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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绕地游 ...

  •   出了幽都城,宁九漓奔驰得飞快,一径路过,两旁那缥缥缈缈的林木,如烟缕一般袅袅升腾。
      然而,她再怎么运步如飞,都及不上一辆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豪华大车。
      尘土飞扬,宁九漓便觉得一个庞然大物,擦着她的身子,咯吱咯吱地扭过去。然而那车却没有再顺着向前驶去,而是车夫拽着缰绳一拉一收,把车转了个圈停了下来。
      如此一来,马车便横在了路上,堪堪堵住了整条大道,前路被阻,宁九漓也不得不随之定住了脚步。
      车夫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眨眼间就站到了宁九漓跟前,动作干净利落。
      在幽都街头,宁九漓隔着轿帘,对此人不过是个模糊的轮廓的印象,此番面面相对,方有机会细细打量。
      说是车夫,却穿着一身湖蓝色的云绸缎子,以玉冠束发之,天底下哪有这般奢华的车夫?宁九漓看着的第一眼便是不解。
      此刻,时近辰午,阳光反倒吝啬起来,一味躲在云层里,只偶尔地探出脑袋,一明一暗地照在他的脸上,鼻梁俊挺,眉目分明,反削出一种雕塑般生动的光泽。挺拔的身材,在天穹下站着,又如一棵青松昂对丹霄。
      只是这棵青松扎的不是地方。肥沃湿泽的田地里不长,偏来立在路中央,更恨于那挡道的木桩。
      车夫却未觉有甚不妥,坦然一笑,声音里透着傲气:“你就是那治愈了汔王的小神医?那么随我去治病救人吧。”
      这是请人出诊的态度?理直气壮,神态如那立于万川之颠的山峰言,谈间有着不容反驳之势。
      “大爷,你认错人了吧。小神医现在可是在张灯结彩的七王子府,我一个孤女,半点医术也不会,怎么攀得上神医这个名号?”宁九漓皱起眉宇,一双晶亮的眸子闪啊闪,硬是闪出了疑惑。
      “花轿已是空轿,小神医缘何不能化身为小孤女?”车夫斜睨了她一眼,声音朗朗,在林木之间,如长风划过。

      宁九漓一时语噎,望此人丰神飘洒,眸中之光坚定不拔,如磐石一般。好似她的所有的拖词反倒成了小丑演出的杂戏。
      人家已是完全认定,倒叫她如何否定?
      “诊金呢?”宁九漓亦冷下脸来,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
      “没有。”车夫否定的决然,又像那理所当然。
      “没有诊金,我凭什么要随你去救人?”宁九漓嗤笑道。
      “凭我帮你脱了身。”车夫的语气定定,仿佛成竹在胸。
      宁九漓本来已经式微的气势一下子蔫了下来。天底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哪能如此恰到好处地冒出驾马车来,让她安然出逃。

      “那你总得告诉我要去哪里给人看病吧。”宁九漓放缓语气道。
      “昌怀。”车夫简约地答道。
      宁九漓纵然不清楚昌怀到底在哪里,但对这个地名却绝对不陌生,昔日流岚阁里,文人谈论最多的便是昌怀、平曲的旱灾。一来二去,便对那里不毛之地的印象深刻。她原以为以这车子的豪华程度来看,她要出诊的地方不是个繁华之所,也该是个富庶之地,却没有料到是这般贫困的地区。

      她往那驾马车望去,四匹白马,迎风而立,昂首挺胸,英姿不凡。车厢帷幔遍布,金璧辉煌,尽显豪华。
      如此良驹香车,安然地坐在上头倒也比现下脚底磨石舒坦多了。
      她莞尔一笑,朝那马车走去,车帘随风轻荡,车夫已是这般风采,不知那帘后的人又是哪样丰仪。
      然而当她拉开车帘,一股子的憧憬瞬间被冲荡得一干二净。
      车厢里的奢华更甚于外部的流光溢彩。若不是车轮滚动,车厢颠簸,单只置身于车内,只觉得恍若一间华丽的居室。最里面是一张软塌,以竹席铺之,头部放着个绿莹莹的玉枕,煞是温润可爱。壁上挂着一张银弓,一壶金箭,为车厢张狂了几分豪气。两旁木板以兰草垫子铺之,可肆意而坐,显得随意洒脱。书册、棋盘、玉萧、宝剑等之杂物应有尽有,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物品随多,但却独独没有车上客,车厢内空无一人。
      宁九漓回转过身,向那原以为的车夫望去,只见他依旧浩然而立,毫无扭捏之态,眉宇间一片坦荡。手掌摊开,半举在空中,做出一个请的态势,却并未言语。
      原来是马车主人自兼车夫之职。白白可惜了这豪华的车厢大多数时候空置着,无人享用。

      宁九漓钻入车内,不一会儿,车轱辘声重起,车主人清闲地坐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拉缰绳。
      “你为何不雇个人替你驱车?”宁九漓甚觉无聊,便向外探出脑袋,靠着车门,随意问道。
      “麻烦。”车主人回答得简洁依旧,多余的话语被统统削了个干净。
      自己驾车岂非更麻烦,宁九漓暗想,只得耸了耸肩头,撇撇嘴巴,把脑袋缩了回去。
      车厢里储食丰富,供两人吃个月余,绝对不是问题。所以,马车虽然驶在乡野,充饥裹腹却非难事。
      一路上,驾车之人,寡言少语,说话之间亦是冷冷清清。宁九漓碰了几次钉子后,已经能自得其乐,坐在舒坦的马车里,偶尔倒一樽美酒,对着笼烟的翠竹,湍湍的溪流,只觉得畅人间美意。悠然于闲野之间,林木交掩而花含醉态,水石相激而泉更风流。
      清风徐来,以纤纤素手,弹竹枝为词,歌者,以天地之音,亦足以畅叙幽情。

      如此往来,已数十日有余,宁九漓以为这样在车上看风景的日子会一路持续到昌怀。这一日,车主人却把车驱进了一座城里。
      城门上,青色的笔墨勾勒着两个潇洒的大字,亦如这座城池。
      刀锋刻在上头,历经风霜的是河都二字,但在人们的心里,更愿把它称之为三青城。三青城,是这座城池的名字,也是这座城池的特色。
      然而这座城池,尤其是三谢楼头,留给宁九漓的却是阴影多于好感。
      但弗一踏入这座城池,与她随行之人却偏偏踏入了三谢楼头,上的还是三谢楼头的第三层楼。
      她从车厢里扭扭捏捏地下来,又战战兢兢地踏上了楼头。
      幸好,今日并没有赶上一月一次,青女献艺的日子。坐在三层楼上,听到的也只是普通的歌舞伎乐。
      靡靡之音,远不如闲言碎语来得震撼。
      宁九漓侧耳倾听,便听到那议论的声音夹杂在歌舞之乐里。
      “想不到王后风华正茂,却忽然暴毙了。”一个人率先感慨道。
      “哼,哪里是暴毙,那贼子本来是要毒害大王,谁知道误中副車,毒药反倒被王后喝了去。”另一个声音道。
      “小声点,你不怕这么说,惹祸上身?”劝慰的人总是希冀把声音压低。
      “怕什么,三青城这种边城,山高皇帝远的,哪里有人会闲着去举报,你太过于谨慎了。”反驳的人把声音扬得更高。
      “对,要我说啊,王后是做了汔王的挡箭牌。”插入的是第三个人的声音。
      一浪高似一浪,说到最后,仿佛声浪已经定论汔国王后的死和汔王难逃干系。
      于是,宁九漓十几日来第一次进城,听到的消息却足以重压在心头:汔国王后到底是薨了。

      夕阳卷着余晖,衬着天空瑰丽起来,霞光如火一般怒烧,映得人脸通红。夜将要来临之前,日总是分外璀璨。
      若说宁九漓听闻这一消息是震惊,青女则是笑得惬意。今日的青女不在二楼的献艺台上,而是正呆在他们的隔壁房间。
      隔壁的房间里除了青女,还坐着一女子。那人一手提着壶,缓缓地把茶水注入杯中,及至入六七分满,方把壶嘴一提,放下壶来,杯近唇边,细细作品。
      “若论清香扑鼻,回味隽永,到底还是这边的三青茶地道啊。”茶香溢于齿间,那女子赞道。
      放下茶盏,抬起头来,五官是陌生的五官,一双眸子却放着熟悉的光芒。
      若仔细观察,此人面上虽云淡风轻,可暗地里却时不时地捂捂胸口,眉头挤在一起,暗自咬牙,像是要把痛楚硬压下去,好似不愿意让人知道她胸口受过重伤。
      青女眼光锐利,早已把她隐忍的样子看穿,冷冷地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你那个好徒弟,你哪里用得着自己找罪受。”
      语气生寒,意带嘲弄,云中君却偏偏能听得到冷言冷语里那一丝关切之念。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痛楚过后,笑意便堆了上来:“阿青,我们这次筹划也不算完全失败,汔王最终还不是没有容得下王后。”
      “哼,若不是我让人到处宣扬,王后的死只不过是被汔王淡化成暴毙而亡。”青女眉眼儿朝上,不屑地道。
      云中君却丝毫不介意青女的傲慢之态,浅笑依旧。
      在大多数人看来,一直是冷冷清清的五毒圣手,这次第,却成了语态谦和的长姐,笑容里埋着深深的宠溺。
      “是了,是了,还是阿青你深谋远虑。”云中君半是笑着,半是赞着。
      “哼,你知道就好,按照原定的计划,汔王若中浅葳之毒而亡,那幅带毒的画是王后送的画,王后必然难脱嫌疑,王后是汔国的王后,也是汐国的长公主,她一旦被指认为谋逆的凶手,罪名冠定,汔、汐两国邦交势必破裂,那么战鼓重起,天下大乱的时机就不远了,如此方有我们的机会。”青女说到兴奋处,两眼好似闪着零星的火光,但那火光却不过一闪而过,很快便被脸上的寒水所扑灭。
      她的话锋急转直下:“可是被你那好徒弟坏了大事,汔王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我们如今能做得最大限度也只是让汔、汐两国生出嫌隙。不知天下大乱将待何时。”
      “阿青不要着急,别忘了,天下并非是汔、汐两国的天下。”云中君意味深长地说。
      青女瞬时睁大了眼睛,神采转眼之间又飞扬起来:“这么说,你腹有良谋?”

      云中君笑而不语。
      她轻摇着杯子,看那茶叶在水中一圈一圈慢慢地舞着,悠扬而沉静。
      “阿青,陆秋追了你多少年了,你也该把他给放下了。”当一片叶子沉到杯底的时候,云中君也用着那沉淀的声音道。
      青女闻言,本已飞扬的神采又低落下来:“这哪里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呢,你明明知道我起过誓,这辈子不会爱上第二个人。更何况,我们的国仇家恨,何必把他给牵扯进来,他不过是一个喜爱茶道的隐士而已。”
      “你担心他,就说明他在你的心上。”云中君目光紧紧盯着青女,一字一句地指出。
      青女把眉垂得更低,轻声哽咽着唤道:“姐姐——”
      姐姐——
      云中君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青女唤出这两个字了,仿佛已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仿佛她们之间,更多的总被一段段绸缪占据。
      不过简单的两个字,她的眼眶却湿润了,仿佛隐隐含着泪滴。
      “阿青,我不想你为了那渺茫的大业,而误了你一身,陆秋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云中君言辞恳切地道。
      青女却把头扬了起来,一扫原先的苦愁之态,傲然道:“青女之悲融在了茳蓠里,青女之恨便化在了大业上,青女再无情可述。”
      态度毅然而决然。
      云中君无奈地摇了摇头。若失去了所有,这个天下到底争来可还有用?

      这样子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青女的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你可知道我们的隔壁,今天来了贵客?”
      “你说的是银弓金箭方燕鸿?”云中君问道。
      “不,是你的好徒弟。”青女笑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绕地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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