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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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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想到,他当真攻不下南郡。
那一枚弩箭刺中左肋,有揪心之痛。他冷汗淋淋,在床上动弹不得,额上却烫得厉害,程普守在他跟前,他伸手抓住:“外面喧闹,是为何事?”
“无非教练兵法。”
“胡言!”
程普低了头:“曹军叫骂,大夫说都督箭头上有毒,急切不能痊可。若怒气冲激,其疮复发。所以不敢告知都督。”
他躺在床上,闻言扯起嘴角冷冷一笑。疮毒不在箭上,而在心中。诸葛诸葛,我若死,君可喜?我偏不如你意,偏不称你心!
他欲坐起,一动扯开伤势,他眉头冷冷一凛,硬是坐起身来:“使心腹军士去城中诈降,说我已死。今夜曹仁必来劫寨。尔等四下埋伏,待他来时,必能一举擒获。”
“都督妙计!”程普喜上眉梢,急急出帐。不一会儿四下哀声,他细听了一会,觉得无趣,他左肋疼不可当,大口呼吸了一声,慢慢翻身向里躺着。
他听得帐帘一掀,有人进得帐来。
他料得是程普,问道:“办好了么?”
半晌无人回应,他也不以为意,眼光瞧着帐下流苏,疼痛得有些恍惚,仿佛又闻见那一股淡淡兰草气息。
他皱了一皱眉:“若我死了……”他说到此处,忽然好笑,“你猜猜,那人是何脸色?”
身后轻笑一声:“都督所问何人?”
“自然是……”他声音一滞,猛地翻身向外,眼前那人风神俊秀,浅笑盈盈。
“你……”他一伸手扯过墙上长剑,龙吟一声,指向那人咽喉。
诸葛望着他昂然不惧,一步步走到他床边来,伸手去触他的衣服。
“住手!”他抓住那人的手,那人指着他衣上血迹,“都督疮裂,容在下为都督换药。”
灵巧指尖一挑,解开绳结,周公谨呆呆望着,见那人神色若常,小心换下带血纱布,用指尖蘸了金疮药,一点点涂到伤处。
他所想的,不过是那人指尖依旧冰凉,一如赤壁之时,那人替他诊脉,一本正经:“都督此病险峻,唯有在下可医。”
可医?此疾因君而起,君却……绝不肯医。
他心头惨淡一片,问道:“你何以在此?”
“在下闻得都督中箭,特来探望。”
“来望我攻不攻得下南郡?”他手指一紧,捏住那人咽喉。
诸葛抬起一双眸:“都督想杀了我么?”
他自然想。从那日七星台之上,或者更早。他只恨不得将他拆卸入腹。
他冷冷笑道:“军师孤身一人,于交战之时入我军帐,即使死了,也大可推到曹贼身上。”
诸葛轻笑:“既然都督已想清楚,为何又不动手?”
“你当我不敢么?”他一用力,见那人脸上渐渐失了血色,他呆呆地想:诸葛便在此时死了么?
孔明神机妙算,久必为江东之患,不如杀之。
杀之杀之……只是天地之间,少了这般惊才绝艳的一个人,不是有些寂寞。
他手指恍惚松开,那人喘息未定,咳得一双眼里沾上泪来,他茫然看着,忽然又懊恼:“为了抗曹……”他低低辩解,目中空白,两家联盟早断,何来为了抗曹……
那人脸色仍旧苍白,却仿佛未识得他话中不对,微微叹道:“都督惊世之才,却拘泥如此,放眼天下分合无常,都督何必愚忠。”
他转眼看那人,目中浮上自负光彩,愤恨道:“诸葛,你一生逍遥,肆意妄为,辅佐刘备,亦不过一时兴致。你不曾执著,又怎会懂我?”他复又躺下,再也不看那人,“你……滚出我的军帐!”
帐帘一挑,程普恰在此时进了军帐,瞧见里面情形,一时怔住。
诸葛默默立在他床边,淡淡道:“在下这便走,都督不再瞧瞧在下么?”
他不语,心中却想,有何好瞧,那人一张面皮早已入骨,即便化了灰,转了世,他也记得。
却未曾想到,经此一别,他与他,当真再未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