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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行新令薛姊微含酸 ...

  •   酒桌上最盛行的游戏无疑就是行酒令,这点古今无二。只是古人的酒令更为雅致,分拇战、射覆、飞花等等,尤其在闺阁女儿之间,必定是各种诗句、典故齐飞,当然,更多的其实是一些从各处长辈那里听来的俗语俚语之类。

      而以上这些,都是黛玉这个半吊子古人极难玩得开的,倒与学识文采无关,是生长环境的不同,就像她们也说不出“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她总不能和宝玉玩儿五魁首六六六吧?

      所幸她还算机灵,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解决办法,柔情婉娩笑若春风地抢先开了口:“平日里的酒令未免絮烦,四妹妹又小,若不能大家同乐便无趣了。我这里倒有一个新奇玩法:我们每人依次说一句,不拘什么诗词歌赋、典故成语,只是相邻两人所说必须首尾相连。例如我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则下一人需以‘花’字起首,出处不可重复,尾字不可相同。说不出,便罚酒一杯。”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现代女生,你可以不会唱歌,但你一定玩过女生宿舍必玩游戏之一——接歌。

      但,很明显,红楼梦众人肯定是没玩过的,所以个个都说稀奇。因为听着不难,参与度高,连迎春这个平日里最木讷的眼中都有了几分雀跃的光彩,宝玉更是吵着要起头。

      对她们的赞同,黛玉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她的人缘一向不错,但凡说点儿什么,三春等人基本都不会拒绝。她打眼看着宝钗,见对方一双杏眸里仍是温婉的笑意,却夹杂着些许探索的意味,只是到底不曾说什么。

      黛玉暗暗地舒了口气。宝钗不说话,便算是捱过去了。

      踌躇之间,已听得那头宝玉先开了尊口:“我先来!二姐姐听仔细了。这起首一句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宝玉终归是宝玉,随口吟咏也要带着绝代佳人,黛玉一听就想笑,奈何怕人说她笑点低,只能拼命忍住,转头看向迎春。迎春素来于诗文上不算精通,颇想了一会儿才接了半句:“浓睡不消残酒。”

      三春姐妹中,算是探春最有捷才,只见那双雾沉沉的眼珠一转,很快接上:“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宝玉笑着点评:“浣溪沙对如梦令,苏东坡对李清照,也算是绝妙了。”

      惜春到底还年少,所学本就有限,又见宝玉已开始击箸催促,一时情急便只接了条成语:“家藏户有。”

      黛玉原先也一直在看热闹,冷不防已轮到了自己,幸而她还有几分急智,好险对上一句:“有形非易测。”

      她说的是唐太宗的《春日望海》,算不得有名,唐太宗也不是什么诗词大家,平日里就很少有人读,何况这些素日只看些风雅诗词的闺阁姑娘。但也不能怪她存心刁难,她本就是历史系的学生而非中文系,这句诗也是读史的时候偶然看过一眼,连下一句是什么都忘了。

      终归,她又不是正牌林黛玉,没有人家的锦心绣口,想说也说不出来呀。

      如此便轮到宝钗,她眉心微蹙,既不好说自己没听过,想接又接不出来“测”字开头的诗文,只好认输:“妹妹说的这个极妙,我只能认罚了。”遂取过酒壶自斟了,又自己起了一句。

      黛玉自然没忽略宝钗看向自己时那一抹微寒,可她实在无辜,这回她可真不是故意的,要怪只能怪二十一世纪的应试教育,她总是记得上句不记得下句,所以总是卡在一些生僻的字眼上。

      宝玉听了几轮,还以为她是故意的,便也学她这样不将诗句念完,累得探春等人连输了好几次。

      探春看出他是成心的,连声吐槽:“二哥哥和林姐姐太促狭!我原说这酒令简单,无甚稀奇,没想到要紧的在这上头!”

      黛玉听罢,甚是无辜地连连摆手,颇为真诚道:“我是真的忘了下句,三妹妹可别冤枉人。”

      探春哪里肯信,更是不依:“林姐姐还会忘?谁信呢?”

      可我是真的不记得啊!黛玉有些欲哭无泪:救命啊,宝姐姐的眼神能杀人啦!

      之后几轮,因着黛玉这个上家在,宝钗多喝了好几杯,不免酒意微醺,雪颊流丹,只是强装无碍。黛玉到底不好意思,也假装输了两次,然她身在孝期,不能喝酒,便用蜜糖水代替,三春和宝玉也互有输赢。

      如此玩乐一番,几人都是酒酣耳热,忽闻贾母那里来人传过去听戏,几个丫头忙着回来了,为各自的主子收拾装束,整顿衣衫,叫宁府丫头引着往天香楼去。

      等到贾母面前,几人先给众位长辈一一见礼请安,方告了座随着众人谈笑。

      尤氏因见宝玉几个妙龄儿女,个个出彩耀目,不由得向贾母奉承道:“宝兄弟如今真是越发进益了。方才听说宝兄弟现已在外面书塾上学,想来以后也是要有大出息的。这几位姑娘也被老祖宗教养得极好,尤其是林大姑娘,很有些敏姑母当年的品貌呢!到底是老祖宗最会调理人,又最有福分了。”

      贾母最喜欢别人夸自家的宝贝疙瘩宝玉和外孙女儿黛玉,加上尤氏又提到了芳魂已逝的爱女,对黛玉便更有了几分怜惜之心、回护之意。

      放眼望去,宝玉与黛玉在下首并肩而立,一个俊秀聪敏,一个灵慧飘逸,宛若一双玉人儿。再联想到之前凤姐儿状似无意地随口提起,黛玉曾劝导宝玉读书上进的事,她老人家便有了几分计较,暗暗想着,有些东西也该预备下了。

      话说回来,既然看了黛玉,贾母的目光不免也要在宝钗的面上停留,却正好撞见她一副面色红润、酒意上头的模样。盖因宝钗与众人体质迥异,每逢饮酒,虽浅尝辄止,亦必发作在脸上,何况此番多饮。而贾母哪里知道缘由?于是心中腹诽:难怪是商人之女,出来赴宴也是这般不懂礼数。宝钗这般,那犯了事的薛家呆霸王想来更是不堪。贾母眉心紧锁,已是轻蔑不已。

      这也是女儿家的悲哀。家中好时自己未必能得好,家中有哪怕一个人不成器却都能被牵连,乃至被质疑家教,有碍婚嫁。

      贾母素来随心随意惯了,不会避讳别人,再加上这一瞬间的神情也未必有人留意,可在她面前的黛玉和宝钗却都是看个正着的。宝钗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却见贾母已转过头对尤氏说话,丝毫不曾瞩目于她,她一个姑娘家更没有理由插话了。

      于是,黛玉再次沐浴了宝姐姐幽怨的微寒目光。

      因为饮了酒,台上的小戏子又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游园》,仿佛催眠曲,宝玉不免有些困倦,便想去寻个地方午睡。袭人最是眼尖,既得了奉承的时机,连忙微笑着上前,劝道:“大奶奶已着人收拾好了屋子,二爷去歇歇午觉吧。”

      宝玉并没有多想什么,点了点头,便要上前准备去禀告贾母。

      一旁的晴雯见了,知道宝玉这是要袭人随侍了,不免柳眉微挑,低声啐道:“这府里又不缺人伺候,就显着她能干,巴巴儿地凑上去……”

      谁知这话正好被帮贾母拿鹅羽软垫的鸳鸯听见了,鸳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又是家生子,自然知道她的脾性。见到晴雯素日得罪了多少人去还不自知,此刻在宁国府宴席之上,她却还是不知收敛,更是恨铁不成钢,乃轻声斥咄:“就你话多!也不看看什么场面,当是在咱们府里呢?你若作兴起来,折了主子的情面,谁也救不了你!”

      晴雯虽不服管教,倒也不敢太放肆,又知道鸳鸯都是为自己好,便撇撇嘴噤了声。

      听全了她们对话的黛玉淡淡瞥了一眼袭人,见后者显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却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颇有些宝钗的稳重风采,难怪人言“袭为钗影”,若是在职场中,她都不得不佩服袭人的工作能力了。

      不过黛玉十分清楚,此一去午睡会发生什么“好事”。她可不想让宝玉去劳什子的太虚幻境,更不希望有心之人乘虚而入。

      既见宝玉上前,黛玉微微笑着拦住了他,清凌凌道:“二哥哥且慢。如今已是未时,你这刚刚饮完酒便去睡,只怕到了申时都未必醒了——宿醉可是极伤身的。不如大家一齐去离戏台远些的地方说说话,你醒醒酒,走了困就好了。”

      她这一字一句都是为宝玉的身体着想,有“兄妹”之名在,并不算逾矩。宝玉看她难得在公共场合说出这般体贴入微的话来,心头已涌上一股暖意,因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很是。原本老太太太太们都在这里,我也不该自去歇息的,多谢妹妹挂怀着。那我们就往后头去吧。”

      好巧不巧,那边的贾母也听见二人的话,正合心中所思,于是欣然笑道:“玉儿。宝玉,你很该谢谢你妹妹。你现在年纪小不注意保养,以后可不许这样。”因又叫来袭人,略带责怪:“我原先说你是个妥帖的,才将你与了宝玉,没成想你也这般不经心,以后再这样,我可饶不了你。”

      袭人连忙告罪,又有鸳鸯等人说情,凤姐儿尤氏巧言岔开话题,贾母方放过去了。

      追根究底,这事儿本怪不得袭人什么,只是老人家一派舐犊之情,纵然有错也是身边人的错,无论大小。黛玉倒是更明白了,照着贾母这般娇惯,原著里贾宝玉能考中举人还真是个奇迹。

      说话间,尤氏已命自己的丫头过来,引着几人去会芳园中的芳姝阁去。惜春见四下无人管束,便又缠着黛玉讲故事。黛玉无法,便将一些从前在故事会里看过的小文章稍加改动,讲给几人听,又有宝钗说些金陵的趣事逸闻,总算是把一个晌午打发了。

      宝玉因没去秦可卿房中睡午觉,也就暂时没听闻秦钟其人,亦少了许多纠葛。更重要的没去上那太虚幻境,得以“守身如玉”,可喜可贺。

      当然,这也是后话,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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