半边脸都好似要发光。他瞧着有趣,忍不住拈绺头发去撩拨她,俯身凑过去轻轻叫唤:“先生~”水鬼嗅着相宜发间清爽的味道,手指划过她眼角的细纹,嘴唇贴在耳边若即若离的呵气:“先生呐……”
双唇无意擦过相宜的耳框,水鬼见她一副被冰着的样子惊醒,两颗乌黑的眼珠子里还有刚睁眼的迷蒙,眨巴两下才恢复昨夜的清明。
相宜坐起来,发现自己半边衣服都是湿的,头发吸饱水黏在肩上,地上全是水,足足有一拃深,斗笠在地上漂着,境况实在是狼狈。
“昨夜山里降了骤雨,积水从洞外灌进来,”她对面的男子未束发,只着了身灰白的魏衫,站在水中,衣角浮起,那人向她走近一步,“我路过看先生睡在水中,故来将先生叫醒。”男女授受不亲,相宜往后躲开,小腿踢起水花,她嘴上答谢,伸手去够竹箧,回身问了男子的称谓。
对方竟踯躅一顿,才慢慢开口:“鄙人姓淼,无字,名三水。”
他哪里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二百年前的浑浑噩噩早就磋磨没了,可偏偏就想起来这个名字,淼三水,水潭,水鬼,倒也是应景。
他还是上前缠住相宜,把着她的胳膊,口里担心她泡了半夜凉水,却不将她往洞口带,而是往深潭引。
相宜叫他架住了胳膊,被手上的温度激得浑身一颤。那水鬼稳稳拖着相宜走在水里,洞穴里是相宜淌水的回声,她看见潭边的豁口,一个激灵,转身就跑,甩手就向水鬼打去,袖口里射出张符咒,自半空突得燃烧,袭向水鬼面门,那幽魂偏头躲过,从潭里招了水去追相宜。
相宜一脚踢起水面的斗笠,向竹箧扑去,听见身后潭水的炸破声,旋身折腰掷出斗笠,水鬼抬手欲挡,却叫疾飞来的斗笠截断了水柱,砰得炸开迸溅到山洞里。相宜被水雾激得睁不开眼,只能握着拂尘向前甩去,白练伸长劈碎岩洞里的碎石,又和着破空声打在水面上。
周围的水突然向身后聚集,那水鬼想蛇一样缠上相宜,两截冰凉的胳膊箍住她的腰肢,往下坠,翻身将两人压入潭中。相宜将拂尘插进潭壁里,小臂死死缠住麈尾。一人一鬼就在潭水里相争,搅得水涌浪翻。
渐渐相宜松了手,胳膊垂下来。水鬼看她的头□□在潭水里,紧皱的眉头松开,整个人荡悠悠的被拂尘吊着,心里忽然迷茫,浮上前握住她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奇怪的不想吃她。
相宜猛地睁眼,向后划水同时拽出拂尘向水鬼甩去,拂尘柄猝不及防穿过他的胸膛。被浮尘洞穿的地方留了一个孔,冰凉的湖水从他胸前穿过,冰凉的却无端燃起一把火,他忽然想起两百年前的恨意,恨到恨不得将所有都拖进这深潭里。
相宜向上划水,一瞬间周遭的水就像是凝结住,千千万万涌动的压力挤迫来,身后缠上来衣摆。
水面忽然遥远,水潭的水压住相宜,鬼魂的胳膊箍住她的上身,别想走,他心里胡乱地想,头发缠住她的双手脖颈,两人死死纠缠着,鬓发缠结在一起,衣袂连系在一起。鬼的下巴抵住相宜的发顶,相宜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冷。
深。
相宜被纠缠着,看见远处无边的潭水,未想这潭水在地底这样大。
两人渐渐沉入潭底,相宜看见潭底石板上刻的符咒。
咒文?
远远的,石板上穿来叮的一声。
拔拂尘的时候,柄尾嵌的琉璃脱落,缓缓落在一边,滚在符咒上,带起一道光。
水鬼的眼睛忽然紧闭。
“三水。”
“三水。”
“三水。”
潭底的水涌起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