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地》安*源

4、陌路

　　周遭很嘈杂，到处都充斥着一些人的笑侃声。横梁上悬挂着灯罩，左右轻晃着，灯影也随之横斜。

　　男人穿着白色的运动外套，款式普通的牛仔裤，看起来很散漫。微笑着念出嘉影的名字，径自在她对面坐下，对于这巧遇他似乎并不显得惊讶，看向嘉影的眼神带着几分衅味。

　　“程隶？真巧，原来你也在这里。”嘉影微昂起头，刻意让自己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印象中，无论是什么时候，程隶对外形总是特别讲究，这是一个有洁癖的男人，他不容许自己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喜欢白色，喜欢把胡子刮得很干净，喜欢用香气熏人的须后水。这跟他那张带着几丝孩子气的脸很不相配，他的脸太纯净，甚至连眼神都是清透的，可他的城府却让人叹为观止。

　　“巧吗？”程隶看了眼身旁的林渡，目光只停留了片刻，又继续说道：“真没想到大忙人何嘉影，竟还有闲心逛古镇。是余佩把你找来的？”

　　“我也没有想到，当初如此决绝的程隶，还会再回来。”嘉影嗤哼了句，眼风轻蔑。

　　那个再次让余佩崩溃的男人，真的会是程隶吗？尽管嘉影不愿相信，但是他的出现似乎已经证明了一切。

　　“不要总是一副仿佛了解所有细微末节的口吻，你真以为自己把余佩看透彻了？一个人无法相爱，同样，一个人也无法相离。”说着，程隶的眼眸一闪，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很快就转过了话题，“新男朋友？换得还真快，那么快就把陶冶忘了？”

　　话题，不知不觉间扯到林渡身上。面对程隶的打量，他回以客套的笑容，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嘉影，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好意思，你搞错了。”看了眼林渡后，嘉影也随之笑了起来：“他不是我男朋友，是余佩的。”

　　她的回答，多少在林渡的意料之中，可他还是本能地诧异了下。随即，林渡很配合地略转过身，笑看着身旁的陌生男人，点头问好，大致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怎么会……”程隶惊愕地瞪了眼林渡，很快就看向了嘉影：“我没听说她有男朋友。”

　　“程先生是想留下来一起吃饭吗？”笑意爬上林渡的眉梢，不同于以往，这一次他笑得很真心。

　　林渡喜欢看嘉影一时语塞的样子，那会让他觉得她尚还残存着几分稚气。

　　程隶是个明白人，立刻就听懂了林渡话里的意思。他没有多话，只是咬了咬牙，又深究了眼林渡，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看着他略显潦倒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嘉影忽然没由来地叹了声，叹时过境迁后的物是人非。
　　“嘉影。”林渡呷了口眼前的大麦茶，微凉的茶水让他皱眉，他尝试用较为亲昵的方式唤她，声音很清浅：“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我想，如果你愿意替余佩赶走他，或者会更有机会得到青铜三王匜。只是……我很怀疑，你的目的究竟是那个古董，还是余佩？”嘉影哼笑。

　　“这样吗？你在帮我吗？”对于嘉影的揣测，林渡不置一词。子虚乌有的事，他不想浪费唇舌。

　　“没关系，不用客气。”嘉影笑得很灿烂，心情无端大好。

　　连她自己都追溯不出原因，也许，仅仅只是因为见到了程隶的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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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的清晨，雪，悄无声息地下着。

　　昨晚的那场雪，来势凶猛，整个古镇都被皑皑的白覆盖了。

　　天色还没亮透，嘉影分不清现在究竟几点，只听到楼下传来忙碌的脚步声。

　　“那么早就醒了？”

　　大堂的隔间里传来余佩轻缓的问候声，嘉影转头看了过去，她正坐着，恬静地沏着茶。她颊边的笑意是一贯的宁柔，仿佛前一夜的事只是嘉影的幻想般。

　　痴愣了些会，嘉影有些迷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本能地点了下头。

　　“醒了？我给你买了好多粉蒸肉。”

　　见到嘉影的身影后，林渡绽出起床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招呼着。许久，她只是傻站在门槛边，脸色有些难看。林渡拧了下眉，暗忖：“我想你应该爱吃的。”

　　“呃……谢谢。”嘉影回神，为刚才的失态尴尬了片刻，连笑容都变得有些僵硬。

　　这跟她一贯的冷静很不相称，尽管狐疑，林渡却没有多问。他只是顺势起身整理了下桌子，为她腾出位置，很快又继续专注于笔记本电脑上。

　　及其细微的动作，却让嘉影觉得心底一暖。入座后，她蜷起双腿，打量着林渡认真的模样，“我一直觉得假期就该好好的享受，不该还想着工作的。”

　　“呵，不好意思。”说着，林渡合上电脑，仰靠在椅背上，活络了下筋骨。

　　隔间里飘来余佩的声音，说是茶马上就沏好，这声音听起来挺快乐的，让嘉影的困惑更深了。
　　她皱了皱眉，用唇形询问着林渡。

　　“昨晚睡得很香吧。”林渡笑了笑，“程隶来过了，吵了一架，扬言说要我最好尽快消失，跟着又走了。”

　　“哈，你还真演上了，余佩也没有解释吗？”嘉影想起了昨晚自己撒的谎。

　　林渡摇了下头，习惯性地端起咖啡，抿了口。

　　“早上喝咖啡对身体不好……”嘉影下意识地说。

　　引来了余佩的调侃，“果然是近朱者赤，你快要被忆辰同化了。”

　　边说，余佩边递上茶杯，透明的小茶盅看起来尤为精致。

　　“真该让你少和忆辰那狐狸接触。没想到向来以天真闻名的何嘉影，昨晚，竟然会对程隶说那种话。从前的你，看见程隶连说话都不敢说。”余佩叹言，没有选择坐在嘉影身边，反而饶去了林渡身旁的空位。

　　“所谓的天真，也不过是被男人宠出来的。”因为从前有陶冶，嘉影才觉得不必费心去思量太多。那时候的她不喜欢程隶，便懒得和他说话。

　　余佩是了解她的，一句话就听明白了嘉影的潜台词，她喝了口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了：“刚才程隶说，大概两个多月前……陶冶去过他的拍卖行，他们还聊起了你，那时候……忆辰也在。”

　　旁观着一切的林渡，暗勾了下唇角，欣赏着嘉影惨白的脸色。这似乎是他第二次听到“陶冶”这个名字，每次，嘉影总是无可避免的失态。他突然开始好奇起那个男人，至于这种好奇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不想探究。

　　“哦，还有。你昨晚手机没电了吧，老游打电话来逮人了。我没什么了，你赶紧回去吧，听说旅行社乱套了。我要是知道老游那边忙成这样，怎么也不会把他的爱将找来。”余佩半开玩笑地说着，心底确实存了几分愧疚。

　　“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游就爱虚张声势。”

　　“哈哈，这倒是，他一贯的风格。”余佩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句，想起被她们忽略多时的林渡：“不好意思，我和嘉影很久没见了，一见面就收不住了。关于青铜三王匜，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试着谈谈。”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就让林渡笑开了。余佩聊得很尽兴，注意到嘉影迅速解决完早饭，悄无声息地上楼整理了下东西，按照原本惯例，每次她都这样突然出现，突然离开的。可这次，她一反常态地和自己道别了：“我先走了。”

　　嘉影以为，自己这话是冲着余佩说的，可她的眼神偏是不受控制的落在了林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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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嘉影！你到底死回来了没有？！”

　　“死回来了。”

　　“很好，那现在立刻找苏祯楠，她又闯祸了！”

　　……

　　隔天一早，嘉影就接到了老游的电话。按照他一贯喜欢夸大其词的个性，嘉影并没有太当回事。直到赶到祯楠这边时，她才明白，原来“狼来了”喊多了，并不代表狼就永远不会来。

　　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里，聚集着不少人，吵闹声让这里看起来更像个黄昏菜场。

　　“你必须尽快把这些人弄走，我们还得做生意！”身处在杂乱的环境中，刘若孝必须大声地吼，才能确保自己的话能传入嘉影耳中。

　　“你不是说已经没有房间了吗，还做什么生意！”嘉影瞪了他眼，恨不得想一刀把这男人给解决了。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这些。”

　　“我也没必要听从你的指示。”

　　“嘉影姐，嘉影姐……那个孩子……”就在俩人相持不下时，远处传来祯楠气喘吁吁的声音。

　　焦头烂额的她，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了，涨红的脸，像是快要哭出来般。

　　嘉影等不及她把话说完整了，就在电梯旁的盆景边，有个十多岁的孩子仰躺着，不停喘着气。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嘉影拔腿冲了过去，情急之下已经维持不住镇定了。找不到人帮忙的她，只好对着唯一相识的刘若孝大喊：“还愣着干吗，赶快叫救护车啊！”

　　“我同样没必要听从你的指示。”刘若孝讪笑，用刚才她的话来堵她。

　　“该死的。”嘉影咒了句：“如果有人死在酒店里，你这个客服部经理能安然脱身？”

　　“死女人。”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后，刘若孝还是跑去总台边，冷静地抛下命令：“找救护车。顺便用广播找下，看客人里面有没有医生，那孩子可能是气胸。”

　　刘若孝的预估很准确，那个孩子果然是气胸。好在，救护车来得还算及时，直到孩子被带走，病情都没有太大恶化。

　　酒店的一些员工因为实在看不过去，也自发开始维持秩序，场面稍稍控制了些。

　　嘉影皱着眉，额间不断地渗出汗，即使已经高卷起衣袖，不断发生的状况依旧让她全身燥热。审视着眼前的游客名单和资料，她熟练的指挥着祯楠：“一共45个人，看下有没有少。有9个老人，5个有各种病史的人，先带他们去二楼咖啡厅，钱我来垫付。打电话给计调，确认下航班停航的具体信息，让他们查完立刻联系你。”

　　“嗯。这该死的雪灾……”祯楠点头，边谩骂着，边跑向人群。

　　“老游说熟悉的酒店里，只有你这边有足够的客房。”嘉影沉着气，尝试着与刘若孝沟通。

　　他却丝毫不买她的帐：“那又如何？”

　　无可奈何下，嘉影只好翻了翻白眼，掏出手机，准备搬救兵。

　　纷乱中，嘉影对着手机吼得很大声，现如今的她，也只有对着这个人，才敢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听闻到她的对话内容后，刘若孝浅笑，像是诡计得逞般的得意，眼底窜上几分任性。

　　混乱还在持续，只是比起嘉影出现前，稍有了些缓和。居高临下，目睹着一切的林渡慢慢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看向自己的搭档：“继续吧。”

　　“这次假期很愉快吗？很少见你渡完假回来，还笑得那么开心。”身为搭档，孙肖凌对林渡很了解，他索性收起文件，把话题从工作上扯开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楼下很热闹而已。”

　　“热闹？”孙肖凌怪叫：“你还真是不识人间烟火，这场雪灾，给南方带来多少损失，你知道吗？这些滞留的旅客还算好，至少有旅行社和导游可以依靠；那些赶着回家的人，惨到你无法想象。”

　　“那就不用想象了，继续正事。”惨的人太多，林渡的同情心波及不到所有人。要不是何嘉影，他根本就不会把关注楼下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