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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地狱折磨 ...

  •   侍从:

      画师良秀是个品行低下的老头儿,若是现在问起大概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记得他,并且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么古怪,或是总穿着一件丁香色的猎衣和乌布软帽,而是因为那本用来祭祀的大殿里的壁画——地狱变。

      提到这壁画就连平时镇定自若的殿下,也会动容。说起殿下,那可不得了,一生下来就非比寻常,上皇后曾在殿下诞生前梦见过维德明王出现在自己枕前。殿下的胆魄和度量都非我们这皆凡人所能比拟,殿下思虑地不仅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更多的是底下人的事,当时京城里的百姓都把他当是佛菩萨转世,无不虔敬对待。

      说到殿下的事迹那就宛如天上的星星,比如让一位有华佗之术的震旦僧人切除自己腿上的疮,遇到二条大宫的百鬼夜行时全不当回事,赦免了帮助过刺杀自己的大盗的人……一一说来,难到尽头。

      那位曾经帮助过大盗犍陀多的人就是画师良秀的女儿,良秀本人身材矮小,骨瘦伶仃,还因为嘴唇红的吓人,举止颇像猴子而被称为“猿秀”。但是他的独生女儿美月,却是个甜美可爱惹人怜爱的姑娘,年方十五,或许是因为母亲走地早,小小年纪却心思细腻,聪明灵透,比年长的人还要温柔周到。殿下赦免她后还仁慈地让她在宫里做侍女。

      当时有不少流言,说殿下是因为美月的美貌而将她赦免并且留在宫中,这也并非全无根由,殿下还曾赏赐她一件红色衣衫,但是这赏赐的原由是良秀描绘国庆游行的画作让殿下赞赏不已。以殿下的为人,即便美月再怎么美丽,也不会对一介画师的女儿有什么念想。

      那次游行的画作也是让殿下下定决心让良秀来绘制壁画的契机。虽然良秀确实是当时京城第一的画师,论画艺很难有人能与之匹敌,但他刻薄、不知羞耻、自高自大、傲慢无礼、争强好胜,完全不把世俗放在眼里。

      他画吉祥天女临摹的是一个卑贱婢女的脸,画不动明王时参照的又是无赖汉的模样。常人避之不及的尸体是他梦寐以求的模特,处死大盗犍陀多后他在尸体旁流连忘返。他常常为了完成画作而虐待自己的学徒,甚至有人在他的画作里听到了神明抽泣的声音。

      如此这般,他做的种种不敬之举,让殿下多有顾虑,那毕竟是用来祭祀的神圣的壁画,但是殿下在看到游行的画作里那些绮丽生动的色彩时,殿下便认为只有良秀一人可担此大任。

      但是更让我感到疑惑的是美月的为人,我晚上夜巡时觉察到某个房间里有动静,便前去查看。我本不想被屋里的人发现,尽量压低脚步声,但最后不小心撞到了门,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子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奔出。她差点与我相撞,但借此机会我看清了她的脸,不用我说大概也猜到了吧,就是美月。

      她胆颤心惊地看着我,随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那天晚上,这姑娘仿佛变了个人,显得格外动人。她的眸子像是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脸颊红艳艳的,再加上凌乱的衣衫,与平时柔弱的、凡事恭谨的模样迥然不同,添加了许多妩媚之态。

      我不禁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她在月光下的美丽身影,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慌乱地离去,当我前去查看时,已经人去楼空了。此后我再去观察美月,她确实变得越来越不一样,常常会对我做一些令人遐想的举动,她可能是想借此封住我的嘴巴。我想她大概就是那种有着两个面孔的人。

      正因为我的细致观察,我对所有殿下与美月之间的桃色传言都保持着否定态度,殿下怎么可能看上这样不贞的女人。当传出殿下想要美月顺从自己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这些人都看不出她的真面目吗?让殿下因为这种事而产生污名,真是令人不快。

      好在她得到了相符的惩罚,而且将会永世流传,就在大殿地板正中心的位置,在地狱变的中心,在那炎热地狱里,永远痛苦的挣扎。

      说到地狱变壁画,画面上骇人的景象,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

      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半空中落下一辆牛车,已有一半跌落到野兽牙齿似的尖刀山上(这刀山上已有累累的尸体,五体刺穿了刀尖)。被地狱的狂风吹起的车帘里,有一个形似嫔妃、满身绫罗的宫女,在火焰中披散着长发,扭歪了雪白的脖子,显出万分痛苦的神情。从这宫女的形象到正在燃烧的牛车,无一不令人切身体会火焰地狱的苦难。整个画面的恐怖气氛,可说几乎全集中在这人物的身上了。它画得这样出神入化,看着看着,耳里好似听见凄厉的疾叫。

      就是为了画这场面,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否则的话,纵然是良秀,又怎能画出这活生生的地狱苦难呢?他为画这壁画,遭受了最悲惨的命运,结果连命也送掉了。这画中的地狱,也正可说是本朝第一大画师良秀自己有一天也将落进去的地狱。

      听说,不时有人听到大殿里传来火焰焚烧以及女人惨叫的声音,从门缝中偷偷望去仿佛置身于那烈焰之中,浑身滚烫。遇到这种事真是活见鬼了,还要遭受意外的折磨,真是不值得啊。

      大盗:

      犍陀多是个大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话虽如此,他还是做过一件善事以及即将要做一件善事,那是发生在举国上下庆祝的游行中的一系列事情。他像以往一样杀了他正好落脚的房子里的人,等待永远迟来的侍卫,再借由戏耍他们来消遣。

      跑着跑着他饿了,便脚底一蹬,闯入了脚下的屋子,像之前一样杀人夺食,但是让这人家的小男孩跑了。犍陀多搙搙嘴,他觉得有点麻烦便没去管男孩,专心吃着手中的食物。

      吃完饭后,他在屋顶上来回穿梭,以此消食。正巧,当今天皇的巡车经过,他站在车上长篇大论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围观的百姓无不跪地赞叹,好个圣明的君王。

      这景象让犍陀多作呕,这天皇明明和自己是一丘之貉,唯一不同的是,天皇杀人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犍陀多非要在今天揭穿这个虚伪的君子。这么想着犍陀多抽出自己腰间的短刀,向着天皇的巡车一跃而下……

      犍陀多狂笑着一边避开侍卫的攻击,一边杀出一道血路。但是一人始终难敌,虽有不甘,但犍陀多还不想命丧黄泉,他敏捷地逃走了。随后用路边摊贩贩售的小风车解决了不自量力的追击者,一击戳穿了他的脑袋。

      在他放松下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小腹猛然一痛,他低下头,发现是那个逃走的男孩用匕首捅了自己一刀。那一瞬间,他对上了那男孩的目光,他的瞳孔里像是有烈火在燃烧,而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仿佛正被这炎热地狱燃烧着。

      那男孩通了犍陀多一刀后,见他依旧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慌忙地逃走了。此时闻声赶来的侍卫,脚步声越来越大。犍陀多迅速反应过来,拔出腹中的匕首,从小路跑走。

      犍陀多逐渐体力不支,确认安全后在某个偏僻的屋檐下,试图将血止住。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蜘蛛从他脚边路过,他立即抬起脚要把蜘蛛踩死,鬼使神差的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刚才男孩的瞳孔,转念一想,“虽然渺小,但也算是条生命,胡乱夺取,终究怪可怜的。”他将脚收了回来。

      听到屋外有动静,屋里的人提着灯笼出来查看。就在来人探出头的一瞬间,犍陀多将她制在怀里,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幽幽地传来只有女孩身上才有的好闻的味道,犍陀多看不见她的脸,只知道她穿着丁香色的和服,相当娇小。

      犍陀多不带好气地询问怀里微微颤抖的人儿是否会包扎伤口,她温顺地点点头,犍陀多二话不说,松开了她,将自己的外褂脱下撕成条状递给那姑娘。这时来人才慢慢转过身子,借着月光犍陀多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目。

      她大大的眸子灿然生辉,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唇红齿白,脸蛋白皙,是个相当标志的姑娘。见她的样子,犍陀多出了声,“你倒是不怕我,知道我是多么恶名昭著的恶棍吗?”

      有趣的是这姑娘点了点头,见状犍陀多倒也不恼大笑起来,这一笑他的伤口撕裂开了。她急忙用手捂住犍陀多的伤口,声音虽然不大又很柔软,但还是能听到她的担忧,“请小心点。”

      犍陀多上下打量着她,随后坏心眼地靠在墙上一动也不动,害得女孩只有几乎是抱着犍陀多时才能将绷带从后面绕到前面,看着满脸羞红的女孩,犍陀多得意地撇着嘴巴,他想夺走女孩的吻,就像是小孩要吃糖一样。

      等到女孩将绷带打结,犍陀多托起女孩的下巴,她嘴巴微微张着,隐约露出糯米般的细白牙齿,样子相当惹人怜爱。如计划里的那样犍陀多吻了上去,并且完全将她钳制在怀里,她那挣扎对于犍陀多来说就像被蚂蚁咬住一般,不痛不痒。犍陀多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嘴唇,加深了这个吻。最后,他得到了女孩的回应……

      这片刻的小憩实在太短,短到犍陀多还没来得及询问女孩的名字,他就被侍卫层层包围了。

      当犍陀多再次睁眼他感觉自己仿佛落入那男孩的瞳孔中,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被下令处死了。此时的犍陀多和其他犯人一样在地狱底的血池中载沉载浮,无论看向何方都是黑漆漆一片,黑暗中偶有物体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却是恐怖的针山上的针在闪烁光芒。

      坠入此间的人经受了地狱中的诸般折磨,皆是精疲力竭,连哭泣的力气都荡然无存。故而,任是大盗犍陀多,也只能咽呛着血池中的血,仿佛濒死的青蛙似的徒然挣扎着。

      就在此时,一根银色的蜘蛛丝垂了下来,静静地在他眼前。犍陀多心想若是顺着这蜘蛛丝一直往上爬准能逃出地狱,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回到人间。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个不知名姑娘的面容和她柔软的身体……

      这么一思量,犍陀多赶紧牢牢抓住蜘蛛丝,手倒脚攀,拼命地往上爬。可是地狱到人间的距离岂止数万里,不管他如何心急如焚,爬到上面也绝非易事。终于,犍陀多精疲力尽了,他挂在蜘蛛丝上休息,遥遥地往下张望。

      他蓦地发现,在自己的正下方,有数不清的罪人跟在自己身后,仿佛一队蚂蚁,正一心一意地往上爬。

      看到此番情形,犍陀多又惊又急,这细细的蜘蛛丝,自己一人尚且摇摇欲坠,怎么可能承受这么多人的重量。

      而此时犍陀多的头顶,那遥遥无期的光明之地突然变得通红,他抬头一看,心里不由一紧。一辆牛车落入犍陀多眼中,车里铁链残忍地绑着一名女子,她穿着华丽的刺绣樱花叠色唐衣,乌黑光润的秀发长长的垂下,她虽化了妆,但那娇小的身姿,温良现在却相当凄凉的侧脸,那是他此时心心念念的人。

      她所在的牛车即将被人用火把点燃。

      犍陀多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你们这些罪人,这蜘蛛丝是我的!下去,滚下去!”说着便开始用脚去踹那些人。

      就在此时,方才还平安无事的蜘蛛丝,突然啪的一声,正好从犍陀多头顶的位置断开。犍陀多仿佛一块石头,嗖嗖地跌落下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牛车被点燃,牛车顿时熊熊燃烧起来,那烈火燃烧的火焰之色不断地往上窜。那被浓烟熏呛得后仰的白皙脸庞,那在火焰中翻卷的凌乱长发,那在瞬间变成火团的美丽的樱色唐衣。当浓烟被风暂时吹开,就会看到她口咬黑发、几乎要挣断锁链般痛苦挣扎的身影。

      犍陀多闭上了眼睛,无论是身后还是眼前无疑都是地狱。

      他就这么大头朝下,坠入黑暗最深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地狱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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