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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   9.
      呕吐物在身上发酵了两天,哪怕是从顾瑾瑜嘴里吐出来的,这味儿也熏得云初头晕脑胀。边境多是枯竭之地,连走了三日,连一处水洼都没有。她蹲在地上熬药,苦涩药汁混杂了阵阵恶臭,把自己都要被熏得吐了。
      胖狗嫌弃的在一旁说:“云哥儿,能不能别再这熬药?”
      “嫌药臭?”
      “嫌你臭呀。”
      “……”云初捡起一块泥巴扔了过去。
      胖狗围了一个满是油渍的围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棕黄油渍四处都是,胖身子活像圆滚滚的烤乳猪。他手拿一柄长勺,舀了一勺锅里的浓汤,道:“走个后门,给你尝尝我的厨艺。”
      满怀报复的少年最终进了伙房,当了伙头兵。
      她就着勺子喝了一大口,点点头道:“建功立业太远大了,还是努力做一名优秀厨子吧。以后退伍回乡,开一家小馆子也很能挣钱,有了钱也不愁找不着媳妇。”
      胖狗哼了一声收回了长柄勺。
      一个中年模样的老兵走了过来,道:“胖狗不错,领悟力强,一点就通。”
      胖狗赶忙拍马屁:“谢谢师父。云哥儿,我师父可是朱雀军的老兵了,没人比他资历老。”
      老兵姓张名楚,面露得意道:“那是,我当兵那会你们都还没出生呢。我们将军可是吃着我做得饭长大的呢。”
      张楚爱吹牛,总是强调自己在朱雀军的资历,仿佛他端的不是一把大勺,而是程亮红缨枪。
      云初也不揭穿,笑了笑算是招呼,心里却道:朱雀军,哼哼,老子从小就是横冲直闯,从未见过你这老东西,你算哪根葱?
      张楚看见云初皮笑肉不笑,以为她不相信,赶忙又吹嘘起来:“小年轻,你还别不信,当年的李雪公主都爱喝我做的胡辣汤。”刚一说完,他突然咬了咬舌头,回头看了看四周。草坝子空无一人,就他们两个伙夫,外加一个矮个子愣头愣脑的在远处劈柴。他吐了一口气道:“我个老东西真是糊涂了,差点犯了大忌。”
      “朱雀军里忌讳这个名字?”云初明知故问。
      张楚压低嗓音对她道:“你不知道……我们将军的眼睛就是被那个公主……害的……虽然救得及时,却伤了经络。以前那眼睛老鹰似的,射箭百步穿杨呢。后来……哎没法射箭了,看东西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眼睛看看不清,那年抗击蛮子,怎么会挨了冷箭。可恨那些蛮子,箭上淬毒,哎……要是以后将军看不见了,那如何是好?”
      老兵说的唉声叹气,又想起顾宸小时候星辰一般的双眼,感叹老天无眼。
      云初的心被搅和的七上八下,心脏被无形的手几乎捏出血来。那时候,顾瑾瑜提剑进来,她抱着李霁苦苦哀求:“瑾瑜哥,放过我们吧,求求你……”那人的剑穿透了李霁小小身体,她洒出手里捏着的毒粉………是她亲手点燃了玉鸾殿,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的过去连着玉鸾宝殿一起消逝殆尽。
      胖狗恍然道:“哦,我说顾将军怎么总是牵着那条公狼,原来是引路用的。说到李雪公主,我知道我知道。每次去镇上我都要去听书,说书的讲过,真武帝的嫡女,当年真武帝去世,文武帝登基前夕,李雪与李霁两兄妹一起葬身火海,尸骨未存。此案至今都是未解之谜,也不知好端端的宫殿怎么就起了大火。”
      万事通张楚老兵睥睨胖狗,一副‘小子,嫩了吧’的表情,慢悠悠道:“说起这事,问我呀。其实这本来就是皇家私事,你们不知,真武帝当年就是假造圣旨鸠占鹊巢登基为帝,文武帝流放房陵二十载,安南朱雀军的老将军,后来也是卷入了复辟案,才会抄家流放,魂断房陵的。”
      自古房陵便是帝王将相流放之地。
      这些陈年旧事胖狗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一下,道:“也就是说,当年文武帝和真武帝还是皇子时,就结下恩怨了?原本先帝是传位文武帝?都是亲兄弟,这又是何必呢?”
      张楚一边搅合锅里的饭菜一边道:“有些东西你不懂,就是这么残酷,只有利益之争,没有对错之分。不管怎样,文武帝登基这八年,消灭蛮夷,打倭寇,扩展版图,咱们大周国势强大,没人敢侵扰咱们。贸易,农业也是达到鼎盛时期,也算是我们的福气。不过,当年我们在军中听说老将军和夫人去世,少爷病危,那个哭的哟,都道顾家完了完了,唯一的独苗苗就这么没了。”
      很明显对于这段历史胖狗没有听说过,惊奇道:“哎哟,这命运坎坷的。顾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在边境抗击南蛮八年,你不知道,民间多少段子歌颂他英雄事迹。他是我从小的偶像,我这不一听朱雀军募兵,就赶紧来了。我听说顾将军十二岁披戎上阵,少年英雄。十六岁被流放在房陵,后来就没了消息,再后来就听说真武帝病逝,将皇位归还文武帝。文武帝从房陵回到京都后,将朱雀兵符交给了顾将军,才有了八年抗争,把蛮子十八部落打的落花流水,再也不敢在边境滋事,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可是,你们只看到光鲜一面,哪知道我们将军的苦。若不是日夜操劳,风沙大漠,这眼睛也不至于恶化至此。”
      胖狗亦是一阵唏嘘,“可惜可惜。”
      云初低头倒药,浓黑的药汁缓缓流入碗中,像她的心情乌漆墨黑,阴云密布。往事不堪回首,那个时候她不过是个十四岁少年,上一辈的是非恩怨,为什么要让她和李霁承担。
      胖狗突然想起道:“顾将军今年都二十有八,怎么还不成家?”
      张楚道:“成家?我们将军不会成家的。”
      一直沉默的云初终于抬眼望向他两,道:“你怎么知道?都说大将军的女儿看上了顾将军,这么美好姻缘,你们将军怎会错过。”
      张楚一听“哈哈”笑道:“评书里说的三分真,七分假,大多都是杜撰。我们将军这辈子可能就喜欢小兰小姐。”
      小兰,莫小兰。顾老蒋军故友,余州知府莫殷的女儿,和顾宸一样年纪。本该在十六岁那年与顾宸结为夫妻,哪知道被霸道公主李雪活生生拆散了。棒打鸳鸯之后,又发生了复辟案,顾家和莫家都卷入其中,顾家品阶高流放房陵,莫家则被流放北寒之地,很遗憾莫小兰长眠北方,从此和顾宸阴阳相隔。
      云初心情低落到极点,不想再参与这个话题,起身端着药碗走了。刚走进顾宸的帐篷,就看见顾宸和刘锦正低着头密谈,声音压得很低,就听见一耳朵:是的,人已经走了,我们回去没有寻到人……
      第一直觉他们说的是十五和春芽。
      刘锦见她进来,停止了低语,有些不悦道:“懂不懂规矩?进来之前不知道通报一声?守卫!你们怎么搞的?规律呢?等会换岗,往返山头两趟。”
      连带着守在门口的小兵一起连累了。
      刘锦还想骂两句,就听顾宸道:“无妨,下去吧。”
      刘锦颇不情愿的退了出去,离开时,云初看见他胳膊上有一个深深的牙印。耳旁传来低鸣,她心头一惊抬起头,与战神四目相对。
      战神呲着牙齿,微微弓着背,随时都会扑上来一样。
      云初咽了一口口水。
      顾宸用手拍了拍战神头顶,道:“你和刘锦把它拖出去的仇,它是记住了。”他说着抓紧了手中黑绳,对战神道:“嘘,安静。”
      不愧是受过训练的战狼,听到指令立刻安静,卧在了顾宸脚下。
      “刘大人的手被它咬的?”云初绕远了大黑狼,小心的走了过去,递给他药碗道:“喝药。”
      “什么味?”顾宸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并没有接手药碗的打算。
      “良药苦口利于病。”云初道。
      “我说的是你。”
      “……”云初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道:“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味道,不过老爷们的也不用那么矫情,谁还没有一点体味呢。”她凑过去闻顾宸,边吸鼻子边道:“赶了三天路,大家都是一样,我还不信你是香的?”她边说边往前凑,鼻息似有似无的掠过顾宸脖颈,姿势暧昧不清。
      顾宸脖子一梗,厉声道:“走开。”说着抬手一推,正好推在云初胸口,好一个一马平川,又似乎微微有些软肉。顾宸脖颈一僵,干咳一声,低头抚摸战神毛发,心里确实咚咚跳个不停。
      云初乡野山村摸爬滚打惯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是女人,货真价实的女汉子,与男人进山狩猎,勾肩搭背时有发生。这冷不丁被袭胸,一张老脸唰的就红了,热气从头顶蔓延整个后背,臊出了一层薄汗。
      她摸了一把脸,脸颊滚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平胸,只希望没有穿帮。半响见顾宸不说话,赶忙岔开话题道:“药快凉了,快喝了吧。”
      顾宸犹豫着伸出右手抓了一个空,手指缓缓握着收了回去。
      云初抓住他的手,把药碗放在他手心。“喝吧。”说完匆匆离去。
      又行军三日,两人接触时间不多,偶尔送药也说不上两句话。
      五日后,终于抵达了相州。
      相州这些年匪寇出没,剿匪困难,叛军残余隔三差五出来闹事,着实让人头疼。
      顾宸前些日子接到朝廷密报,汇合安东青龙军,一并扫清余孽,解朝廷后患。
      三千大军在城外扎营,顾宸带了少量心腹入了城,难得云初就在这少量心腹之中,着实让她倍感意外。进了知州府,陈州长便拉着顾宸入室密谈。
      相州现任州长看着顾宸就是老泪纵横,抓着手就不放了:“幸得顾将军及时赶来,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州长年近半百,体型微胖,看着就是和气的长相。
      室内只有陈州长和顾宸两人,他也不用遮遮掩掩,抓住救命稻草数落一通:“一群悍匪,手段残忍。楚大人你是知道的,他一生清廉守着这边陲贫瘠之地,却落的被叛军割了首级悬挂示威,真真是凄惨至极。”
      顾宸微微蹙眉,叹了口气:“楚大人是个好人。我们流放房陵之时,大多人都是与我们划清界限,唯独他前来探望。当年不是为我父亲喊冤,以他的才能封侯拜相也不足为过,却被任免到如此偏远之地,与流放也好不到哪去。”
      陈州长一直在楚大人手下历练,这次临危受命倍感压力,不禁老泪纵横摸了一把脸道:“可怜楚大人早年丧偶,晚年遭遇横祸,走的时侯家中存留银两微薄,买了棺木之后便所剩无几,连个子嗣都未留下。”他擦了一把泪,平复心情又道:“顾将军,你要为楚大人报仇呀。”
      “陈大人放心,朝廷派我前来,定会给相州百姓一个交待。”顾宸道:“相州属安东青龙军管辖,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司徒平呢?”
      “那个……”陈州长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鼓了莫大勇气才低声禀报:“司徒将军两日前进山剿匪……失了消息……”
      “什么?”顾宸惊讶道:“一方之首,怎可如此有勇无谋,去到敌方阵营,没有十九把握,怎敢如此冒进,你作为知州州长,怎么不拉住他!”
      擒贼先擒王,那猪头这是闯了多大的祸。
      陈州长赶忙道:“好在我们手里也有砝码,叛军首将周玉就在我们大牢里。司徒将军失联这几日我是吃不下睡不着,生怕悍匪前来劫狱,你来了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终于可以睡一个囫囵觉。”
      顾宸道:“这事还需从长计议,细致谋划,急不得这一两日。当务之急应该是养精蓄锐,让将士们早些恢复战斗力,才能打好硬仗。相州城内安全问题不必担忧,城外士兵已经镇守四方,目前城内非常安全。州长只需提供足够粮草,瑾瑜尽快解决此事,还楚大人一个公道,还百姓一个安宁。”
      陈州长起身作揖道:“谢顾将军,大恩大德相州百姓没齿难忘。”身子弓了半响,也不见被人扶起,抬头时只见顾宸双目虽然看着他的方向,细看却失了往日光彩。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让人看不出盲态,这才两年多未见,这双眼怕是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吧。细想刚才,顾宸的手一直是搭在刘锦肩上,但凡跨门槛、下台阶,刘锦总会停顿一下,原来是在提醒。
      陈州长惋惜目光盯着顾宸,心里唉声叹气:眼睛这样?怎么带兵打仗?司徒将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向朝廷交代?
      司徒平,现年28岁,大将军司徒浩侄子,当今皇后的表弟。
      两人就当前形势又交流一番,陈州长道:“将军一路劳顿,要不先去清洗一番,吃饱喝足好生休息。”
      顾宸点点头,道:“有劳州长,跟我同行的兄弟……”
      陈州长赶忙道:“将军放心,在下早就吩咐下人们备好热水衣物让各位大人沐浴更衣,然后送上好酒好饭。”
      “有劳……啊!”顾宸突然提高嗓音,道:“沐浴更衣?他们一起?在哪里!”
      陈州长被他突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心里不解得想:我这安排还算得体吧,这是怎么了?
      “额……安排在后院大澡堂子了?有何不妥?”
      大澡堂子!
      顾宸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刘锦。”拍桌子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带翻了凳子。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赶忙又道:“没事没事,有个新兵荒郊野岭患了皮肤病,我怕大澡堂子传染给别人。”
      他急忙往外走,被凳子绊了一下,陌生环境也顾不得形象,抬手往门口摸去。
      刘锦赶忙跨前一步,让他扶住自己肩膀。
      顾宸扶稳后,侧首看向陈州长道:“陈大人,后院澡堂子请帮忙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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