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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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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节刚过有个报社组织的笔会,以前秦瑟瑟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这次慌不择路地收拾行李狂奔而去,到了地方又后悔,蹲了一天参加个无聊冗长的讨论以后找借口告辞先离开。可又不想回去,思来想去,买了张到北京的机票。
杜审言说过,是在一个画展上遇见的齐烈,时间过去这么久,不知道画展还在不在举办。秦瑟瑟下了飞机直奔展览馆,到售票处看见广告赶紧掏钱买张票,拉着行李箱就走了进去。
中青年油画家展。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两三名参观者,行李箱的轮子在平滑大理石地面上滚动,发出惊人的响声。
射灯的光打在那幅画上,所有色彩都鲜明地从纸面上凸出来。她越走越近,越看越清楚。
也是一个秦瑟瑟,站在绿色的窗帘边,窗外是碧绿发光的香樟树,树丛里飞出去两只小鸟,她吃惊地微张着嘴,伸出一只手,满脸都是笑意。
过去的秦瑟瑟,看着现在的秦瑟瑟,隔着碎成粉屑的时间。泪水冲出来,折射着刺目的光。光影里,是站在路灯下面的齐烈。她记得很清楚,初相遇的那个早晨,他只看了她一眼。
可是这幅画……
是真的吗?她慢慢抬起手,抚上画面。干透的油彩在手指下起伏不平,她的眉、眼、唇、手。是齐烈画出来的。他画画的时候总是喜欢皱着眉头。有一次她在板凳上坐久了,撒娇地说,我累了,歇一会行不行。他继续画,说,你随便吧。她不敢大动,说我就歇一小会儿。他笑着摆手,说你起来吧,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画出你的样子。
秦瑟瑟闭起眼睛,也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他躺在雪地里,看着她。
“小姐。”
秦瑟瑟全身一战,身边是个工作人员,微笑着提醒她画只能看不能摸。她讪讪地说着抱歉,缩回手后退两步。
油画边挂着铭牌。作者:齐烈。画名:瑟瑟。两个名字一上一下地偎在一起。
怎么觉得只过了一小会儿,工作人员又走过来,低声说闭馆时间到了。秦瑟瑟从长凳上跳起来看手机,居然已经这么迟!她连声说抱歉,拉着行李箱快步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去打听画展什么时候结束。“有简介资料,小姐您要不要?”工作人员很热情,秦瑟瑟接过厚厚的画册,一走出展馆大门站在台阶上就赶紧打开。齐烈的介绍印在第四页,照片太小,光线又不好,她眼睛又湿润,实在看不清。秦瑟瑟把画册举在眼前,用力地看。
很熟悉,又很陌生。可他真的是齐烈。秦瑟瑟急切地用袖子抺抺眼睛,再看。泪水太多太多,她哭出了声。风很大,虽然没有下雪,却和那个早晨一样冷。她全身都在颤抖,哭声也在颤抖。为什么八年前要告诉她齐烈已经死了,为什么八年后又要让她知道他还活着。
为什么。
台阶下头站着一个人。
不过七八级台阶,她的哭声全落进他耳朵里。他看着,听着。繁华寂寥全部沉寂。灯光照在她身上,影子长长地拖在台阶上,曲折,却就在他身边。手一伸,就能碰到的身边。
还是她在上,他在下,一如不知是不是前世的初遇。
秦瑟瑟手里的画册訇然落地。那么重一本铜版纸画册被风吹着,翻动着,落下台阶。
看到他,她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原来一直还是渴求着的,她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思念。用了很多奇怪的理由无赖的理由让自己忘记他,可是当他往那里一站,她才发觉,从身边掠过的时间原来这么短,只一眨眼。
齐烈没变,那张脸,那双眼睛。
她突然想逃,到北京来并不是想见他的,她对自己说,她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想知道过去的事情给他造成的伤害是不是已经被遗忘。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笑,也不怒。
秦瑟瑟垂下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好吧,是的,我是想来见你的,我连做梦都在想着你,我想你想得要发疯了!
越想控制就越控制不住,泪水流下来,快要在脸上冻成冰,秦瑟瑟侧过身,两只手捂着脸,哭声越来越大。
齐烈还是安静地站着,没有向上走一步。
展馆里的灯灭了,光线一下子黯下来。风吹着,时不时呼啸一声。天冷,夜色却分外晴好,月亮肆无忌惮地挂在天顶上,冷盈盈地发着光。秦瑟瑟在嘴唇上用力咬一下,把咸涩的味道和眼泪一起咽起肚子里。皮箱里装着冬天的衣服,还有笔记本,很重。她抺抺脸,拎起箱子下台阶。一级,两级,三级……
就这样默默地走开吧,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瑟瑟。”擦身而过的时候,齐烈低声喊她。
秦瑟瑟不愿停,把箱子放在地下拉着就往前跑。并没有人追上来,齐烈只是喊她:“瑟瑟!瑟瑟!”
她越跑越快,想早点离开这里,她后悔到北京来了。等回去,一回去就去找沈天宁,告诉他我要嫁给你,我愿意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端坐以待吧,无论命运有什么安排。
一阵令人惊怵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秦瑟瑟大张着嘴用力喘息着慢慢停下,白烟从嘴里喷出来,一股股的,淹没在周围的空气里。脚步声没停,还在响着,离她越来越近。
是谁?
谁?
她象是明白了什么,哭也忘了,凝神静听。
“瑟瑟!”齐烈喊她,也在喘息。
她不敢回头看。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路灯照在追来的齐烈身上,秦瑟瑟看着那道一起一伏的影子,象触电一样扭回头。
站在那里看不出来,跑动的时候,齐烈却是用一种可笑的姿势。他的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了一截,身子高高矮矮,每一步都踏得那么重,象个瘪脚的杂技演员,踩着长度不同的高跷。
手里的拉杆滑落,重重的衣箱倒在脚边。
齐烈跑过来,眼睛里也有热泪,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瑟瑟……是你吗,瑟瑟……”
雨那么大,他的手伸向她。
来,我带着你。
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里,被他牢牢握住。他跑得那么快,两条长长的腿跨越着,踏出白色的水花。
他一直微笑着,不时扭头回来看看她,寂寞暗夜里,眼睛明亮。
齐烈站在秦瑟瑟的面前,她看着他的腿,倒抽一口凉气,全身都冻僵了,只有嘴唇无法控制地哆嗦。
“瑟瑟。”
她没听见,只是盯着他的腿。难道……难道这就是那场车祸留给他的吗?不会的,如果是惩罚,为什么不是对她?
秦瑟瑟慢慢蹲下,向他的左腿伸出手去。齐烈的身子动了动,两只手垂在体侧,慢慢握成拳头,贴着裤缝。
这么冷的天,齐烈穿的很薄。隔着裤子,他腿上的肌肉硬硬的,随着她的触碰微微收缩。她一点也没放过,从上到下抚着他的左腿。她渐渐用力,手冻得麻木了,只有这样才能有清楚的感觉。
他是真实的,活生生的齐烈。悲伤让人束手无策,秦瑟瑟蹲着,不敢相信这种噩运会横加在他身上。她亲眼看见了他被撞时候的景象,也明白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双手触摸着的,是她最最珍惜的齐烈,冰天雪地里,回忆这只取暖的炉中,最后还燃着的火焰。
齐烈低下头,看着秦瑟瑟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他弯腰把她拉起来,用力抱进怀里。行路经年,渴望这一拥抱已经到了疼痛的地步,只要和你在一起。风镣霜铐渐渐融化,露出被压抑束缚了那么久还鲜红跳动的两颗心。
“瑟瑟!”所有的话语都只剩了一声呼唤。秦瑟瑟在他的声音里站不住脚。“瑟瑟,是我,我找到你了……”
小城静卧在太湖边,每年春天刚到,湖边的芦苇便生长起来。周末早晨,齐烈总会带着秦瑟瑟和简单准备的午饭到湖边去画芦苇。他画得聚精会神,她玩得不亦乐乎。那些芦苇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长得比人还高?在芦苇丛中间穿梭,抚着垂下来的绒穗,偶尔回头看他,然后红着脸摘下手边最近的那枝芦花。
不知不觉摘了一大捧,用脸颊轻轻去抚,那样轻软,象他的指尖,象她的心。突然想出个馊主意,她捏着嗓子大叫一声,然后钻进旁边最茂密的几棵芦苇中间蹲下来。果然立刻听到他的喊声和大步跑来的脚步声。
说不清那种笃定有个怀抱愿意拥抱自己的、悲喜交加的感觉。秦瑟瑟有一刻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那个急匆匆跑近的身影从自己眼前经过,往更深的芦苇丛里跑去。开始后悔开这个玩笑,她看见他脸上焦灼的表情,那是她生命里唯一坚定的力量。
站起来,发出的响动让他停下,转回来看见她,如释重负:“怎么了瑟瑟?”
“我……”她嗫嚅着,“我……我绕不出去,找不到你了……”
他笑,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你找不到我,就等着,我总会找到你!”
这个夜晚,当他就站在她面前,用八年未变的眼神看着她,秦瑟瑟终于相信,她是失去齐烈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现在?为什么不是她还没有离开秦园的时候?为什么不是漂泊异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为什么不是她停止哭泣开始自己生活的时候?为什么不是找不到人安慰的那些夜里?为什么不是在她找到新的怀抱之前?
为什么找到我用了你这么久的时间?
即使是得知齐烈死讯的时候秦瑟瑟也没有哭得这么伤心,失而复得远比失去还要让她难以承受。八年来受过那么多的苦,身体上的、心理上的,原来只不过因为一个谎言。
为什么?为什么?
齐烈紧紧抱着秦瑟瑟,跟她一样泪如雨下:“我找过你,瑟瑟,很多次……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什么地方?”他咬咬牙,悲意难抑,“你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
秦瑟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躲在什么地方?齐烈,没有你,我还能躲在什么地方?只有收紧双臂拥抱住现在这个齐烈,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展览馆的人打电话告诉齐烈,有个跟他画上那个女孩子很象的人坐在他的画前头整整一下午,一会笑一会哭,样子很奇怪。他听到这个消息一路开着飞车赶到展览馆,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秦瑟瑟。
坐进齐烈的车里,秦瑟瑟已经哭累了,不由自主地抽噎着,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发动汽车打着暖气,她还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敢松开。
齐烈回国不久,刚和某大学签了合同去做讲师。房子是新买的,不大,离他就要任职的大学很近。一进门就是熟悉的油彩味道,朝南的两间房有一间是他的画室。齐烈把秦瑟瑟的行李箱拎进他的卧室里。按开灯,淡淡绿色的布置,没什么家具,很整洁。
打电话叫外卖,坐在客厅里等。刚才渲泄过了,现在尴尬地沉默着。两个人坐在三人沙发的两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烈看着秦瑟瑟:“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酸意又泛上来,秦瑟瑟点点头:“挺好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瑟瑟,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我……”秦瑟瑟到现在还没有暖和过来,她贪恋地把手指往齐烈的手掌里又伸了伸:“叫我到哪里去找你。当时……她们告诉我……说你死了……”
“谁?谁这么说的!”齐烈怔怔地定住,好半天才咬着牙沉声问道。秦瑟瑟吸吸鼻子:“你妈妈。”
“她怎么说的?她怎么告诉你的?”
秦瑟瑟抽回手捂在脸上,连连摇头:“别问了齐烈,别问我这些了……我……”
他掩身过去,把她抱进怀里,象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摇晃,这个动作让他想了很多年,让她怀念了很多年。“瑟瑟……瑟瑟……”
“齐烈,”她握住他胸前的衣服,“齐烈,你别怪我,我……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没办法,没办法……”
他拍她的背,抚摸她的头发。
“齐烈……”
“我知道,我明白。”他低语,一遍又一遍。房子里有暖气,象春天一样。秦瑟瑟在齐烈的怀里,他舍不得丢开她,拥着她整整一夜。
一早醒来看到齐烈的睡脸,秦瑟瑟这才发现自己难得地一夜无梦,也才发现齐烈是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昨天晚上是哭着睡着的,两只眼睛又胀又涩,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她垂着脸不敢看他,拿着换洗衣服逃进洗手间里。
不象沈天宁大大咧咧抓到什么用什么,齐烈的浴室里全是男士专用的洗漱用品。洗完裹着他的浴巾,秦瑟瑟抺抺镜子上的水气,看见脸色红润的自己。她仔细地端详,可是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只有一个卫生间,秦瑟瑟吹干头发坐在客厅里等齐烈。大晴的天,拉开窗帘,阳光照满了整间客厅。他住的楼层也很高,在小区朝南的第一幢,望出去视野非常好,看到很远的地方。她走到窗户边往上头呵气,然后握拳,用掌腹在水气上印出一只脚印,再添五根脚趾。
很长时间没有动静,秦瑟瑟突然惊觉。猛回头,齐烈也走到窗口,在她的脚印旁边印了一只脚印,添上五根脚趾。
齐烈把她带到了学校里。这间大学是艺术类的院校,在国内颇有名气,齐烈顶着海归派的名头,在国外拿过好几个奖,用他自己的话说,又是油画界新近崛起的年轻残疾画家,所以很受重视,专门给布置了一个画室,教学任务也不重。
还在寒假里,学校里没什么人。把车停在停车场,两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和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秦瑟瑟注意到别人都在看齐烈的腿,那些目光虽然很收敛,可还是象针一样刺着她。秦瑟瑟心里很难过,他却不以为意,瞅着她笑:“我觉得我跟别的画家比起来有先天上的优势。”
秦瑟瑟不解地看他。
“你看啊,别人都是在一个高度上观察事物,而我可以上上下下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肯定更具体更清晰,当然画出来也就比别人更好。”他说着笑,秦瑟瑟笑不出来,只有握紧他的手。
齐烈在学校里有一间画室,他把秦瑟瑟带到那里去。新装修的,很齐烈的风格。屋角有个长长的米色沙发,秦瑟瑟脱了大衣坐上去,等齐烈给她去倒咖啡。
现在秦瑟瑟知道齐烈的家里为什么那么干净了,他所有画画用的东西都在这里。几大箱几大箱的旧作沿墙根摆着没有整理,还有书,画册、画具。齐烈把咖啡递给她,自己也脱了外衣:“我收拾收拾,你坐在这儿陪我。”
开了音乐,喝完咖啡。秦瑟瑟想过去帮忙,齐烈不让,把她又撵回沙发上。她坐着无聊,拖过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小纸箱,翻里头的画作看。
这箱全是一本一本的速写簿,看样子是好几年积下来的。秦瑟瑟知道这是齐烈的习惯,从他开始学画起身边就总备着速写簿,象摄影师抢镜头一样把喜欢的场景画下来。她随手抽几本,齐烈画的比他住在红砖小屋时候要强了许多。
记不得是第几本了,秦瑟瑟刚翻开第一张就停住了手。
画面上她又看到了自己,稚嫩的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一张端端正正的正面速写。往后翻,全是她。笑着的,睡着的,做着鬼脸的,背影,打着呵欠的,生气的,吃着东西的。能想到的一切动作都有。
她抬头看看齐烈,他正从箱子里往外头拿画,大幅的,没看向她的方向。
翻到速写簿的最后几张,秦瑟瑟差一点儿惊呼出声。还是她的脸,只不过下面的身体……肯定不是她的。匀亭曼妙的身体,她迷蒙暖昧地笑着。秦瑟瑟看着齐烈笔下这样的自己,又有点羞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旁边伸过一只大手,刷地把速写簿抽走。齐烈脸通红,手里握着速写簿,不知说什么才好。秦瑟瑟也怪没意思的,咳了一声:“那个……齐烈,我一直都想问你,你们学画画的,是不是都要画那个裸体素描?”
齐烈瞅着她,似笑非笑的,点点头,然后笑出声:“是啊,都要画的。”秦瑟瑟又咳,端起杯子想喝,发现杯里已经空了。齐烈探手过来拿过杯子:“我帮你倒。”
曾经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坐在沙发上看着齐烈去倒咖啡,秦瑟瑟心里想。他能够画出点名堂来,而她始终跟在他的身边,在这样有阳光的屋子里,他画画,她无聊地坐在一边等。
齐烈向她走过来,因为走路的缘故,他格外仔细地端着咖啡,怕洒出来。
天堂里原来是有咖啡香的。
秦瑟瑟格外珍惜地接过齐烈手里的杯子,从里头升起的白烟懒懒散散的,她轻叹一声,努力地笑:“你找模特画画要收费的吧。以前我让你画了那么久一分钱也没收过,想想真亏大了哈。”
“你现在要是还有兴趣当我的模特,我给你最高的价。”
“算了吧!”秦瑟瑟拉拉衣襟,“我没什么好给你画的,这个钱我赚不了!”她眨眨眼:“不过你应该不只画女人的,下回画男模特的时候我能不能来参观?要人体的男模特哦。”
齐烈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象一泓被石块击破的水面,再怎么流离散落沉碎错失,终究慢慢地聚拢来,回复平静安和的初心。
“瑟瑟……”
手机突然响了,是沈天宁的铃声。秦瑟瑟在皮包里乱找一通拿出手机,慌乱地推开盖接听:“喂,你好。”
“什么你好,”沈天宁在那头嘎嘎地笑,“出门几天变得这么有礼貌?”
秦瑟瑟跟着大声笑:“那可不,我一向这么有礼貌的。”
沈天宁压低点声音:“想不想我?晚上没我搂着你睡得着吗?”
“去你的!”她看看齐烈,“胡扯什么。我说你现在干嘛呢,怎么这么清闲,有空给我打电话?”
“想你了呗。毛主席教导我们,工作再忙也不能冷落了老婆。我这不百忙之中抽空给你打个电话,省得你想我再想坏喽。”
“你就鬼扯吧你。”
“嘿嘿。瑟瑟,啥时候回来?”
“还有……还有几天的吧,我也不知道。”
那头有人喊他,沈天宁又唧咕两句才依依不舍地挂电话。秦瑟瑟推上手机滑盖放回包里,回头朝向齐烈:“真是的,你现在又在北京工作,太远了。”
齐烈下巴朝她包的方向点点:“那是……你男朋友?”
秦瑟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还能不能称之为笑容,她轻轻嗯了一声。
齐烈点点头,又点点头,笑道:“是啊,都不小了。小毛丫头也有男朋友了。”
“都快三十了呢!”她叹息着,“真快啊。”
“是啊,真快!”他坐进沙发里,受过伤的左腿搭着右腿,两只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找到你以前我想过很多很多次,不知道你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着,你也许还没结婚,也许结过婚了,也许连孩子也有了。说不定现在过得并不舒心,又胖又憔悴,很凶,骂孩子骂老公。要么就是因为一个人离开家,为了生活做过很多不得已的事。我总是往坏里想,瑟瑟你别生气,在我的想象里,你总是处在最最不堪的境遇里。”
“我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找到你,我几乎已经绝望了。越找不到,心里就越着急,越害怕。可是从始至终,我只有一个想法。”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决稳定,“我对自己说,只要我能找到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多久多难,我都不让她再离开。”
虽只一夜的眼泪,足以诉尽这么多年漂泊的沧桑。走啊走,还是在他邂逅的眼光里。这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幸福。秦瑟瑟飞快地垂下头,身子往后缩了缩。齐烈看着自己的手指,想起第一次握她手的感觉,那么冷的手,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暖和一点。
“齐烈,我……”
“瑟瑟,我知道。我没别的意思,你过得好,我比任何人都高兴。”
“齐烈……”
“瑟瑟,只要你幸福,我就安心了,不然心里总是记记挂挂的。” 他拍拍她的肩膀,“他……对你好不好?”
“好,他对我很好。”
“有机会的话我见见他,能被我们秦瑟瑟喜欢上的人,肯定不简单,有我长得帅吗?”他笑得很真诚,眼角弯着,还象个大男孩。
“那好,还能再住几天?别急着回去,我才刚安下家,缺东少西的,陪我置办置办。”齐烈站起来,拖着脚步又走到几只箱子旁边,“再等会,我收拾收拾,咱们去超市。”
午饭在外头吃的水饺,茴香猪肉馅的,很好吃。边吃边把要买的东西列出来,两个人开车到超市买了几大包。回到家里秦瑟瑟收拾了好半天,什么东西摆在哪儿,一边收拾一边告诉齐烈。
累一下午,随便下点面条当晚饭,齐烈原本要出去吃,秦瑟瑟坚决不答应。她也累了,两个人一人窝一张沙发,聊着分开这几年的事。
一直是齐烈在说,她在听。
七点多钟有人按门铃,秦瑟瑟过去开门,居然是航空公司的人来送票。齐烈跟过去,拿了钱签了字,把票递给秦瑟瑟。她看见票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你怎么……什么时候订的?”
他耸耸肩:“这个就当是给你做模特的钟点费吧,别跟我漫天要价啊,就这么点儿,多了没有。”
“齐烈。”
“行了行了,明天的飞机,又不是马上就走。男朋友还在家等着呢,别让人家望穿秋水相思成灾的。”
“齐烈,你这是……你这是赶我走吗?”秦瑟瑟心里有点不快,他脸上的笑容太淡然了。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赶你走。”齐烈看着她,“再说又不是不见面了,北京到南京,一两个小时的飞机而已。”玄关安的是射灯,光打在他头顶上,眼睛下面一圈深深的黯影,“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去看你。”
“齐烈!”
“过段时间我准备回老家一趟,到时候你陪我过去,行不行?”
秦瑟瑟手里攥着机票。她明白,却无法安慰:“行……行啊,那我,等着你过去。”
这一晚齐烈睡在卧室里,秦瑟瑟睡在沙发上。他个子太高,沙发里窝不下,秦瑟瑟好说歹说才从他手里抢过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躺下去蒙住头。
很长很长时间,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才慢慢把被子揭开。
灯熄了,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卧室的门也关着。秦瑟瑟其实一直没怎么睡着,她就看着那扇门的方向。
因为路不熟,两个人提前很长时间出发去机场,换过登机牌还要等很久。身边都是迎来送往的人流,这种地方不适合道别,太容易感伤。秦瑟瑟把皮包往肩上带了带:“回去吧,我先进去了。”
他点头:“到了给我电话,我等着。”
“哎。”她轻快地答应,四处看看,也不知道想看什么,“你回去的时候开车当心。”
“好。那我走了。”齐烈宠溺地拍拍她的头,笑着转身离开。秦瑟瑟也转身,一边走一边听着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广播和人群的声间太噪杂,很快就什么也听不清了,秦瑟瑟非常努力非常用力地竖起耳朵。
“瑟瑟!”突然之间,清晰地,痛切的。
只要有他这一声呼唤!
说好了不许哭鼻子,泪水还是涌了出来。秦瑟瑟飞快地转身向他离开的方向看。
人流穿梭,淹没了背影。
高旷的机场大厅里,秦瑟瑟往前追了两步,终于颓然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