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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   第七章
      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
      ——圣经•雅各书

      对于我们那位陷入不幸中的A•德沃特公爵来说,阅读今天早上这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号角报》,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兹于本月九日发生在教堂街女子无端被害一案,警方耗费多日依旧一无所获。昨日,该案主要嫌疑人罗杰•韦尔夫已经落网,其系被害人哈德逊夫人的女佣的情夫。但旋即调查发现,此人案发当晚一直在沃特福德一家下等酒店里喝酒赌博,直至凌晨三点方才散去。此事包括酒店老板和附近码头水手共计十数人可为其作证,且此人先前在酒店里的一场斗殴中手部多处受伤,至今尚未恢复,并不能自如行动。不得已,警方已释放此嫌疑人。据知情人士透露,警方已截获一封被害人生前尚未寄出的信件,但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考虑,警方对此重要线索视而不见、闪烁其词。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苏格兰场办理此案行动缓慢。并不得不怀疑其对公众隐瞒案情的居心何在云云。』
      而另一桩不幸当中稍微幸运的事情是,咱们故事里有整整一章没有露面、因此颇为被读者们惦记的另一位主角——道格拉斯先生,因为同样读到了这份报纸,而从旅店匆匆赶到德沃特庄园,来到了公爵面前。
      “看来迪肯警长的压力很大。”
      “是的,他今天早上又给我拍了封电报。唉,麦克法兰车行的一位马车夫作证,当夜十一点半左右,一位客人在教堂街街口上车,当时积雪太深,这位客人在夹竹桃街便下了车。因为当夜风雪巨大,路上人烟稀少,此事回想起来他颇为可疑。经他的描述,那个人很像我。”
      “那不就是您吗?”
      “要命的是,那的确是我。”
      “我看您的律师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驳倒他的证词,……但是问题在于,即使报纸只是稍微提及一下您的名字,甚至哪怕只是一个会让人引起联想的暗示,您的名声也就完了,公爵先生,您将要在流言蜚语当中度过一段漫长的时光。”
      “你说得完全正确,道格拉斯先生,与其这样,我宁可去死。”
      因为这句话,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主意听上去不坏,您去吧。”
      “唉,道格拉斯先生,我……”
      “听着,现在我是陪审团,尊敬的公爵,您能保证您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吗?”
      “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雅各……那末我需要手按着圣经起誓吗,道格拉斯先生?”
      “不,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就好。”
      “好的。”
      “您那把枪是怎么回事?”
      “唉,实际上,它确实出过一次故障。雅各,你还记得我那条苏格兰猎犬吗?我摆弄那把枪时走火了,这可怜的畜生从此瘸了一条腿,所以我很快就将这件危险的武器报废了。”
      “很好,那末您和哈德逊夫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是两年前莱西姆剧团在皇家剧院首演《吕西斯特拉忒》时认识她的。说真的,她在舞台上看起来像个女神。那时候还没有到圣烛节,后来我替她在汉普顿找了一爿公寓……呃,方便约会,我支付了头一年的租金。”
      “您和她的关系维持了很长时间吗?”
      “不,到四月份为止。”
      “为什么?”
      “唉,你应该知道的,雅各。那时候爱德华在伊顿出了事,我不得不一直陪伴在孩子身边,伊莲娜几乎快发疯了。我的全部精力、时间和重心都在爱德华和伊莲娜身上,完全把哈德逊夫人抛在了脑后。等爱德华完全康复并且转到了你的学校之后,我再也没有任何复合的激情,也同她不再有任何联系了。”
      “等一下,您送过她的礼物当中包括布格罗的画作吗?”
      “什么?”
      “噢,我也认为不像您的品味。教堂街的屋子里挂着一幅布格罗的《溪边维纳斯》,考虑到现在布格罗作品的吃香程度,这样一幅尺寸的作品至少可以卖到三百镑以上。”
      “是吗?等一下,要是去画廊或拍卖行打听,一定可以知道是谁买了这幅画,对不对,雅各?”
      “您说得对。”
      “那末我们现在出发吧。”
      “不,我看不用了。”
      “为什么?”
      “理由是,这件事情在我今天早上来拜访您的庄园前,我就考虑到了,并且,我已经从格雷斯-格斯艺术公司得到了确切回复。”

      ***********************************************

      新的名字、新的地址一旦浮出水面,就好像是黑夜里闪过的一道光线,蓦然照耀行人的眼睛。在从伦敦去布莱顿的火车上,道格拉斯先生将格雷斯-格斯艺术公司回复给他的电报摊开来,仔细又看了一遍。
      ——布格罗之《溪边维纳斯》,由乔治•林顿先生购得,布莱顿滨海街三号。
      坐在他对面的公爵忍不住问:
      “可是,雅各,你是怎么样让提供给你顾客的姓名和地址呢?”
      “您要是假装自己是个富有又偏执的收藏家,立志生前要收集所有描绘水边维纳斯的画像,从霍克到维拉斯瑞支都不肯遗漏的话,他们也是会被您的执着和潜在购买力所打动的。”
      道格拉斯先生将电报叠起来,慢慢地说。

      这时候,火车也恰好停住了。要是盛夏时的布莱顿,热闹得就好比是另一个伦敦,而隆冬时节,就冷清得堪比苏格兰高地了。风刮过来,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德沃特公爵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印度麝香的香水味道。
      没有下雪,天气还是冷得厉害,灰蓝色的海水一眼望不到边际。顺着海岸线,远远地能看见,一片延伸到海水中的山坡上,零星矗立着几幢乔治四世时期风格的别墅建筑,好像是站在岩岬上的几只白色知更鸟。
      “好极了!要是路上的标牌没有指错的话,我看就是最靠近大海的那一幢别墅了,”道格拉斯先生举起望远镜,“好地方!这简直比皇家别馆看起来还要优雅哩!考虑到当年正是咱们的国王挑选布莱顿作为偷情之所。换作是我,也会想要到那里去幽会哩。”
      “……”
      “准备好了吗?看起来咱们得要去拜访这幢华丽的建筑和它神秘的主人,顶好他能好心留宿我们,瞧,天都快黑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公爵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终于忍不住开口。
      “唉,雅各。你要是说滨海三号就是那幢小房子的话,我得说,实际上,那是我的财产。”
      “什么?可是我注意到门上挂着的根本不是您的家族徽纹。”
      “因为那是我母亲名下的财产,是我外祖父时候修建的。不过我得说,住在里面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美妙。我每次来布莱顿度假从来不住那里,而是住坎普顿的别墅。”
      “它是闲置的吗?”
      “不,它委托给某家房产代理机构了。你要知道,在布莱顿,度假别墅从来不愁租不出去。夏天的时候,鹅卵石海滩上全是攒动的人头,看上去像片长满马铃薯的菜地。我们要过去看看吗,雅各?不过我没有钥匙。”
      “为什么不呢?”

      他们于是一齐沿着海滩走过去,爬上小山坡,这样无论是大海还是滨海三号都离他们更近了。一道暗色的围墙将他们阻碍了他们的步伐,生了锈的铁门上挂着狮子的徽纹,光秃秃的紫衫则在围墙前站成一排,只有脚下的常青灌木还带着一点绿意。看起来现在里面没有人,因为大门上出租的铜质牌子并没有取下来。
      钥匙根本不是任何障碍,因为它的主人德沃特公爵已经脱下皮靴,爬到紫衫树上去了,又倏地一声翻过围墙,跳了进去。
      而我们的道格拉斯先生只需要姿态优雅地站在门口,点燃一支雪茄,一直等到里面传来拨动插销的声响并且哐地一声门开了,他才弹弹烟灰,慢步往里,好像自己是一位接受主人邀请的高贵客人般。
      但是他们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背后传来一声枪支的闷响,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举起手来,先生们。”
      我们可怜的公爵他还没来得及穿上鞋子呢,他只穿着袜子、光着脚站在这又冷又潮的泥地里,他很想企图再往前多跳一步,这样他就能够到自己摆在门外的皮靴了。要命的是,枪声又响了一次,打进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道格拉斯先生吹了声口哨,压低了声音说:
      “看来私闯自己的寓所也是有罪的,我亲爱的公爵。”
      现在这位公爵无可奈何地说:
      “嘿,伙计,事情恐怕不是您想的那样……”
      “对不起,先生们,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实际上,我是……”
      “您们是企图闯空门的抢劫者。听着,将手放在后脑勺,往外走。别指望玩什么花样,咱们很快下山去,先生们,就像你们来时那样快。”
      “嘿,我敢打赌,您是红头发伍德叔叔,我敢打赌错不了!”
      这位公爵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地回过头去,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是德沃特家的爱德华,您不记得了吗?我那时候还小。”
      现在道格拉斯先生也终于能回头了,这是个矮小却健壮的男人,总有六十岁了,脸上虽然已经满是皱纹,端着□□的手可没有一丝颤抖。要说他是红头发,道格拉斯先生可一点也不能看出来,因为这位守屋人绝大多数毛发都已经弃他而去,只在脑后际留下一圈稀疏的灰白色。
      这位守屋人放下枪,上下打量了公爵一番,半晌才问:
      “……爵爷?”
      “我是爱德华•A~德沃特。“
      “噢,上帝,瞧我都干了些什么,“老人扔下枪,搓了搓手,显出非常羞赧的样子,“实话说,刚才看到您爬树的样子,我就想起您了,但我真不敢相信。”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在树上睡着了,总是您把我抱下来。“
      “是的,是的,我当然记得,爵爷。我得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红头发伍德了,他们都管我叫秃头伍德啦。上帝啊,您们快进来吧,外面多么冷!”
      公爵感到最幸福的是,他终于可以将鞋子穿上了,他冷得直跺脚。
      “不,不,用不着了。我亲爱的老伙计,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一点小事。你还能记得,两年前是什么人住在这里的吗?”
      “我当然记得,我还没有老到会忘事儿的年纪,爵爷。两年前住在这里的是一个顶漂亮的金发姑娘,腰肢苗条得很。不过她也不常来,差不多每个月一两次,每次都是和她的丈夫一起来。”
      “她的丈夫?”
      “当然,我经常看到他们俩一齐在海滩上散步。如果不是她丈夫的话,难道现在的社会风气已经败坏到这样不懂规矩了吗?”
      “那你还记得她丈夫长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他没您高,脑袋有点微秃,也许年纪和您差不太多,我不确定。”
      “他叫什么名字?”
      “林达先生……还是伦敦先生?上帝,我记不清楚了。不过,爵爷,我这里还有这位先生的名片呢,我准还留着那种玩意儿。”

      ***********************************************

      站在伦敦协和街五十二号、乔治•林顿先生的寓所外,尽管连日来来往旅途奔波,咱们的两位主角看起来还是相当有精神的。房子里面看起来静悄悄的,道格拉斯先生甚至不能确定主人是否在家。整个早上,只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寓所门口,几位穿着黑衣的女士下了车。

      “你打算怎么拜访他呢,雅各?”
      “我早就考虑过这件事情啦,”
      道格拉斯先生从记事本里取出一张印刷考究的名片,上面印着『格雷斯-格斯艺术公司油画部 J•道格拉斯』的字样。
      “我的公文包里还有份前天我在格雷斯-格斯艺术公司花五个先令买的一本油画目录,我得说,它会是件极好的道具。这样我看起来就更是位殷勤的美术品推销员了。”
      “好极了,雅各!那末我怎么办?”
      “至于您,我还没有想好。考虑到大多数家庭对登门拜访的推销员并不怎么友好,您也许可以暂时在外面等候。”
      但是事情看起来比道格拉斯先生预计的还要糟上许多倍。重新整理了领带,站在门口,道格拉斯先生打了很长时间的门铃,才有人过来开门。
      这是一位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男管家的汉子。他耷拉着脑袋,眼眶下留着一圈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相当疲倦。
      “请问您有何贵干,先生?”
      “是这样的,伙计。我们公司刚刚收购了几幅美妙非凡的作品,我想以林顿先生的品味,他不可能不对这些画作表示出兴趣。事实上,我昨天已经和他预约过了,他非常急切地希望看到我们的印刷样品。”
      “那是不可能的,先生。”
      这位男管家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甚至不屑于接过道格拉斯先生递过来的名片。
      “那也许是前天约的,你看……”
      “噢,得了吧,”
      管家粗暴打断了道格拉斯先生的说辞,连道格拉斯先生递过去的一枚银币都视而不见,而是不耐烦地下达了逐客令。
      “听着,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这种蹩脚的推销员!”
      下一刻大门便啪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这让我们的道格拉斯先生感到非常沮丧,尤其是一旦想到德沃特公爵正坐在街对面的咖啡店里,也许正透过橱窗看到这失败的一幕。但是他可不会轻易放弃,而是拦住了一位刚刚向协和街五十二号送过报纸的小听差。
      “嘿,小伙子,你能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见到林顿先生一面呢?”
      “您?”少年上下打量了道格拉斯先生一番,吹了声口哨,“那是不可能的,先生。”
      “为什么?”
      “为什么?”少年接过一枚银币,用牙齿咬了咬鉴别成色后,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哈,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要问林顿先生的事情,与其向我打听,您还不如去问问肯特,他是这里的园丁,您要是手里头有板烟的话,那是顶好的。”
      “我要怎么找到他?”
      “他总躲在那边的橡树背后偷懒抽烟。”
      少年说完这句话,按了按帽子,笑嘻嘻地跑远了。

      要想一眼认不出谁是园丁肯特恐怕都是桩不容易的事儿,因为这时候,橡树林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脚下横着一面铁锹,正在边说话儿边往烟斗里使劲塞板烟屑,身上的园丁服则溅满了斑斑点点的泥印,——他准是听差口里的肯特。而另一个,打扮得像是个想随便在什么地方找点零差事做的临时工,唉,他就是德沃特公爵。
      当看到道格拉斯先生递上来的盛满了烟丝的板烟袋,这位园丁更加滔滔不绝。
      “噢,要找林顿先生,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
      “因为老爷他已经死了。”
      “什么?”
      “他不断地发着高烧,胸口痛、眼睛痛、耳朵痛,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在痛的。最近一两个星期以来,他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不仅白天,晚上也需要护士和佣人轮流照看他。就在昨天晚上,他终于摆脱了这些痛苦,蒙主召唤了。今天早晨就举行了葬礼,在墓园里,最后一锹土还是我撒在棺材上的哩。”
      “圣母在上,真遗憾听到这个。他不是还很年轻吗,是被什么魔鬼缠上了吗?”
      “当然,夫人和医生坚持说那是疟疾。”
      “疟疾是可怕的魔鬼。”
      但是肯特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吐了口烟雾,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老爷死于梅毒。”
      道格拉斯先生和德沃特公爵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站在雪地里,寒冷顺着脚踝蔓延上来,仿佛要透到骨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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