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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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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了一年,正是入夏时节,这日我刚下学回来,就见王夫人在贾母屋里,眼睛通红。
我抱住她胳膊,问:“太太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哽咽道:“你姨父去了……”
姨父?我就一个姨父,薛姨妈她老公,薛宝钗她爹,见都没见过。话说他怎么这会儿才死?我一直以为他老早就死了。
王夫人哭她苦命的妹妹,我只好努力安慰她。
关于薛姨妈,王夫人老是说如果薛舍人多活几年,薛家必不会凋零成这样。薛宝钗的祖父薛舍人同样贵族出生,虽只是七品的中书舍人,好赖也是个同进士,三十多岁中进士,考中了皇帝的秘书团中书科,若再多熬几年就能平步青云。哪知道还没等孙子生出来,就挂了。又叹她妹妹命苦,好好儿一门亲事,对方从官宦忽然就变成了皇商,皇商说得再好听,那还是商,士农工商;如今死了妹夫,更是恨不得让妹妹一家子赶紧上京,免得在金陵孤儿寡母地被欺负了。
我心里想,你还不知道你外甥是个什么样儿呢,要知道了,还不得晕过去。命案啊!亲,要带累全家的好伐。
也不知我把贾雨村蝴蝶了,薛蟠的命案还会怎么判。——对了,我好像跟贾母他们说过薛蟠打死了人?
时间过得飞快,我身边的大丫鬟都嫁了,从杜鹃、百灵变成李某某家的、王某某家的。又新配了几个大丫鬟,就是贾母身边的珍珠,后改作袭人的;其后又来了一个赖妈妈孝敬得来的晴雯;还有麝月、秋纹等,小丫头有碧痕、四儿等。我照着记忆给她们改了名,要自己起名实在没什么文艺细胞,不如用原著的。
袭人受重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才八、九岁的年纪,她就能把我屋里的事儿整理得井井有条,很快就离不得她了。要是生在现代,绝对是神童级别啊有木有!甘拜下风。
而且此前她专门伏侍湘云,也做了好几年,湘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近来有几样大事儿,一是教我们的朱夫子请辞了,贾政便让我们去家学。
我可不想去那混日子的家学,更别说其间风气败坏,带坏了贾环几个小的怎么办?遂去了一天,回来跟贾政告状,小的往大里说,大的往悚人听闻里说,末了添上一句:“下学时,不知谁摸了我屁股,我也没找着人。”
确实是有人摸了我屁股,不过那人虽好龙阳,却不是故意找我的。他想摸旁边另一个漂亮男孩,正好人多,没站稳,就碰到我了。不然谁会去摸小孩子啊,又不是恋童癖。
贾政脸黑如锅底,咬牙道:“你和环儿、琮儿明日起不必去了,在家温书,等我再请一位座师来。”等我退下,又叫住了,补上一句:“别跟旁人说,也别跟你老祖宗和你太太说。”
贾政自然没想到他好好读书、天天向上、天真单纯的小儿子会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还当我只说了一小部分,当日就叫上贾赦,冲到宁府去找贾珍。儿子被吃豆腐了啊!怎么能不把那挨千刀的变态抓出来呢?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才不管家学会怎么样呢,只要不殃及到我就行。
没过多久,贾政果然新延请一位先生,我们三个男孩儿和三春早上一块儿上课,下午她们随女夫子上课。
第二样大事儿,就是贾政升职了。他之前是正六品,总算在四十大关以前升到了从五品,实在不容易。不是讽刺,是真的不容易。
贾家虽显赫不是从前的贾家,贾政又智商平平,只通经学不擅庶务,唯努力、勤慎、清肃罢了,我常见他回家也埋头公务。六年的时间,从六品升到五品,作为一个京官,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实职,他已经很努力了。君不见许多京官一辈子就蹲在那位子上,有的得罪了人还被降职。贾政升官,一则自身努力,一则人品方正,一则家世权贵。只是天赋是老天给的,他真没有做大官、混官场的天份。
当然,和林如海这位探花郎火箭般的升迁速度一比,那就是渣渣……
做官真的和殿试的名次很有关系,贾政如果进士出身,就算再笨、再不通庶务,估计也能不通过元春官至三品(原著里他貌似就做到三品了)。可惜他只有举人功名,虽说举人可以做官,到底是皇帝因贾代善的缘故恩赐来的官职,算半荫庇。非是没有进士的才学,然而皇帝赐官,他哪敢辞了官再考呢?所以,他对我读书科举这件事儿,有着无以伦比的执念,就希望我去考个进士出来,最好还是一甲。
我真心压力山大……
第三样大事儿,同样和我息息相关。贾政要我去竞选皇子伴读。
今上活着的一共十八子,长子和贾政差不多年纪,幼子比我还小。要选皇子伴读的自然是十六皇子、十七皇子、十八皇子。啧啧,老当益壮啊。
伴读一般选四个,皇子的生母总会从娘家挑一个,再从盟友家族挑一个,下剩的两个则是皇帝或皇后看的。当然,这是常见的情况,并不一定这样。譬如十七皇子,他母妃出生低微,娘家没什么人,也不一定会自己挑伴读,估计都是皇帝选。
说实话,我不想去。
贾政要我去,纯粹是希望我有更好的老师,一片苦心,我能明白。做皇子伴读确实苦,但皇子的老师都是万里挑一的大儒、阁老,一般想做伴读的都是为了跟个好老师。
可我觉得吧,皇子不一定好学,很可能调皮爱玩。作为伴读,总得跟着皇子,到时候我是劝他读书呢,还是陪他去玩?而且皇子还不学科举策论,他们不参加科考啊!
重点是,每十天只能回家一天,太苦了有木有!
这会儿,我就无比庆幸贾政官低,贾家也没贾代善在的时候显赫。去宫里走了一圈,饿了半天,我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压根儿没选上,也就被皇帝看热闹似的观赏了一下那块补天石。
皇帝当时问到我,说:“贾宝玉?是荣国公那个生而衔玉的孙儿?”
我应是,他便说:“那玉带了没?给我瞧瞧。”看了玉,他赞叹了一句神奇——上面包着彩虹呢能不神奇吗——又问:“怎么会来选伴读的?”
我当时略紧张,实话实说,道:“家父以为皇子师难得,期盼我师从诸大儒。”
皇帝哈哈大笑——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说:“你父亲还想叫你来蹭学。那你说,朕要不要选你?”
我怎么知道啊?当然说不知道了。皇帝就问:“你自己想来不?”
那肯定不想来啊,傻子才想。不过场面话要说得好听点,我说:“宝玉以为皇子师固然优秀,却不教四书五经、科举策论,反倒不如我家先生因材施教。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皇帝表扬了一句,说:“有舍有得。”后来没选我,赐了些金银笔墨等,就叫退下了。
回家后,我果然被贾政狠狠揍了一顿……我上辈子没被我爸妈动过一根手指头好吗!人生头回挨打,简直整个天空都灰暗了。幸好贾母和王夫人及时救火,保住了我的尊臀。
就算这样,我也在床上一躺好几天,贾政这次是真动了肝火。
贾环来探望,还十分羡慕:“被打就能不去上学了,多好。”
我:……
真不愧是贾宝玉的弟弟,亲的。
趴在床上,我也十分刻苦努力地背书习字。贾政来看我时,见我这么用功,反而不再骂我,只教训一会儿便离开。
第四件事,七月七日,凤姐儿生下一个女儿,还没起名。十分可爱,长得比贾兰出生时漂亮多了,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会笑一样,看着就让人心里开心。
至于第五件大事儿,就是贾敏今秋去世了,正是巧姐出生后十几日。接到消息是两个月多后,我们还在说给新侄女准备百日礼,忽然报贾敏去世的人便来了。
贾母哭得晕过去,头发一夜变白小半。从贾赦、贾政到贾兰,都要给贾敏守热孝49天,大姐儿的百日礼自然办不成,只各自送了礼物。我第一次守孝,感觉蛮新奇的。
林如海送来的信里还说了,想把独女黛玉送来让外祖母教导,热孝后便出发。贾母自然千肯万肯,算算时间,遣人下扬州去接已来不及了,便叫下人日日候在码头,准备接外孙女。
我去跟王夫人说话时,还听她抱怨了一句,说:快过年了,这紧要关头本来人就不够用,还叫那么多人去接林姑娘。我赶紧劝她:“老祖宗一心系于林家妹妹身上,怎么重视都不为过的。”
王夫人笑着摸摸我的头,“我的儿,我知道。不过抱怨一句罢了,实在是这些日子忙乱得很。”又说:“等你表妹来了,你可不能犯浑,她丧了母亲,心里正悲,不要说让她刺心的话。”
我自然应了,有些奇怪,王夫人好像不讨厌黛玉啊?我看很多同人都说她不喜欢贾敏,所以也讨厌黛玉。
遂问:“太太,姑妈长得什么样?她聪明吗?性格怎么样?”
王夫人想了想,道:“这……我也记不太清了。你姑妈二十几年前就嫁人了,我和她平日相处也少,她和你先大太太交集多一些。嗯,你姑妈长得非常美,是个很聪明、很有才华的女孩子,我还没出嫁前便听说过她的名声。后来她嫁给你姑父,许多人都说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等次年你姑父考上探花,才有人夸赞你姑妈相夫有术。其实你姑父婚前便出贡了,被你祖父看上,因当时觉得名次不如意,才不去殿试,又等了一科。”
她叹了口气,“你姑妈出嫁前什么都好,嫁的夫郎也没有不如意,谁知没有儿女缘,总算生了个闺女,又红颜薄命……”
我看她对贾敏也没什么了解,顿时大失兴致。
问谁呢?贾母肯定不行,她一听到和贾敏有关的就难过。贾赦和贾政,呃,他们死了亲妹子,也不去刺激他们了——话说,贾赦对女儿要是有对妹子的一半感情,也不可能把迎春嫁给姓孙的。邢夫人,她就没见过贾敏。其他有一定年纪的下人……赖妈妈?嗯,她是跟贾母的老人了,八卦肯定不少。
这日赖妈妈来请安,待她出了贾母屋子,我赶紧叫住她:“赖妈妈请留步。”
赖妈妈笑着问:“宝玉,可是有什么事?”
我请她坐下,道:“我近日打听姑太太的事情,实在好奇姑太太是个怎样的人,谁知竟没几个说得出一二,又不愿扎老祖宗的心。因想到赖妈妈乃是老祖宗身边积年的老人了,厚颜来打听打听。”
赖妈妈道:“不敢,宝二爷折杀我了。这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哎……”
她说到贾敏,眼睛就红了,却忍住了,装作没什么的样子。
在此前,我一直把她当做那个每月来给贾母请安的NPC,腐蚀贾府的大蛀虫,总之没有好感,但今天她的样子让我顿时好像认识了一个新的人。说真的,贾敏热孝已过,她就算再要做出难过的样子,也不至于在此时、在我面前装相。若非真心难过,不会说起来就想哭。
而且她说起贾敏的事情,如数家珍,根本不像二十多年不见的人。要不是感情深厚,谁还记得那么多琐碎的小事?我进大学的时候,就把初中好友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基本信息而已,不可能说得出某年某月某日我们做了什么、她说了什么、我回答了什么。
但赖妈妈记得。
我第一次把她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而不是小说里一个单薄的角色、传闻中贪得无厌的厚脸皮。
我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贾母明知道赖妈妈很贪,贪得都自己在外面做老太君了,还纵容他们家,给她儿子做总管。
感情这东西,常常凌驾在理性、规则和利益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